《北魏伊人》木夕元

37、七巧相会

　　自上次穆泰向王昭表明心意后，只要一得空就会跑去长史府，恰逢遇着七巧节，一早穆泰就唤人来邀，希望晚间同去赏月观灯。而今皇帝力求以汉儒治国，勒令不得在用鲜卑姓氏，久而久之王昭也一口一个‘穆泰’叫习惯了。这还是二人相识以来同过的第一个七巧节，青稞好似更着急，晌午一过就开始给王昭装扮起来。
　　王昭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断从镜中窥看青稞，一想到如梦阁的事就自责不已，这不又开始劝说一同出门。青稞摇摇头，推说身子不适，加之不想出去凑热闹，望王昭不要勉强。
　　以往只要过节，二人总会找机会溜出去，瞎逛一阵后才慢悠悠往回赶。青稞性子虽文静，毕竟年岁不大对稀奇的事也感兴趣。自如梦阁吵架后，二人之间就变了，青稞甚至都不怎么说话，王昭尝试过沟通，青稞却表示过去的事不提也罢。王昭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如今的青稞连聊天都畏首畏尾，甚至没发自内心的笑过。
　　只见，王昭顺势转过身，一把拉住青稞的手。继而说二人能否还和从前一样，如梦阁的话全是没经过思考胡乱说的，当时也是气急了才会不管不顾，希望能原谅。
　　青稞摇摇头，挤出一个笑脸说王昭又在犯傻。二人不过拌了几句嘴，牙齿有时也会咬到舌头，不用放在心上。
　　王昭一听，不自觉低下泪来。青稞有所不知，事前一直不愿提及，真正的原因还是不能确定对穆泰的心意，即便到今日心中也有个声音说快点放弃。王肃一心为皇帝开疆拓土，为大魏改制图新，不是王肃王昭早死在那间破庙。人不能忘本，穆泰可以有其他爱人，王肃却不能再失去子女，这就是王昭不愿离开的真相。当然，也不希望与青稞产生矛盾，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没必要因为情爱就伤害彼此，相亲的一家人就应该永远在一起。王昭想把所有人抓住，现实却很残忍。
　　青稞也忍不住哭起来，除非王昭发话不然不会独自离去，说好的做一辈子姊妹，哪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想不开。
　　只见，王昭一把抱住青稞，嘴里不住的重复着相亲的好姊妹，就该一辈子在一起。一边说着，不觉心口一阵绞痛。近日，因没有休息好总觉心神不宁，上次如歌说的话不知青稞可还记得，现今皇帝大力改制，誓要把鲜卑族的思想扭转过来，这种时候出头之人就成了眼中钉，昨日如梦阁中不就死了一个汉人，可想而知在鲜卑人心里，总是忿忿不平的。
　　青稞只好安慰说王昭太多心了，如梦阁那种地方什么人都有，估摸着就是两个醉汉趁着酒劲闹事，一时失手杀了人。再者王肃吉人天相，之前被追杀都挺过来了，没必要自己吓自己。王昭点点头，或许青稞说的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才会神经紧张，想来休息一阵就会没事。说完，青稞又开始给王昭装扮起来。
　　晚间掌灯时分，穆泰已在府门外等候。今日，一改往常穆泰褪去骑装，换了一身汉服，头发也由之前的索头改为束发。王昭有些吃惊，瞪大眼不敢相信，穆泰继而又转个身，询问难道不好看？王昭点点头，笑着说甚是不错，看起来像位翩翩君子。说完，二人就朝街市而去。
　　今日的铜驼街比往日更胜一筹，四处巷道挂满了各色纸灯，把整个洛阳城映得火光熠熠，这般情景不禁让王昭回忆起一位故人。穆泰见王昭嘴角含笑痴痴地看向灯笼，忙问为何如此出神，快说出来大家一起高兴。王昭摇摇头，就是个如穆泰一般呆头呆脑的人。如今已过去大半年不知身在何方，若以后再相会一定介绍二人认识。说完，顾不上穆泰还在疑惑就挤进了人群。
　　这万人空巷的街市，其实并不适合闲逛，二人被人群簇拥很难停下脚步，不是有穆泰保护，王昭早被挤到某处角落。此时，穆泰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卖珠钗的小铺，赶忙拉住王昭停下来，又使个眼色示意挑选看看。王昭摇摇头，从小到大就不喜这些，不如去别处看看稀奇。店家见二人要走，堆起笑脸急着来阻，并殷勤地说有这样一位俊俏的郎君主动相送，怎么能拂了这份心意，临了又劝王昭试着挑一支。穆泰也在旁边附和，听说中原女子都喜欢珠钗，今日正好碰着随便挑一只留个念想也好。
　　王昭见推脱不过，只好胡乱选起来，脑中突然想到了青稞。今日本该一同来，由于吵嘴的事弄得三人不好同时出现，青稞倒喜欢这些，就此挑一只说是穆泰送的，青稞定会欢喜。穆泰见王昭拿着一只银玉发簪愣神，凑过来说不是不喜花哨的图案，王昭只好坦白想给青稞选一只。穆泰没说什么，顺手拿起一支天然的岫玉簪子，一并把王昭手中的发簪一起递给店家，等付好钱预备给王昭戴上。
　　这时，从穆泰身后猛地闪出一个人，一把将簪子夺了过去。穆泰倒是手快，转身揪住了那人的胳膊。王昭扭头一瞧，原来是长乐公主元瑛，身后还跟着二皇子元恪和一名女子。穆泰只好松了手，后退一步来到王昭身边。
　　众人各自寒暄叙礼，元恪率先介绍同行的女子乃舅父之女高英，名义上是母家表妹，从高英看元恪的眼神中不难看出爱慕之情，可见关系不一般。此时，王昭向穆泰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二人先离开，穆泰心领神会伸手向元瑛要簪子，预备拿了就走。元瑛却死活不撒手，逗趣说今日本觉无聊，谁曾想有缘碰到，大家正好一同前行。若穆泰不从，簪子只好据为己有。说完，先一步跑开了。
　　王昭本就对簪子没有特别上心，加之又遇见了元瑛和元恪，几人之间本就不对付，更没必要继续纠缠。只好附耳对穆泰说好在青稞的还在身上，另一只送给元瑛也无妨。
　　穆泰却一改往常，誓要留下来周旋的样子，继而说那是送给王昭的第一件礼物，不论如何要拿回来。
　　一旁的元恪见二人正商量着离开，调侃说前几日还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今日为何就畏首畏尾了，莫不是因为理亏---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摸了摸腰间。对于如梦阁的事王昭就没打算让其他人知晓，特别是当着穆泰的面承认绣香囊，此事一旦传出去，在元瑛面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元恪也是看准这一点，才会拿出来要挟。王昭一听，立时站出来说有什么好怕的，不就随便逛逛。说完，拉起穆泰朝人群中走去。
　　因为是七巧节的缘故，街市上随处可见‘七’的把戏，有七夕香桥会，拜七姐，对月穿针等等，样样都体现出人民大众的智慧。只见，元瑛率先走到一处摊铺前，不顾王昭在身侧，回身就去拉穆泰的胳膊，并说这样别扭地逛下去也没意思，要不一起来玩把戏，这个穿针乞巧看起来就很有趣。话必，转头看向众人，见没人答话只好自言自语起来，当然也不指名道姓只说有些人骑射技逊一筹，如此小事也是怕得不行，而今身在中原不是照样丢脸。元瑛的特别之处在于任何时候都能使出激将法，这份迫人迎战的技艺能运用的炉火纯青也不容易。一开始王昭本不打算接招，可见着元瑛对穆泰动手动脚心里就有些不悦了，转念一想又不是绣香囊，加之上次还向青稞学过一阵没必要担心。
　　接着，王昭上前一步来到高英面前，继而转头对众人说，元瑛想比试自当奉陪，只是仅二人参与多无趣，可否让高英一同加入。说完，急着去拉高英的手。
　　高英没想到被点名，摆摆手婉拒。王昭却急着来阻，安慰说就是胡乱陪着玩玩，不必推就。
　　只见，摊主给了三人各色彩线和一根大头针，并告知要在规定的时辰内，把彩线穿的越多，越快的人，就算‘乞巧’成功，穿得慢的人就为‘输巧’，输的人还要为赢的人送一件‘乞巧’礼物。摊主刚解说完，元瑛立马抢先说如此甚好，今日要是赢了，也不要二人的礼物，只需穆泰陪着过七巧节。说完急着问王昭，可敢一赌？
　　王昭立时翻了个白眼，穆泰虽有点木讷却是个活生生的人，不要以为身份尊贵就能为所欲为，想要穆泰陪自去问人意见，这种事怎么能拿来做赌。
　　元瑛并没意识到适才的话很过分，接着说这个不用担心，就看王昭敢不敢？穆泰本想站出来阻拦，却被元瑛抢先，自王昭出现穆泰就变了样，今日请记住这番话，早晚有一天会被王昭拖累。
　　原本高英和这件事无关，是被硬拉着来参与，此番见二人不快，只好出来劝解大家本就熟识，没必要为了一场游戏伤和气，还是去四处逛逛吧。一直以来元瑛就看不上高英，今见出来解围立时大喝一声，嘲讽说有些人就是认不清身份，且本来就是和王昭打赌，何必多管闲事。
　　高英明知被冒犯，却默默地低下了头，一旁的元恪看在眼里并没出来阻拦。王昭倒有些气不过，忙说看元瑛的气势，若不答应怕是要被扣在此地。不过先把话说明，要是高英赢了又当如何？
　　元瑛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头也没回地说要是高英赢了，就让元恪陪着逛一晚，来时高照容就是这样交代的，如此既完成了任务，也让二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这番安排有些人应该会偷着乐。高英一听，羞得把脸埋了下去。
　　王昭满意地点点头，如此说来只得委屈高英赢一把了。其实胜负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王昭和元瑛都不是拿针的人，要是骑马射箭或许还有悬念，静下来穿针引线，二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赢。
　　城头上，王昭倚在穆泰的肩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穆泰却一副疑惑的表情，询问王昭怎么能断定高英会赢，王昭倒可以作假，元瑛却怀着必胜的决心。
　　王昭摆摆手，分析说元瑛根本不会赢，堂堂大魏的公主，吃喝不愁，还处处被人宠，怎会有机会干穿针引线的活。元瑛的性子其实和王昭不差，宁可去跑马也不喜静下来绣花；高英就不同了，虽然有高照容照拂，但毕竟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没有父母的日子事事都得亲力亲为，能走到今天算是幸运的。适才元瑛如此贬低，高英却没表现出半分不满，世上只有两种人会如此，一种是真的不在乎，另外就剩隐忍不发，能哄得高照容主动撮合想来不会简单。
　　穆泰听完，忍不住拍了拍手。看来从听到要比试，王昭就已想好对策，才会主动去攀扯高英。这样既甩掉了几人，又让元瑛输的心服口服。
　　王昭没有答话，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如今的穆泰不仅脑瓜转得快，还能一步步分析原委，看来很快就能告别木头这个称呼。
　　穆泰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叹不如。同王昭这种鬼精一起永远都只配做木头，不过只要在一起，做什么都心甘。说完急着拉住王昭，要亲手把簪子别到王昭头上。要说今日人人都看出高英对元恪有情，可元恪看王昭的眼神也不一般。很明显穆泰也意识到不同，才会告诫日后不在洛阳，王昭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或许可以去找元恪。王昭听到这里先就吓了一跳，莫不是之前绣香囊的事被穆泰得知，不然好端端的为何说这些。
　　接着，王昭赶忙解释同元恪相识，也是因鹿苑围猎而起，前因后果穆泰都是知晓的。元恪就是个爱捉弄人的性格，市集上说的话当不得真，即便日后要人帮忙也是找穆泰，怎么轮也轮不到元恪。前几日穆泰还说不离不弃，难不成现在就想撇下不管？王昭一边说着，一边掏出筚篥挥动起来。
　　穆泰一副不舍的模样，伸手拉住了王昭，吞吞吐吐地说过几日可能要回平城，由于放心不下才会多嘴几句，望王昭不要放在心上。王昭噗嗤一声笑起来，适才见穆泰那么紧张还担心有事发生，如此看来就是多余，不就回个平城，又不是不回来。说完，拍拍穆泰的肩膀，保证以后一定安分守己，让穆泰安心的走，放心的回。
　　王昭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回身被穆泰紧紧拥入怀中。穆泰的心跳得很快，呼吸也有些急促，连手臂也跟着颤抖起来，这种感觉不是爱恋，分明是不舍的离愁。王昭这才反应过来，穆泰嘴上说回平城怕是有事隐瞒，才会提及元恪。难不成是皇帝下了死命令，不然凭二人的交情没必要隐瞒？
　　过了半晌，穆泰才收拾好情绪，解释说王昭就爱胡思乱想，因皇帝下令依旧回定州述职，这不明日就要启程，心中放不下才会告诫几句。这次回来后希望王昭能下定决心离开洛阳，二人可以试着去寻一寻桑干部。王昭明显感觉到穆泰说这番话的时候，身子也在不停颤抖。
　　二人从宣文堂赐宴开始，在一起经历了太多太多。相逢、相知，相爱、相守，故事即将呈现最圆满的结局。可现实却生出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王昭不想回平城，穆泰又不能一直呆在洛阳，代地虽不远，此时此刻总感觉二人要天各一方了。
　　接着，王昭只好安慰说定州又不远，照穆泰的速度，半月就能来回，何必搞得难舍难分的样子。若还要去平城，记得去新罗酒肆带几壶甘红露回来，到时一定备好佳肴相迎。王昭虽笑着说出这番话，但一想到四季如春的桑干部，竟莫名低下泪来，那个地方或许只有梦中才能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