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南行之

1、第一章

　　李沐刚刚来大学时并不适应，远离生长了十八年的家乡，外出开辟一个新的生活。

　　来学校的那天，爸爸开车回来接她，坐在车里，她无精打采地躺在后面哀怨着，只是叹了口气。

　　她爸说“这又不远，都还没出省，有什么好难过的？”

　　“出市了。”李沐反驳。

　　到学校的那天天气很热，李沐穿了件橙红色的卫衣，看着人来人往的人都穿着清凉，更加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办完了一切，走到宿舍门口，李沐差点没哭出来，环境算不上好，宿舍黑得像鬼屋，实在难以踏进一步。

　　进门处已经来了一个女生，黄衣白裙，很清新。她的座位上还有一个女人，李沐没看，自己选了一个床铺。

　　父母跟她置办好所有后，去学校旁边的菜馆简单吃了个中饭便回去了，留李沐一人坐在宿舍的凳子上发呆。一个多小时过去后，她慢悠悠爬上床闭上眼试图睡一个午觉。

　　这个宿舍里，她的床采光最好，敞亮温暖。

　　期间，对面的室友也回来了，不过是一个人，没多久，她也上床躺下。

　　晚间舍友一个个陆续过来，四人间，看穿着打扮就知道风格各异。

　　只是一眼，都各自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没有交流。

　　当晚，李沐旁边的室友突然拿起一张纸说“大家都叫什么，我把名字写好拿下去给宿管阿姨登记。”

　　这才渐渐交谈起来。

　　对面的两个女生报完名字后各自出门寻朋友去了，只剩李沐和旁边的室友。

　　天色早已暗下来，李沐问“同学，你吃没吃晚饭？”

　　“还没。”

　　对方蹩脚的普通话，平舌卷舌分不清，李沐想，这下好了，都是外地人，谁也不能笑谁普通话不标准。

　　两人一同去了一家拉面馆，李沐请的客，交换了各种联系方式，对方叫于文。

　　回去时，在学校门口买了几个打扫卫生的工具拿回宿舍。

　　晚上睡觉前，李沐躺在床上，做着几个简单的瑜伽动作，妈妈打来视频电话。

　　母女两人没聊什么，李沐看着屏幕里的人突然很想哭，匆匆挂断了电话。

　　半夜里，对床的女生还在跟朋友打着电话，李沐被吵得睡不着，被迫得听对方把宿舍的人吐槽了个便。黑夜里，她陡然笑了笑，没说话。

　　正如朋友所说，你那点儿分数能有多好的室友。话糙理不糙，李沐回想起来还是有些难过，毕竟这种事情也不能否定任何人。

　　第二日是辅导员讲学生基本规范，平淡度过。

　　第三日开始军训，宿舍好像已经分好了帮派，李沐和于文关系较好，另外两人各行其是。

　　这所学校军训并不是件辛苦的事，没早训，没晚训。还下了几天雨，天气也凉爽。

　　两个内敛的女孩趁着那几天去了学校周边的广场，玩了一圈。

　　好像没收获什么，又好似不止，只得一份友谊。

　　时间慢慢走着，参加社团、写不完的作业、忙碌的专周，与室友的关系算不上亲也算不上冷，但也没到吐露心声的地步。

　　这日子过得很慢，休息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李沐常常觉得自己累得喘不过气，因为环境，因为学习。

　　悠悠过着，一晃到了大三。

　　九月份刚刚开学没多久，一日上法规课，两人爬楼梯到四楼，李沐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于文见状说“我先去占座位。”

　　“好。”

　　这是一节三个班一起上的大课，去晚了，两人可能都不一定能坐在一起，毕竟她俩平日里干什么都一起。

　　李沐慢慢走着，穿过走廊里的办公室和教室，正欲转弯，听见一阵口哨声。

　　她跟着旋律哼着“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你我初次相识在这里，揭开了相约的序幕....”

　　唱着她觉得有些好笑，哪个学生会唱这么老的歌？

　　李沐转头望过去，一个男人手里拿着教案。

　　阴凉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吹口哨的除了他还会有谁？李沐不甚在意，扭过头，倒是没再听见他哼口哨了。

　　走进教室，学生果然已经来了很多，李沐走到于文旁边坐下，还没到上课时间，教室未彻底安静。

　　她悄咪咪凑到于文旁边说“我刚刚听见一个老师用口哨吹了首歌，你猜是什么歌？”

　　“什么歌？”

　　“给你个提示，那歌特别老。”

　　想了一会儿，于文还是摇头，说“猜不出来。”

　　“走过咖啡屋。”

　　李沐说完，两人笑起来，这歌可真够老的。

　　一节法规课过得很慢，因为下午正烈的太阳大面积的洒在李沐和于文的这排座位上，看得人两眼昏花，只想睡觉。

　　李沐想，要是能待在刚刚那个阴凉的走廊就好了，那儿肯定特凉快。

　　几日后的混凝土结构，是小班课，李沐和于文坐在进门第二排的座位上。

　　老师进来，李沐看着他的脸觉得有些熟悉，这不是那日在走廊的碰见的吗？

　　原来上过一节课，她早已忘记。

　　回顾上节课的内容，李沐上去板书内容，出了丑。

　　那人走过去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沐。”

　　这才，几人被喊下去认真听讲。

　　真像个下马威，李沐心有余悸。

　　第二个星期上这门课，头天晚上李沐就把书本内容默写的滚瓜烂熟，唯恐第二天上课自己被点上讲台。

　　隔日上课，抽查学生是个惊心动魄的过程。

　　班上有四个女生，除去李沐，还有三个。

　　看着与上节课不同的男生上去默写后，李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一次也许不会是自己。

　　下一秒，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名字回响在教室里，又是她。

　　讲台上，李沐写得得心应手，很快就放下粉笔第一个回了座位。

　　事出突然，那人看了看黑板上的板书，转过头看着李沐，笑着说“来，我们有请李工上来讲讲公式应该如何推理。”

　　随后，此起彼伏的掌声响彻教室，李沐红着脸慢慢走上去，什么都说不出来。

　　整个过程，她照着书支支吾吾念了一变，什么都没明白。

　　只看见他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笑，笑意未曾消散。

　　那节课过得战战兢兢，直到放学后，她和于文在建筑学院一楼的教室墙上看了许久。

　　她俨然已经将他的姓名，忘得一干二净。

　　墙上有二十来个老师，他在第一排，姓唐，博士学位，36岁。

　　李沐看着墙上他的岁数，觉得这位老师相貌并不显年轻。

　　生活还在继续，每周两次的混凝土结构成了她最害怕的课程。

　　但也有轻松的时候，他很忙，请过一次假。虽次数不多，但李沐仍然为之开心。

　　那次过后，没多久又是一节混凝土结构，学生等了近五分钟，他还未来。

　　班里的团支书说“李沐，你去喊喊唐老师。”

　　李沐没吱声却也没动。

　　团支书又说“兴许他不在。”

　　她仍心里有些打鼓，但还是去了。

　　上课时的走廊更为安静，直到转弯走进那一排有办公室的走廊，一种无形的紧张感更甚。

　　他办公室的门没关，里面传来对话声。

　　李沐站在门口许久，想着要不这节课就这么过去算了，别上课了。

　　几分钟后，她视死如归般推开了门，里面坐着两个男人，正在聊天。

　　发觉门被推开，他们齐齐望向李沐。

　　当事人磕磕绊绊地说“唐老师，您的课。”

　　男人才恍然大悟，将手里的烟按进烟灰缸里，拿起教案对对面的人说“许老师，我课，得赶紧去。”

　　原来他还抽烟。

　　告别后，李沐在前面走得很慢，她觉得这感觉很诡异，不应该老师在前面带路的吗？

　　即将到教室门口，他才路过李沐旁边说“我记成下节课是你们班的了。”

　　随即，一阵淡淡的香烟味飘过她的鼻息，他先一步走进了教室。

　　李沐走在后边想，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解释这个？

　　课被耽误了一会儿，李沐却没太多心思听课，心跳很快。

　　第二节课开始，李沐照旧得收走班上所有人的手机，他的课总是压抑且严肃的，不允许任何人走神玩手机。

　　李沐是个软性子，同学不愿意交她也不强求，只是路过讲台时，她听见讲台上的人对她说“怎么才收了这么几个？”

　　李沐没说话，都是成年人了，什么事情不都是靠自觉么？

　　她做回座位，上节课布置的作业已经全部发下来，不出意料的，错了一题。

　　作业本上用红笔圈出来的y她是有预料的，因为这个公式她并没按照上节课他讲的来写，用了书上给的公式。

　　题目还没开始讲，就听见他说“李沐，以后不要随便用书上的公式来解答，用我给的。”

　　李沐点了点头，没说话，如果她会写，还会跑去书上找答案吗？

　　距离下课没多久，他在黑板上又布置了一个题目。

　　李沐不会，在纸上随便写写画画。

　　直到他走过来，站在她旁边，李沐才安静下来。

　　跟着他教的步骤一个个写下来，只剩正确答案需要用计算机。

　　没多久，他走到黑板上讲解了那道题目，问“李沐，正确答案是多少？”

　　李沐说了个数字，他迟疑没写，只说再算了一遍。

　　很短的时间，一个学生念出正确答案。

　　他笑了笑，写下后喊了班上一个男生的名字说“你看，还有人跟你一样不会用计算机。”

　　李沐无地自容，只想逃。

　　那天过后，李沐心里对他多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很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样子，好的、不好的，统统在意。

　　星期五的一节测量课，学生都在建筑学院后的草坪上学测量，那时天气已经有些冷，太阳晒得暖洋洋的。

　　正在上课，李沐跟于文站在一边聊天，蓦然看见他这个时间刚刚过来上班，慢慢走进草坪与人交流。

　　李沐默默走到了一个更远的地方，蹲在荫凉下撇开了眼。

　　远远听见测量老师喊他，李沐想，这人还挺有名堂。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一两个小时后，于文说“李沐，唐老师让我们班女生去办公室找他。”

　　李沐咯噔了一下，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也不知为何，就是害怕。

　　她问“什么事儿？不能不去？”

　　“不行，说很急。”

　　李沐心跳到了嗓子眼，手脚发冷，跟着于文慢慢爬上四楼，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她望着走廊尽头，想着想着就看见他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招了招手喊李沐的名字。

　　没办法，只能去。

　　李沐和于文先到的，两人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指了指墙边的沙发说“坐。”

　　两个女学生正襟危坐，笑都笑不出来，唯恐他要宣布什么不好的消息。

　　这是个难熬的过程，直到班上的另外两个女生过来，他才问“周末有事情吗？有没有约会？”

　　注意，这个约会不单单指男女朋友的约会，而是各种出去玩的泛称。

　　有人迟疑，有人干脆。

　　李沐想了想，说自己也没有。

　　他这才说什么事，原来学校有个什么考试，还差四个监考。

　　李沐松了口气，比她心里想得好太多。

　　头天晚上，她坐在寝室看电视剧，□□上有人发来消息。

　　一集电视剧过后，她才看消息。

　　意料之外的，也许是他从班群里搜来她的□□号。

　　【明天下午两点半在教学楼门口等我。】

　　李沐想了想回【好。】

　　【别忘了跟另外三个女生说。】

　　【好。】

　　最后，他发来一个ok的表情，李沐没有回话

　　她想为什么他偏偏给自己发了消息？

　　第二日下午，李沐坐在食堂吃饭，距离两点半还有半个小时，也不慌乱。

　　饭还没吃完，于文打来电话问“李沐，你在哪儿？”

　　“食堂。”

　　“你快过来，我们都在等你。”

　　“真的？”

　　李沐还不相信，这不还早么？

　　“真的，唐老师要我给你打电话的。”

　　“好好好，我马上过来。”

　　李沐立马放下碗筷，擦了嘴就跑。

　　食堂离教学楼不远，隔了二三十米。

　　还没到，李沐就看见他们在等自己。

　　一辆车从他们面前经过，李沐听见他说“刚刚吃完，慢点跑。”

　　不说不打紧，李沐抿着嘴匀速走过去。

　　他很高大，穿了件休闲的西装外套，有些英伦风，下面是牛仔裤，看起来很休闲。

　　李沐走到于文旁边，小声地问“你们等了多久？”

　　“没多久，别紧张。”

　　他们不再说话，由他领进考点。

　　这是个漫长的监考过程，一直忙到了晚上八点半。

　　李沐走出考场时，腿都觉得酸疼。

　　回绝了老师发的面包，李沐和于文去了学校的清真食堂，吃了一碗拉面。

　　一个学期的课程很快就过去，混凝土结构也只学了一个学期。

　　最后的设计专周，李沐得了重感冒，说话声音都哑得难听。

　　阳光依旧猛烈，却并不温暖。

　　一天早晨，她站在教室外擤鼻涕，堵得人脑袋发懵。

　　还没上课，李沐慢慢喝着保温杯里的热水，不知什么时候他走来到身边问“设计弄得怎么样了？”

　　声音熟悉，李沐猛地回过头，迟疑几秒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说“还行。”

　　大概是因为嗓子太哑，他没听清，身子微微凑近又问了一次。

　　这距离很近，近到不太合适。

　　或许是李沐自己以为的。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淡淡地说“还行。”

　　他没说话，在她身边站了几秒才走进教室。

　　很久之后，一杯热水喝完李沐才走进教室。

　　湿冷的冬天来得很急，捏着笔的手冻得生疼。

　　李沐慢慢写着，慢慢计算着，哪儿哪儿都不对。

　　这个设计做了十天，没有休息，也不完美。

　　只是，交设计那天，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新年到来，再次开学已经是大三下学期了。

　　所有都换了新的，老师、课程。

　　她还是会经过那个走廊，可是再没见过。

　　临近大三期末，学校开始了招聘会。

　　李沐和于文去招聘会转了一圈，虽然学的是建筑，李沐却留意着文字编辑的工作。转行这事她谁都没说，要是父母直到肯定不同意，只得在心里默默计划着。

　　走着走着，远远看见他走过来。

　　李沐想走，却被于文拉着停在一个摊位上了解详情。

　　他走来时，李沐和于文都打了招呼。

　　他好像没什么变化，李沐却觉得自己好像长大了。什么地方成长了，她也说不清。

　　他问“找到工作了吗？”

　　这话不知问谁，李沐没开口。

　　于文说“正在了解。”

　　他又转头过来问“李沐呢？”

　　李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笑了笑，又问“你想做什么工作？”

　　踌躇几秒，她才说“监理助理。”

　　他点了点头，说“去看看吧。”

　　然后转身离开，李沐松了口气，跟着于文了解工作。

　　下午回去，炎热难耐，李沐在超市买了杯椰奶喝着，手机突然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一串电话号码，写着陈工。

　　随后又发来【你打电话过去，说是我推荐的。】

　　李沐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愣愣地没有回复。

　　她竭力想着自己在他心中不一样的位置，像潺潺的溪水，流经各地，却无痕迹。

　　晚上躺在床上，想起不太遥远的去年，那些事情件件又重现在她眼前，有些窒息。

　　第二日醒来，李沐坐在座位上，于文化妆准备出去面试。

　　时间走得艰难，她盯着自己手上的笔，久久没有落下。

　　四个人的寝室里，李牧觉得现在就算是一根针落在地上她都能听见，太慢了。

　　她的手有些微颤，连她自己都未发现。

　　“于文，你过来一下。”

　　“怎么了？”

　　“我给你个职位。”

　　“真的？”

　　于文惊喜道，昨天看了几个都与专业不对口，也犹犹豫豫到底要不要去面试。

　　“真的，我一个叔叔给我预留的职位。”

　　“那你怎么办？”

　　“我想继续读书，上班的事以后再说。”

　　李沐把写在纸上的电话给她，心才算慢慢落下去。

　　几日后，于文拉着李沐说“你前几天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我去面试了，下个月开始上班。”

　　“什么职位？”李沐淡笑了一下，问。

　　“监理助理。”

　　还没到毕业季，班上的同学已经纷纷开始找到了自己的工作。

　　五湖四海，或许都不会再见面。

　　那之后，李沐找了个北方的城市做起了文字编辑，好像已经完全脱离她的专业所学。却还没放下学业，经常抱着书本啃，准备考研究生。

　　这座城市离她的家乡更远，四季变化更加大。

　　一日中午下着雪，李沐从公司出来，坐在楼下咖啡店靠窗的座位上看着一部电影。

　　于文突然打来电话，还没等她开口，那边兴奋的声音传来，说“李沐，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谁？”

　　“唐老师。”

　　李沐望着窗外的雪，匆匆来往的行人，突然就愣住了。

　　他们会不会也像这行人与雪，短暂的来，短暂的走。

　　“李沐？”

　　她回过神来，轻轻地问“你们说话了吗？”

　　“说了啊，他问我这个工作行不行，我说很好。”

　　李沐没说话，嗯了一声。

　　工作繁忙，没聊多久，便挂了电话。

　　李沐趁着中午午休的时间看完了这部电影，《廊桥遗梦》。

　　片尾的那场雨景，李沐泪水潸然。

　　你知道大脑的连锁反应是极为迅速的，它总能让你在短时间内想起很多过往的片段，也许不曾注意，也许只是一个念头。

　　那只爬上皱纹却又宽厚的手掌与她确实地紧握过，在什么时候？在一个不该被回忆起的短暂遗梦里。

　　他们没有平行时空，他们没有廊桥。

　　他们谁都不会往回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