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轮回》宛鸠

5、第一轮回险遭难（五）

　　蒋军醒来，感觉身上有些异样，眼睛瞥向四周，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破庙，于是立马明白过来他是被那师徒再次救了。他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柴火被火烧着的劈里啪啦的响声外，再无其它。

　　想起之前逃走的经历——那寒冷荒芜的平野、那远处隐约的蟒山，蒋军下意识就感觉一阵寒意，好险！若不是容若师徒救他，估计就要昏死在那儿了！

　　这下，他又欠了他们一个人情！

　　诶——，该死的！之前还当他们要害自己。

　　现在真有些无颜再见那师徒二人了！

　　蒋军将脖颈略竖了起来，环视着破庙，睡的草垛周围，燃着三堆火，从残破的大门往外望去，门口似乎也燃着火堆。这师徒二人对他还真是照顾！安排得甚是周到，蒋军不禁又心虚了几分。

　　一不小心，张望时，他的头伸得直了些，双手反手半撑着草垛，肩膀往上翘了翘，胸口脖颈处的稻草便依着他的动作向下滑，肩膀和锁骨露了出来，蒋军低头，顿时察觉到了不对劲，怪不得身上总感觉有些异样——他这是……被扒了衣服？！

　　一手向下一摸索——果然！衣服全没了！似是垫在了身下。

　　蒋军不由尴尬极了——即使现在破屋内除了他外空无一人。

　　一个疑问不由的又产生了——他们扒他衣服干嘛？难道那容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奇怪癖好？！思及此，蒋军不由抖了抖，身上一阵寒颤。

　　——这是又落入了另一个坑？！他们不是要害他做小白鼠，而是……

　　蒋军急忙将身下的衣服抽出，想着尽快穿上，刚掏出来，却傻了眼，他的衣服是遭受了什么磨难？！——本就破烂的衣服此时更破了，衣服裤子从头到脚都被人戗开了，撕口处不够平整，显然不是用剪子剪的，而是被人用外力强行撕开的！

　　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蒋军不禁又羞又愤，一股恼意从心底升腾起来！此时，他已经全然忘了是他们师徒二人救了他。

　　不行！他要离开这里。

　　蒋军囫囵爬了起来，也顾不得还光溜着身子，四下翻找起来，他将破庙内的各处都翻看了个便，却愣是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找着，不由一屁股又坐回了草垛子上——这师徒二人是有多穷啊！只身上一套穿的衣服么？！

　　想想也是。

　　若真是有钱，也不至于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破庙中安身，合该是真穷吧！再看他们也睡在这草垛中，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和他这个乞丐也差不了多少。

　　这么想着，蒋军胸中的怒意散了不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稍一计议，蒋军便晓得，现下对他最好的选择，依然是待在这儿，出去——他有衣服穿么？有食物吃么？有药医么？不再冻死昏死一次么？

　　哎——。

　　既来之，则安之。

　　以他一个破乞丐的身份，现在也没啥好矫情的。还是把伤养好，填饱了肚子要紧。话说，这俩师徒到底去哪了？都这会儿了还没人影？

　　蒋军想起刚才看到的粥，忙一骨碌又爬起来，过去吃了起来。也不管有毒没毒了。

　　真要伤他，还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煮粥的火堆已隐隐有些熄了，火架上的陶瓷罐子还依旧烫得瘆人，罐底和四壁已经烧得乌漆嘛黑，显然已烹煮好些年岁了。蒋军使足了身上的力气，加之小心翼翼，才将罐盖掀开，一股米香味比先前更浓烈地四散开来，直扑鼻子，使蒋军本已麻木的肠胃又蠢蠢欲动起来，一股强烈的饥饿感猛烈袭来，蒋军不由抿了抿嘴唇，口内馋涎肆流。

　　他眼风一瞥，便瞧见了放在旁边的一个陶碗，“准备得还真周至。”他不由想，对容若师徒又生出几分感激。其实那陶碗是先前给他喂药时用的，还真不是冬郎特地给他放的。但蒋军并不知道呀。

　　除此之外，旁边还放着两块蘸湿了的抹布，由于放在火堆边的缘故，现下已经略略有些发干了，蒋军毫不犹豫地捡起来，托着陶罐两边，将之倾倒，里头白花花的米粥便顺势落入了碗中。

　　米粥虽烫，但蒋军还是很快将它都喝完了。他又倒了几次，直至将整个罐中的米粥都消耗殆尽，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消半刻功夫，不出意外的，蒋军就感觉阵阵腹痛。

　　他的额上开始渗出汗珠，周身开始热得发烫，却并不是烧的。这下，他反而比先前饥肠辘辘时更走不动道了，想挪回草垛处，却怎么也迈不开双脚，整个人痛得似定住了一般。

　　一股绞痛感席卷整个肚皮，令他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真恨不得将这肚子单独摘了去，也省得它再折磨自己了，蒋军忍不住往门口瞧，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此刻，他真希望容若师徒能立马回来，帮帮他。

　　终于，他艰难地略伸直了弓着的脊背，好不容易歪斜着站立了起来，忍着剧痛向草垛边一寸寸挪动，他眼睁睁看着额上的汗珠如黄豆般从额前掉落，就落在他脚前的地上，一滴、两滴……，等他数到第五十八滴的时候，脚终于挪到了草垛边上，可他也终于支持不住，一下子栽倒在了草垛上头，再也没有力气思考，脑子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好痛！愈来愈痛！他被痛感主宰着，感觉自己快要熬不过去了，身子不由地开始发颤，怎么也停不下来。

　　蒋军眼皮耷拉，半闭不闭，昏厥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门口站着一大一小，模模糊糊的，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或许我此刻太渴望能见着他们了。”蒋军暗想，不由苦笑，他还光着身子，却没有力气将自己遮盖住了……

　　“师傅，他又晕过去了。”

　　蒋军闭眼后，冬郎在门口仰着头对容若道。

　　时光回到先前，师徒二人在集市上一阵搜索，找了个位置最偏僻的米店，和掌柜的一阵讨价还价，才定下了一麻袋糙米。

　　“师傅，这次怎么换买糙米了？之前还是大白米。”冬郎一边走，一边对着正扛着麻袋走路的容若道。

　　容若冷冷睨了徒弟一眼，“不要多喂一人么？米量升上去了，米品自然要下去，这道理，你不明白？”

　　冬郎暗自吐了吐舌头，救蒋军的主意还是他撺掇师傅做的，现在自然不好抱怨，讲起来，还是师傅跟着遭罪了。冬郎敛了敛表情，乖顺道：“明白。”他现在已经不好意思再向师傅提议给蒋军买身行头了。

　　俩人疾步走着，路过一间寿衣铺，门口有俩人正推搡着，周围围着几个人，一个大娘正对着店里的伙计骂骂咧咧，她的声音有些尖锐，气势很足，“怎么不能退了？！都还没怎么穿过，还是新的，怎么就不能退？就昨儿刚买的，又不是过了十天半月。我也没让你退全款，给我七成的银钱就行。怎么就不能退？”

　　伙计涨红着脸，梗着脖子道：“当然不能退，这是寿衣，又不是寻常衣服，死人穿过的，退了，你叫我卖给谁去？再卖给人家，这不是坑人么？我们又不是黑店！”

　　大娘不依不饶，“怎么不是黑店？你说谁死人呢？我男人活得好好的。卖出去的东西，转头就不让退了，哪有这理？”

　　“那你就放着好嘞——！留着以后用呗。”

　　大娘顿时来了火气，“你说的是人话吗？这不是咒我男人死么？他昨儿个半夜好不容易转醒，阴间不收他，他的阳寿还没过完呢！大家评评理，他说得是什么话？！——是人话么？大家以后可别到这黑店买东西啊！他们盼着人死呢！”

　　俩人吵架的声音很大，容若师徒远远的，就已经听见了。

　　伙计听完，顿时气极，脸涨成了猪肝色，“你这婆娘怎么说话的？我哪儿盼着人死了？！你倒是今天把话说清楚了！不说清楚不许走！”

　　“不走就不走，让大家都看看，你家店是什么黑心肝的货色！”

　　冬郎抬头，揉了揉撞疼的脑袋，“师傅，您怎么不走了？”容若忽然止步，让后头紧跟着的冬郎反应不及，一头撞在了容若后腰上。

　　容若没立即回答徒弟的提问，而是将麻袋从肩上放了下来，驻足看起了热闹来。冬郎有些心急，他担心着燃着的火堆等不及他们赶回就会熄灭，蒋军没了庇护，不由蹙起了眉。

　　被围观着的俩人越吵越凶，眼见着就要打起来了，人越围越多，忽然，人群中有人高声问：“这衣服怎么卖？”

　　周围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容若，大家好奇着，难道这人是想买这寿衣不成？

　　大家的预感没错，容若却有此意。

　　那骂得正凶的大娘首先回过了神，而那伙计却还情绪激动着，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那大娘对着容若方向欣喜道：“不贵、不贵，只要七百钱，您要不？”见容若一时没有应口，她又立马道：“真的不贵，比店里还少了三成价，不信，您自己去里头看看？”

　　容若问伙计：“你店里这寿衣要一贯？”

　　伙计被问后两秒，方才反应过来，他急急道：“本是一贯，然被她买时，还了一百钱，遂只收了九百。”

　　那大娘有些急窘，恼那伙计泄了自己的底，不由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转而看向容若时，不禁有些尴尬，她讪讪道：“是呀，那我也给你打个折，六百钱，不能再少了。”

　　“行吧。”

　　冬郎本以为师傅会再还还价，没想到他却一口答应了，只听容若道：“冬郎，把东西收好。”便自个儿付了钱。

　　冬郎压下疑问，乖顺上前，接过那大娘手中的寿衣。那大娘笑得咧开了嘴：“小郎君，收好啊。”面色甚是和善，和刚才判若两人，她喜笑颜开地看了冬郎一眼，表情甚是欢喜。

　　冬郎一路捧着寿衣，“师傅，您不是没钱么？怎么不再还还价？”

　　“你不赶时间么？那婆娘难缠得紧。”

　　冬郎挠了挠头，却这么回事。俩人到了庙门口，刚打开大门，就看到蒋军在草垛上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