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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六 ...

  •   皇帝赶到燕兰宫不久,皇后、卢贵妃、淑妃等人也过来了。
      当下差的妈妈扯开白、蓝两色高丽布做的挡头,从外间到内殿,都严严实实地遮起来。产床则用石青素缎挖单和红青纱挖单里一层外一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是产妇痛苦的呻吟声还是听得很清楚。
      鞠蒯搬来椅子请皇帝落座,禺疆脸色铁青,一脚把椅子踢开。
      他不坐,其他人也都不敢坐。长舒几次想过去跟他说话,都被他可怕的表情吓住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开阳还在里面呻吟,声音却越来越低,有时候要隔好久,才能听见一两声微弱的叫声。
      禺疆走到产房门口,道:“把布打开,朕要进去看看。”
      几个方脉的医官忙阻止,产婆和负责记录皇帝言行的史官也连称不可。尤其是那迂腐的史官,更是伏在地上叩头不止,表示要死谏皇帝这一严重违背礼制的行为。
      禺疆冷笑道:“你想死那还不容易?朕告诉你们,贤妃若是有什么差池,今天在这里伺候的,一个也跑不了。”
      承云奔出来,低声道:“皇上,娘娘说有话要对您说。”
      禺疆一掌推开阻在面前的两个医官,进产房的时候,脚突然崴了一下,门边一个盘龙檀木灯竿被他撞倒,上面衔着的七八盏五色八角回灯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得轰轰地响。
      谁也不敢再拦他。
      这天是个阴天,又近黄昏,产房里点了上百根蜡烛。秋风从布帘子的缺口吹进来,跳动的火光把房间照得雪亮。开阳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得好像月光。
      皇帝进来后,当下差的妈妈连忙又把缺口用布补上。
      雨声从远处飒然而至,时而出声地打在窗纸上,长舒身上也溅了好几滴。她往前走了几步避雨,从还没有被堵上的缺口,正好看见皇帝俯下身,轻轻吻开阳的额头。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震惊地发现,这位看似已经失宠的贤妃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其实无人能及。
      以为自己宠冠后宫的长舒觉得脑子一阵晕眩。
      淑妃朝皇后看了一眼,皇后会意,嘴角一撇,露出一个不无讥讽的微笑。
      开阳睁开眼睛,看着禺疆,嘴唇动了一动,似乎想说话。
      禺疆柔声道:“你身上痛,先不要说话。等孩子生下来,你身体恢复了,我几天几夜不睡,一直听你说。”
      开阳摇摇头,道:“我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说的。只盼老天爷垂怜,让这个孩子能平安降世。你要是还念着我们往日的情分,就请以后好好待他罢。”
      暮色渐渐重了,烛光把窗内和窗外的景色重叠在一起,混沌如生命的初始。一朵烛花在空气中爆开,迸出刹那的光华,好像预示着一个美丽生命的消逝。
      禺疆看着这个跟他一起同甘共苦,共同编织过美妙的初恋之梦的女子,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了一把。虽然不致于要了他的命,却也痛得够呛。
      他捧住开阳的脸,低声道:“我们在一起虽然不过两年,但是可以说的事却抵得过人家处了一辈子的。有些事,是我做错了,我没有好好地疼你爱你……你怪我,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没关系,只要你活着,我想看你,立刻就能看到你,那就怎么样都没关系。”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两行眼泪顺着开阳的面颊流了下来。
      承云和芙蓉也背过身子拭泪。
      开阳哽咽道:“我也想啊,想每天看到你,想和你重新开始。可是,可是太晚了……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我的路大概已经走完了,以后就请您自己走下去吧。”
      禺疆心里一震。
      他想到了项御寇。
      诛杀卫王、架空太后,都是情势所逼,不得不为。
      可是项御寇,他猜想以后有可能会作乱的项御寇……
      老天爷是在用开阳来惩罚他!
      禺疆紧紧揪住床单,心中生出一股悔意。
      最后的几只秋虫被烛光吸引,飞进了房间,撞在蓝色的布上,发出凄凄的叫声。
      承云怕吵到开阳,轻声叫两个小宫女把它们拍死。小宫女掂起脚尖,用帕子把秋虫一一摁死。
      禺疆被她们的动作惊醒过来,低声喝道:“住手!”然后,他站起来,左手握住开阳,右手竖起,大声道:“皇天在上,朕,北人禺疆,今日郑重起誓,谢开阳若能平安无事,朕便大赦天下,减免赋税,绝不反悔!”
      里里外外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含凉殿等候的群臣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寿王暗暗在心底叹息一声:“自古红颜多祸水,果然一点也没错。”
      夜越来越深,闪电如火蛇,在漆黑的夜空上游窜。开阳的阵痛发作得很厉害,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都停息了,剩下来的一点力气,只够抓住身边最近的人的手,用从他手掌上吸取的温暖来承受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那个人是谁,她已经看不清了,只觉得他的手很温暖。
      尽管烦恼那样多,未来又是一团漆黑,但是当冰冷的手与温暖的手握紧,即使身处绝路,也不会觉得绝然无望。
      禺疆半边身子已经麻木了,可他不敢动,怕稍微一动,这个女人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有一刻,阵痛消失了一小会。开阳清醒过来,看着被她紧紧握住手的禺疆,不知怎的想起两人在陶然亭相识的那一幕,想到皇帝对她毋庸置疑的爱,忍不住哭道:“阿正,我真想活下来,和你再去陶然亭看苇花;或者和你一起,等待黎明时分,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禺疆的眼睛因为这句话涨得发酸。
      他把嘴唇贴在开阳耳边,轻声道:“谢开阳,我告诉你,这里有几百条人命在你手上。你要是敢死,朕就叫她们都去陪葬!”
      开阳皱了皱眉,准备说话,一阵可怕的痉挛阻止了她。她挺起身子,用尽所有力气把肚子里那个沉重的负荷推了出去。
      雨突然停了。
      乌云被风吹开,在婴儿洪亮的啼哭声中,天边奇迹般地出现了一弯翠月。
      大殿上的紧张空气却没有因此而消失。
      因为所有人都记得,皇帝起誓的不是这个孩子的平安,而是他的母亲。
      北人无择低声安慰项御寇:“项大人放心,贤妃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项御寇把目光从门框上那方宝蓝色的天空移开,对他笑了笑,眼中却全无笑意。
      半个时辰后,鞠蒯一路小跑到含凉殿,宣布贤妃已无碍,皇帝命各位大臣回府。
      齐王第一个走出大殿。寿王跺了跺脚,也走了。项御寇一动不动地站着。鞠蒯拿起他的官帽,躬身捧到他面前,道:“皇上特意吩咐奴才告诉大人,请大人安心回府,皇上待大人仍然一如既往。”
      项御寇没有搭腔,将帽子接过,却只拿在手上。有另外的小太监将武佑裳的官帽捧了过来,武佑裳迫不及待地戴上。
      北人无择道:“贤妃娘娘现在的情况如何?”
      鞠蒯道:“回王爷的话,林太医刚刚为娘娘诊治过,说脉相还算平稳,只要好好调养,很快就会康复。”
      “皇上呢?”
      “皇上一直守在娘娘身边,从中午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过。别说是娘娘,就是我们这些奴才看了也感动不已。”说着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好像真的流泪了一样。
      项御寇朝北人无择拱拱手,道:“王爷,请恕臣无礼,臣想先走一步。”
      北人无择见开阳已没事,便道:“既是这样,我们一起走罢。”
      鞠蒯忙提过一个灯笼,亲自送二人至紫宸殿广场,然后回去向皇帝复命。
      过了两个多月,钦天监定下十一月初八为小皇子举行百日礼。
      初七那天,翰林院将取好的六个睿名呈递给皇帝,皇帝选定“白泽”一名,率大臣去太庙、世庙祭拜,将名字告于列圣皇考。
      初八早上,皇帝穿皮牟服,坐于紫宸殿御座之上,皇后率开阳及其她后妃,各穿礼服朝见皇帝,行四拜礼。礼毕,皇后抱白泽伏地奏道:“皇后率贤妃敢用吉日祗见皇上”。皇帝走到皇后面前,握起白泽右手,为之赐名。
      皇后替白泽作答,将白泽交给乳母返回燕兰宫,再率嫔妃行四拜礼。礼毕,皇后和开阳等各自回官。次日,皇帝亲临奉天门降手敕,将白泽的睿名传谕礼部送宗人府,登入玉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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