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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回家 ...

  •   他敷衍你不是一天两天,赫莫斯心想。他翻着书,还是烦躁得看不进去。几个小时前他可料想不到这种状况。他隐形,悄无声息地站在办公室,听帕雷萨隐忍地去和叶莲娜谈辞职的事,接着听到那句话……更重要……
      现在龙知道他不该因为帕雷萨说他更重要就飘了。
      帕雷萨根本不是那么想的。他对叶莲娜那样说变通,为了早点让叶莲娜接受他的决定,就像他对叶莲娜信口胡编的谎话一样——老婆怀孕?
      这种变通也用在龙身上。
      不想让孩子消失,所以对他道歉,明明他还是非常厌恶这个事实。想要安抚他的情绪,所以忍痛辞职,明明对他来说消遣的愉快比伴侣的感受重要得多。就在刚刚,又一次——想要他放过叶莲娜的事,所以立刻改口了:今晚出发。
      赫莫斯把书从第一页翻起。这说明帕雷萨还顾忌他的感受。不,这说明帕雷萨还没失去理智,还懂得要给他一点甜头以更好地拿捏他。不,你的想法太阴暗了。不,这就是事实。不……
      他又想起帕雷萨落在他旧伤上的手。
      是。不。是?——
      赫莫斯听见帕雷萨的脚步声进了,连忙调整一下表情。门开了,帕雷萨靠在门框上,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
      “你在看什么?”帕雷萨问。
      在看你从来不看的流行小说。赫莫斯心想。
      “三年前,我带你去和我的一个作者吃饭,”他对帕雷萨说,“你把他得罪了,他去找了别的出版社。这是他离开我们后出版的作品。”
      “那个傻【】写的书啊。”帕雷萨挠挠头,好像对书的话题突然失去了兴趣,转头说起别的,“如果我们晚上出发的话,现在得开始收拾了吧?”
      “既然你想明天走,那我们就明天走吧。”
      “明天走也要开始收拾了吧,这么大一个房子……”
      帕雷萨突然噤声了。
      几乎是一阵地动山摇,无数物品互相碰撞所形成的巨大嘈杂声。家具解体,摆设移位,所有物品分装打包,不一会儿就整齐地排列在地板上,接着是空间魔法的波动,几个储物戒指飞回赫莫斯手中。
      书房空了。不仅是书房空了。
      “呃,你忘了收你手里的书了。”帕雷萨说。
      赫莫斯手里冒出一团火,那本书嚯地就燃尽了。
      “你不喜欢的东西,我就不留了。”
      帕雷萨那张总是能找出话来的嘴非常难得的失语了。
      *
      为什么一个人不想面对他总是解决不好的问题?
      因为会很不舒坦。
      而帕雷萨恰巧是个自尊心强,好胜心强,遇到不舒坦的事会记好久的人。
      “给你纸,给你笔,”赫莫斯对他说,“你不是还要给那个小【】子写备忘录吗?你要桌子吗?”他打了个响指,地板卡啦一下子掀起,重组成了一张写字桌。赫莫斯站起来,把他坐的椅子让给帕雷萨。
      是继续哄明显哄不好的赫莫斯,还是开始写一定能写好的备忘录?
      “我很快就能写完,”帕雷萨说,“我们晚上出去逛逛吧。”
      *
      帕雷萨自从电影被发明出来后头一次坐到电影院里。片子是赫莫斯挑的,一个惊悚片。
      不知道赫莫斯为什么挑这个片子,帕雷萨觉得它剧情无聊,场面不够血腥,吓人的地方虽然令其他观众尖叫连连,但他是实在没什么感觉。为了不扫赫莫斯兴,帕雷萨保持微笑,在适当的时候做出一点反应。可是赫莫斯嘛……他们认识多少年了……
      他们提前退场了。
      赫莫斯看起来很挫败。这令帕雷萨也很挫败。他俩一起垂头丧气又强颜欢笑地走在灯火通明的街头。
      帕雷萨觉得他几个小时前不该提议一起出去逛一逛。【】
      “我知道,对你来说,工作比约会有意思。”他听见赫莫斯说。这话没错,事实如此,但如果另一个事实是赫莫斯其实并不高兴这种现状,帕雷萨就没那么心安理得了。
      “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高兴的话,我就不觉得有意思了。”帕雷萨说。
      “你还是觉得很有意思,”赫莫斯说,“你只是事后会稍稍有点担心……但你知道,不,我向你保证,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然后龙立刻想到会得到什么样的反驳:你的保证没有意义,你曾不止一次失去控制,落空你那些“保证”。
      但是帕雷萨没这么反驳他。帕雷萨叹了口气。
      “我感觉很糟,”他对赫莫斯说,在龙露出被打击的表情前,立刻又补充道,“并不是你让我感觉很糟……你瞧,我曾经向你保证过,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
      “你已经——”
      “我已经,我已经,哈哈……请别和我提那些鸡毛蒜皮的我已经……”他快步走向河岸,倚着栏杆,看水波上闪闪的灯影。大都市,繁荣而辉煌,每一个角落都能找到一场利欲斗争的漩涡,商业的赌桌张开贪婪的嘴,欢迎每一个握有资产的人加入游戏。
      现在,过去,“你已经”了什么?是啊,你终于让自己把目光从权欲的战场上移开了,结果,你一步步挪着自己的位置,最终出现在利欲的战场上了。
      “我这些年来的表现令你难过而失望。”他对龙说。
      “不——”赫莫斯立刻说。
      “不然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他继续说,“你要生一个纪念品,生它意味着你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专注和投入,令你忘记对我的失望和难过。然后你还选择不告诉我,夺走我阻止你这样做的机会——”
      “我没有,”赫莫斯说,“我当时只是——”
      只是什么呢?龙思索着。
      无聊。
      这无聊下有许多想法和情绪,但因为他保证不放纵它们流淌,于是它们压抑在无聊下面。无聊,无聊,原因就是无聊。他盯着手里的那把□□,就这样做出了决定。
      “难过而失望。期待而好奇。”帕雷萨说,“你想看看我怎么做。”
      “我也许有期待,”赫莫斯说,“但我不希望这变成一种控制。我希望你能自由地——”
      “这就是让我感觉最糟的地方,”帕雷萨说,“我所做的所有凭我自己好恶的决定,都让你难过又失望。”
      赫莫斯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你把自己看得太坏了。”他说。
      “这是事实,”帕雷萨说,“你不必在这方面安慰我。”但他抬起手,摸着肩膀上的那只手上。他一边享受着他的安慰,一边又想到上个夜晚他所看到的那副伤痕累累的躯体。他太久没认真看过他了。
      他侧头,看着伫立在他身边的赫莫斯,龙躲在它一层层伪装之下,像人类一样温暖鲜活的面容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褐色的眼睛担忧地注视他。
      它真好。
      “所以我要创造出另一种事实,”帕雷萨说,“我要让你知道,我不是只会给你带来难过和失望。”
      *
      “你真的要走?”叶莲娜问。
      帕雷萨把他写的那沓备忘录放在办公桌上。
      叶莲娜也拿出了一沓写满字的纸。
      “来签字吧,”叶莲娜说,“证明你放弃你对这家公司所有的权利,并把这些权利移交给我。”
      帕雷萨读也不读就签了。反正等他从黑渊出来后,他现在的身份已经“过世”了。
      “你赚大了。”他唰唰签字,说。
      但叶莲娜瞪了他一眼。
      “你明知道你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叶莲娜说,“我不仅得再找个财务经理,合伙人……我还得找一个拎得清的代言人。”
      “你可以管住他们的,女暴君。”帕雷萨说。
      “你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嘲笑你,”她说,“就因为你没抓住机会把我取代。再找一个像你这样沉得住气的,有吗?”
      “我把我的想法都写下来了,”帕雷萨签完字,一扔笔,抬起眼来看着叶莲娜,“我不想重复它们,除了一条——你不妨不要一个走在台前的代言人。你自己走在台前。”
      “少在那儿说漂亮话了。要是我能,我一早就把你这个和男人睡觉的家伙开除了。”
      “原来你一直都这么看我啊,”帕雷萨说,“你也很沉得住气,叶莲娜。”他戴上他的帽子,定了个道别的礼,“我看好你。”他说。
      “别说得好像我是你买的赛马。”叶莲娜说。然后她板起面孔,扬起下巴,对帕雷萨说:“对你的老婆好一点,对你的孩子好一点。别浪费了你这代价昂贵的自我感动。”
      帕雷萨失笑,应了一声,走了。
      *
      赫莫斯觉得帕雷萨可能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什么失望啊,难过啊,他不能说没有过这种时候,但都在他承受范围内。而且帕雷萨也不是从来就只给过他难过和失望。
      但是现在帕雷萨好像已经认定,龙这些年来忍辱负重已经到崩溃边缘都搞出一个孩子的地步了(有理智的人都不会想要小孩,帕雷萨没明说过,但你听他话里话外,就那意思)。
      赫莫斯知道自己应该和帕雷萨讲清楚这事。但他暂时还没有。明明这非常简单,对帕雷萨说出来,帕雷萨总能很快理解他在说什么,甚至理解得超过龙当时想要表达的东西——他能抓住那个本质,那个关键,那个痛点。也许是经他熏陶多年,赫莫斯现在对自己的理解更加深刻了。他现在坐在行驶的火车上,看着正在买零食的帕雷萨,认识到一个事实:
      他好希望帕雷萨一直这么误会下去。
      好吧,其实不需要经过帕雷萨熏陶他也能意识到这事,太明显了,一个人因为有所误解,自觉亏欠,和颜悦色,努力补偿——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哎!更何况帕雷萨又不是真的毫无亏欠,如果赫莫斯是再早些时候的赫莫斯,他可能会在帕雷萨第一次露出把生活的重心过分倾斜在他的工作上时就和帕雷萨吵起来。
      但赫莫斯不是那时候的赫莫斯了。咳咳,那时候的赫莫斯说起来也是一个很不正常的角色,做出来的事足以让本文加上暗黑病娇强制爱的tag。而今赫莫斯和帕雷萨一样都变得不再如他们曾是的那样一言难尽,龙要证明自己的心理健康和自己的身体健康一样已经恢复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所以他在帕雷萨第一百次拒绝他的度假提议时只是撇撇嘴,耸耸肩。
      然而,虽然有能力,有毅力,要保持足够健康正常的模样还是非常不容易的。当赫莫斯还没有被搞成现在这副苟延残喘的德性,占有着他天生所有的完美强大的躯体时,他尚会有一些黑深残的想法,现在,这些想法就更频繁了。它们此起彼伏地在他脑海里翻滚,有时候这些想法巧妙地绕过了他自己与龙王设下的种种禁制,以一种合理的姿态变为实际行动。
      赫莫斯曾经故意让帕雷萨被人揍了一顿。现在,他十分想要,非常想要,让帕雷萨一直这样下去,一直扮演好那个令他觉得舒服的形象……扮演,这个自然而然滑入心底的词又刺痛了赫莫斯,令龙想起他曾有过的那么多决心,那么多誓言,那么多契约,就是为了避免这一刻……
      帕雷萨突然回过头和他说话,问他想要什么口味。赫莫斯不假思索地说了帕雷萨最喜欢的口味:巧克力。于是帕雷萨笑了一下,一个心照不宣地微笑,表示他明白赫莫斯说了什么,并且为此觉得愉快。他这笑容实在令赫莫斯心痒。龙想起了自己向往的到底是什么,不是两个人客客气气的粉饰太平,他要真真正正的反应,真真正正的表现。他要无数个那抹微笑一样的时刻,他们如此亲密地品尝到彼此的心灵。
      而这还要很长的路要走。首先,第一步,让帕雷萨别老把隐藏自我的表演当讨好他的手段。他要和帕雷萨讲清楚,他选择陪他或离开去干自己的事都没有关系,重点是他真心选择就好了。在见不到他的空隙他不会生气或者烦闷,因为就算对无所不能的真龙来说生孩子也是个需要精力和注意力的事,他不会太无聊。哎!多么完美!这就是他为什么要生孩子,给帕雷萨放飞自我的机会的同时有不至于令他自己太难熬,而且还能得到一个纪念品,融合了他们两个血统的东西,一个永远标志着他们俩紧密关系的象征:孩子。
      ……而且还可以让法尔蒂娜失去“唯一”给帕雷萨生过孩子的人的身份!
      总而言之,一切看起来都很好。除了帕雷萨不喜欢孩子以及帕雷萨不喜欢他生孩子这两根刺。一切都很顺利。而且赫莫斯知道帕雷萨总会在漫长的时间里忘了那两根刺的。再不济等孩子成年这事也就过去了。
      一切都很好。
      一天过去了,赫莫斯还没告诉帕雷萨:你之前想错了,我没有你说得那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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