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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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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的时候我说了,因为是差生的缘故,我们被默许在课堂上睡觉。虽然也偶尔因为父母的血汗钱,老师的辛勤劳动,自己的大好时光,都统统淹没在了课桌上一滩滩的口水里而感到愧疚,可单薄的意志仍无法抵御强大的地心引力。更何况,被尊为“觉主”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看,报应来了。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我怎么都想不起那几年到底学了些什么。还有那些连续不断的考试是怎么应付过来的,也丝毫没了印象。这导致整篇文字里,一点课业相关的东西我都不敢提。虽说这不是一篇励志的鸡汤文,但作为学生,连学生背景都交代不清楚,想想也够可悲的。
为了弥补遗憾,我打电话给大尉。
“大尉,还记得咱上学的时候,都学了哪些科目不,小说需要些素材。”
“你问我?”他惊得差点掉了下巴,“我前两节课眼睛都没睁开过,好不容易课间操精神了,又开始饿。第三节课盼着第四节课下课,中午好不容易吃饱了,下午能不睡一觉么?你还问我学啥了,我要知道学啥了,我……”此处省略5000字。
在电量要耗尽的时候,他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给铁蛋儿打电话吧,他不一直标榜自己是好学生么!”
你说我揭大尉伤疤干什么。那时候我们的伙食供应普遍跟不上身体需求,犯困和爱饿属于正常现象,每当第四节下课铃一响,校园里无数狂奔向食堂的少年蔚为壮观。
我给“好学生”阿诺打去电话。“铁蛋,还记得咱上学的时候,都学了哪些科目不?”
“那个……,那啥……”我仿佛看见他在电话那头额角滴汗的样子。
“你慢慢想,不着急,等想好了再告诉我。”挂了电话,我心里豁然开朗。连上学时候的学生会委员,自我标榜为好学生的阿诺都记不起来学啥了,我这个差生记不起来,简直太正常了。
我从没诋毁过学习知识的重要性,要知道,在校学习是对思维开拓最重要的方式之一。没办法在生活中获取的知识,大多是在学校里给予补益的。让思维接触到陌生并不可见的领域,从而学会用多样的方式思考问题,是学习知识的重要意义。
当然,浪费了大把学习时间换得的睡眠也并非毫无益处,伴随着课桌上并不舒服的睡觉方式和不安全感,各式梦境纷至沓来。当记忆久远了,梦境慢慢与现实混合,已经不知道哪些是真的经历过的,哪些又只是存在于梦里了。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体验和收获吧。
住了十几天的院,难得的睡眠充足,躺了半天都没睡着。
对床的大尉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罐头瓶,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见我还在看书,他把罐头瓶递给我。
我摇摇头,换了个姿势。
前两天,在病房里,白祎也是和我这样的距离,现在想起来,竟然已经不知是不是我做的一场梦了。
“大尉,”
“嗯?”
“你是从啥时候开始喜欢艳胖儿的?”我把书放在枕下,问睡眼朦胧的大尉。
他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很早了吧,她那时候坐在我前面,上课的时候,我总是被她的头发吸引,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头发,像一匹黑色的缎子。无聊的时候,我就偷偷帮她把那些分叉的头发揪掉。”
“只是喜欢她的头发?”我明知故问。
“那时刚开始,后来就看哪都好了。”
“想过以后么?”我问。
“以后?现在挺好的。谁能知道以后怎样。”他声音平静。
我们没有主宰未来的能力,一切都是不可知的。我的未来,也不知道在哪里。
“如果能和她在一起,我一定会好好对她。如果没在一起,就一直做她最好的朋友。”他喃喃自语,暗夜里那声音清澈无比。
我微笑,转过身,困意来袭。
又做梦了,我梦见自己飞了起来,类似的梦做过很多次,每次飞得很费力,也飞得不高,可感觉很好。
飞翔的梦做多了以后,现实中慢慢转化为对远方的期待,“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这样的歌曲总是不自觉地挑动着不安分的神经。
有哪个少年不曾有过流浪四方的梦呢?可发现真的要离开时,没想到竟有那么多的迷茫和不舍。
原以为最难过的父母关,却丝毫没受到阻碍。我打电话说要去深圳找我姐,他们连原因都没问就答应了。我安慰自己,一定是他们知道我打小听我姐的话,在她身边,能让他们更放心些。
之后是班主任,面对他的时候,我的心底十分愧疚。三年多的时间里,我没少给他惹事让他操心。虽然他平时没少收拾我们,可我知道他是打心里对我们好的。
听完我的决定,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毕业证的事,我会想办法。”
“谢谢您!”我深鞠一躬。
从办公室出来,直奔教导处,这一次,没有兄弟们在身边,只有我来唱独角戏。
我诚恳地承认了错误,并阐述了对事情严重性的深刻认识。教导处主任对我如此认真的态度非常惊讶。然后我主动提出退学,希望能以儆效尤、惩前毖后。最后请求对张秉强网开一面。
我觉得我从龙套晋升为主角,表现得很好。我已经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惋惜,要是再演下去,我想他甚至都能挽留我。但我是不会给他机会的,拜拜了您呐!
在教室门口叫出张秉强。
“告诉你父亲一声,我退学了,你没事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一脸轻松。
他警惕地打量着我,有些不太相信我说的话,看我不像逗他玩儿,他咕哝了一句:“你可别希望我领情!”
我呵呵一笑。
“那天,你也不是为了我才上的。”
我点点头,算做默认。转身而去。
“但不管为了谁,你牛逼。”背后传来他莫名其妙的话语,我不解,因为打个架退了学,不知道有啥可牛逼的。
接下来得面对我这些兄弟了。
他们一致认为,我是受到了各方面的巨大压力不得已做出了这个决定。他们苦口婆心劝我不能临阵脱逃,要是学校最后决定开除我,他们一定和我一起来他个大闹天宫。我难敌众口,索性逃回了家,反正去深圳之前也是要回趟家的。
我姐南下的时候,我妈担心了好一阵子。轮到我了,她却兴高采烈地恨不得放挂鞭欢送我。她没问我在学校的情况,只是一个劲地嘱咐我去深圳之后要听我姐的话,连头上的伤我说打球磕的,她都信了,还说我活该。这是亲妈么。
临出门时,她才挤出了几滴眼泪,可能是心疼给我的路费钱了。我本来也是不太想要的,可看她这两天的表现,气就不打一处来,再当一次伸手阶级吧,以后钱可不是这么好拿的了。
手里现在攥着张秉强他爸给我的贿赂款,挨打换来的赔偿金,再加上我妈给的路费,我一下成了爆发户。
回到学校,见我去意已决,众死党被迫接受了现实。他们费尽心血准备的罢课浪潮因我的临阵脱逃而流产。用迈克的话说:我本应在这一战中成为传说,却选择了退缩,逃避和妥协,成为了笑柄。
我理解迈克,我和他都觉得只有与不可理喻的世界对抗,才是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最好方式。但他以后一定也会明白,我们总会在某一天低下头颅,但那不应该是因为怯懦和放弃,而是心里有爱,让我们心甘情愿地做出妥协。
我们在青春里不经意地相聚,又如此不情愿地散场。庆幸自己能第一个离开这个集体,我无意中因为提前告别而享受到了特别的礼遇。
只不过这“礼遇”越来越别扭。迈克和大尉刚张罗完罢课未果,就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攒局。这一帮那一伙,班级内,班级外,你今天请了,他明天回请。有时候一桌上我都没几个认识的,看着哥俩忙来忙去,这送别宴张罗的怎么和白事一样热烈而决绝呢,可能唯一的不同是我还没死。
“哎呀,来吧,有事也推了吧,兄弟一场!”
“最后一顿了,大家必须放开量。咱们得好好送送二胖儿。”
这些话怎么听怎么刺耳,平时的言谈话语中,也充斥着这种感觉:
“过几天他就走了,别老埋汰他了。”
“让着他点儿呗,还能在一起待几天?”
“你看你就去呗,还能陪他玩儿几回?”
类似的词句,让我想回医院再检查检查,是不是还有别的毛病瞒着我呢。
午后的阳光很亮,在三儿家低矮的小屋前,我和阿诺在小板凳上坐着。
“准备和白老师说么?”他突兀地问。
“说什么?”我一愣。
“表白呗,不装能死啊?”他白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他说的是退学的事呢。
“为什么要说?”我不解。
“不说,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他目光如炬。
我笑笑,看着街上稀疏来往的人,忽然恍惚,眼前的情景好像曾经出现过。也是这样的十月,暖洋洋的下午,我和他坐在这里,好像说起的也是白祎。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我是怎样地喜欢这个女孩儿。
“有些东西,我不说她也应该能感觉到,如果感觉不到,说了又能怎样?”我的话如绕口令。
“可我觉得,要是真心喜欢,应该让她明确地知道。”阿诺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刚想说,她已经明确地知道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而是反驳道:“说别人的时候可有能耐了,你自己呢,当初怎么不和洛云表白?”
他一时语塞,想了想:“每个人的状况不一样,即使我说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可我感觉,白老师应该是喜欢你的。”
“那就会有结果了?”我盯着他的眼睛反问。
他愣了愣。
“其实谁都知道,我们的感情和未来无关,拥有的只是现在,即使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样子。谁都证明不了。就说你,如何证明自己对洛云的感情?”
“还用证明?”他皱了皱眉。
“当然啦,第一天海誓山盟,第二天一拍两散的情景你又不是没见过。虽说不一定是虚假,但肯定是对自己情感的判断有误差。我们也一样,很多时候我们连自己都不了解,又怎么确定自己内心中的感情呢?”
他想了想,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你说,怎么证明?”
我一笑,我哪里有答案,不过话赶话说到这罢了。
“快点儿说,怎么证明?”他态度恳切。
我忽然想起白祎写在相册里的那句“时间泯灭一切”,心里一下有了答案:“时间吧,时间能泯灭一切,时间也能证明一切。也许只有时间,才能称出感情的重量。”
我也一下子知道了问题的最终答案:决定一段感情究竟是不是爱情的两个特性,一个是专情,另一个须是长情,仅此。
一个骑自行车的身影在眼前嗖地掠过,我和阿诺惊讶地同时转头。自行车在不远处调头,呼呼地又奔了回来,在我们面前停下,一双亢奋的眼睛看着我们俩。
“三儿,谁的车?”我问。
“燕姐的!”他的脸上仍难掩兴奋。
“她人呢?”
“那不(是)么?”他指向远处。
我转过头,路的那头走过来两个人,说笑着。
瘦高的是大尉,身旁长发飘飘的是艳胖儿。
两个人在我们面前停下,三儿殷勤地拿出小板凳让两人坐下,渴望地看着他们俩。
艳胖儿微笑着冲三儿挥挥手:“骑去吧,慢点!“
“他什么时候学会骑车的?”我问。
“还真是,怎么好像一直都会似的。”我们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三儿以前一直骑的可是“摩托车”,骑自行车难道无师自通?
“这一定是传说中的——天赋!”大尉断然说道,我们深以为然。
艳胖儿从袋子里拿出来一袋薯片,递给我们。
我们不客气地大嚼起来,“来瓶啤酒就更好了。”大尉一脸期待。
“一会儿还打球呢,喝什么酒。”艳胖儿责怪道。
我和阿诺相视一笑,一对一答,不免让人艳羡。
“燕儿,我走之后,大尉可托付给你了啊。”我语重心长。
“啥时候走啊,用给你哭一场不?”她斜着脑瓜问。
我连忙摆手,“啥时候生个孙儿,再来上坟吧。”我一口陕北腔调。
“看我不弄死你……”手已经伸了过来。
“哎呀呀。”我躲闪不及,胳膊已经遭了毒手,我咧着嘴揉搓着。
“给你留个念想。”艳胖儿笑吟吟地说道。
嬉闹的时候,小屋里扔出几双补好的球鞋,
“小子,要滚蛋了?”屋子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恩,过两天走。”
“混不好就滚回来,金窝银窝再好也不如自己的狗窝。”
“好嘞。”我答应到。
“走,带你看球去。”大尉喊住意犹未尽的三儿,揽住了他的肩。夕阳下,我们晃晃荡荡地往回走。
球赛被冠以告别赛之名,隆重得让我有些不好意思。队友自然是我们班的这些家伙,对手则是校内其他好手组成的联队。
“临走了,得好好虐虐你。”大条给了我一拳,笑着说。
“那你可能得失望了。”我回敬。
技术席,裁判,啦啦队,观众,对手,队友。热闹非凡,就连平时爱好摄影的宋老师也来了。
比分胶着上升,球每一次入筐,场边都会传来热烈的呼喊声。我的状态不错,大家也都有意把球交到我手里,我也没浪费他们的好意:突破,远投,快攻,背身,命中率不错。
终场还有30秒,我们保持了两分的微弱优势,对方叫了暂停。
“咱们四个往外逼,一定别给他们投3分的机会,尤其注意老六,他都进了4个3分了,不管是谁给他挡,咱都换人防,往前抢着点,他突就让他突,投绝对不行,两分无所谓,明白没?大尉在篮下别出来,防下来咱就赢,防不下来快点发球找二胖儿,小猴儿快下吸引他一个人,二胖儿打最后一攻。好不?”
战术简单明了,你们也许想不到,侃侃而谈的是一向寡言的阿诺。说完,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坚毅。我笑笑,赞许地扬了扬眉毛。
当你执着于某一项活动时,意志会在其中发挥很大的作用。比如说投篮,这个球进还是不进,看是取决于你的身体动作,但也取决于你对这个球施加了多大的意念。平时的训练,固化动作让其成为习惯是自然,强化信心也是必须的一部分。
我和阿诺都有着对篮球的热爱和执著,这点让我们两个更加心有灵犀。
哨声响起,找不到绝杀的机会,他们果然将球打到了内线。大条一个勾手,球在蓝圈沿上晃了一圈,落进了篮筐,双方打成平手。趁对手还在欢呼,大尉已经把球发了出来,球过半场找到了边线附近的我。小黑退防很快,一下子贴在了我的身前,我向篮下突破,夹防也接踵而至。我没有停留,毫不迟疑直奔底线,他俩紧跟在我的身侧护着篮筐。眼看球要带出底线,我头也不回把球向后甩了出去,球击了一下地,弹起的时候正好落在及时赶到的阿诺手里,上篮,球进,比赛结束。
最好的方式,完成我的接力任务。
篮球的很大魅力,就在于为了最后的胜利,你得在很大程度上依赖队友。个人的强大,也难以匹敌一个好的团队。互相了解、鼓励、信任、磨和、钻研、并肩作战并取得最后胜利,是一个美好的过程。尝试着不去在意自己的光鲜,为了团队做出改变和调整,所谓的牺牲与得到的信任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回头,与阿诺拥抱在一起。他的力气有点大,弄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挣脱开,看见这个傻乎乎的家伙眼里闪着光。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阿诺,却有着让我们羡慕的执著和坚定,他缺少天赋,却从不吝惜努力:
他认为学生就应好好学习,付出的努力和取得的学习成绩却总不成正比,这成了我们调侃他的有效武器,也成了我们自我安慰的麻醉剂。
他热爱篮球,不惜在球场上被我无数次的“羞辱”,然后苦练,如此反复,从不气馁。
他当我们是他的兄弟,对我们好就成了理所当然,哪怕我们会欺负他的拙嘴笨腮,会恶作剧搞他,他哇哇大叫之后却从不真正生气。
所以我相信,他会呵护好自卑又冲动的小猴儿,会约束住总是“作死”的迈克和大尉,会给“纠结症患者”饭缸儿以建议和鼓励。
这份默契和信任已无需语言去表达,我懂,他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