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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曾邂逅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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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世,钟离莺是个农家姑娘,左眼角处有一颗美人痣,乃是十里乡村有名的女郎中。
那一世,杨子丞是刺史府的小儿子,腰间始终挂着一只龙纹玉佩,乃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那日杨子丞去野外狩猎大获而归,带着十几名家丁从钟离莺的村子经过,见村中风光甚好,便下马步行,恰好路径一条狭窄的胡同。
钟离莺挎着一只简陋的药箱慌里慌张的正要去邻居家为他家的小孩儿诊病,恰巧从胡同里冲出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钟离莺的脸颊贴在杨子丞的胸口上,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男子的胸膛竟那般温暖。
杨子丞闻到一丝醉人的体香,看到一张美丽的脸颊以及她眼角的美人痣,第一次感受到一见钟情般心灵的悸动。
他们四目相对,各自流露出无尽的柔情似水,却谁也不曾说话。
钟离莺羞涩的站在原地发愣,仿若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他向她行了一礼,依依不舍的带着家丁缓缓离开,不经意的偷偷回眸,见钟离莺目送着自己远去。
钟离莺见他的消失在一个拐角处,低头发现了他的龙纹玉佩,捡起来奋力的追过去,却见他早已上马扬尘而去。
若月老将两人绑在一起,谁也别想逃,无论身份地位多么悬殊都将迎来一场心灵的碰撞。
钟离莺得了相思病,无时无刻都在思念杨子丞,每每挥之不去,有时彻夜不能眠。
钟离莺虽不知他居于何处,却知他是个富家子弟,心里难免有种高攀不起的挫败感,经常一个人在池塘边看着他丢下的玉佩发呆。
她想忘掉他,并将那只龙纹玉佩藏了起来,还坚定的认为不出一月自己对他的记忆会慢慢淡去。
但两个月过去了,不仅没能如愿,反而他的形象在钟离莺的脑海里越发清晰,因为她时常在梦中见到他。
杨子丞回到刺史府之后度日如年,钟离莺身上的那种醉人的体香以及她眼角的颗美人痣成了他心灵寄托,每每想起便如吃了蜜饯般甜美。
他有时痛恨自己当初离开的太匆忙,未及和她哪怕说上一句话,问问她的芳名,就算她不肯说,听听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他曾不止一次想去那个村子找她,但一想到自己严厉的父亲,便有点退缩了。
父亲绝对不允许他娶一位农家姑娘的,如此会丢了刺史府的颜面。
接下来的日子他备受煎熬,脾气变得暴躁,私自赶走了所有前来提亲的媒婆。
其中有个媒婆只是晚走了片刻,便被他用核桃砸中了额头,竟渗出血来。
无论杨子丞如何放肆也逃不掉他父亲的安排。
最终身为刺史大人的父亲给小儿子找了一门看上去门当户对的亲事。
大婚当日,杨子丞逃了,遵从了自己心里的选择向一个原本预定好的方向逃了。
他单人单骑一路狂奔,再次来到那个村子,各家各户的寻找心里的那个她,终于在一个池塘边发现了她的踪迹。
当时钟离莺的手里仍然捧着他的玉佩,白皙的脸颊上尽是思念的泪痕。
而他奔跑了一路,脸色通红,头发上沾染了些许的泥土,在找到她的那一刻眼神里流露出难以言表的神情。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
杨子丞看到钟离莺正捧着自己的玉佩,钟离莺看到累得气喘吁吁长途跋涉来找自己的杨子丞,二人心有灵犀般缓缓向对方靠近,最终相拥在一起。
他们找了个通幽静雅之所盖了一间茅草小院过着虽简朴却幸福的小日子。
平常杨子丞去山上捕鱼狩猎。
而钟离莺则在茅草房里缝缝补补,有时也会去附近的村上为村民们诊病。
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杨子丞并不希望妻子外出,但又想到若她和自己就这般隐居下去,那她一身的医术岂不是荒废掉了。
她每次外出都向丈夫保证自己一定能平安归来。
扬子丞仍然不放心,决定教给她武艺以及各种防身之术。
钟离莺学得很认真,似乎也颇有天赋,半月不到便已练得有模有样了。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担心她的安全,而她外出的也越来越频繁。
终有一日,一个村民认出了她,并告诉了一直在找自己妹妹的哥哥。
她的亲哥哥钟离奎找到了那间茅草小院,还得知了自己的妹妹已经私自嫁人,嫁得竟然是刺史府的小公子,那个因逃婚被刺史府全城悬赏的人,而且赏银一千两纹银。
他决定带妹妹回家并扬言报官。
对于妻子的哥哥也就是自己的大舅子的到来,一开始杨子丞还颇为开心,当听到钟离奎竟然为了那一千两赏银竟然要陷妹妹于水火时,他怒了。
他觉得自己死不足惜,但若要因此连累了自己的妻子则万万不行!
二人各自亮出兵刃,大打出手,一直从白日打到黑夜,又从黑夜打到天亮,从地上打到空中,又从空中打到茅草房后面的一片竹林。
他们武功不分胜负且互有伤残,谁也不服谁,更没有停手的意思,除非其中一个人死了,否则这场战斗便不会停止。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钟离莺心如刀绞,却又无法近身阻拦,连嗓子都喊哑了,也不能使他们罢手。
一个是自己的郎君,一个是自己的亲哥哥,无论哪一个被杀死,她都无法接受。
看着两位亲人浑身是血,却还要挣扎着冲向对方,她抽出自己平常防身用的那柄短剑划过了自己的脖子……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二位亲人的性命吧。
这一世,她是个心地善良,救死扶伤的姑娘。
……
那一世,她是“九翎坊”位居第四的“风翎”慕容卿。
九翎坊数百弟子中几乎全市被人从小弃养的女子,而“九翎”更是从这数百名女子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专门为朝廷执行秘密的刺杀任务。
九翎之中她的名号最响亮,死在她手上的人大都被剜去双眼,削去双耳口鼻,再将心脏掏出来,而且还要在目标人物的身体上削掉一百零八丁香叶般的肉片,肉片整齐的码在一只大盘子的边缘,内圈放置目标人物的五官,盘子中央放着目标人物的心脏。
慕容卿行动敏捷,快如疾风,办事起来干净利落,几乎一气呵成,每次将人的心脏挖出来放在盘子中央时,那颗心还没有停止跳动。
最后这盘“菜”会摆在目标人物家的正堂上,并在盘子底压上一张纸条,上书“肉菜一盘,供君享用”几个字,以作为自己来过的标记。
慕容个卿的手段与众不同,残忍至极,更让目标人物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有些人若提前知道自己将被“风翎”刺杀又无处可躲时,必先遣散了家里所有人,然后自行了断,如此免受那“凌迟”之刑。
九年间她的那把剑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若长时间不沾血,散发着阵阵寒意的剑体时常发出赤红的血光,已提醒主人该出手了。
“风翎”慕容卿这个名字,让江湖上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二十三岁那年,她接到一个任务。
任务对象是个采花大盗。
他竟放肆的采到皇宫里去了,还玷污了一位妃子,皇帝震怒便向九翎坊下达了命令。
慕容卿接到的任务是要抓活的,之前想这种抓捕任务也是有的,只不过大都分给了其他姐妹,她不明白为何这次一定要分派给自己,而且还是坊主亲自指定的。
不多问,不多说,不多管是九翎坊的规矩,毕竟是为皇帝秘密办事,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
慕容卿得到消息,那采花贼会在两日后去往天香城郊外的一座破庙之中,因为那里是他的常住之地。
她提前到了哪里,蛰伏在房梁上,手里拿着那把许久未饮血的长剑,此时它在剑鞘中微微颤动,好像早已饥渴难耐了。
一直等到天黑也未见那采花贼的身影。
庙堂里漆黑一片,梁上的慕容卿有些心急,还有些内急,怀疑探子给的消息可能有误。
她小心翼翼的从房梁上下来想去外面方便一下,刚打开门便见到一个人在门前恰好点着了火折,同时照亮了两人的脸颊。
庙里的是冷血美人,庙外的是俊俏少年。
二人四目相对,良久未缓过神来。
慕容卿发现这少年绝不是采花贼,因为他一身书生的打扮,背后还背着书篓,好似赶考的学子,不过令她疑惑的是,自己竟未听到这少年的走进院子时的脚步声。
那一世,他叫上官云,是个穷酸秀才。
凭借着父母去世前留下的微薄财产,他勤学苦读,并立下志愿,一定要在下次会试中挣个好名次,好在穷乡僻壤的村子的风光一下,更让泉下有知的父母欣慰。
两年以来他除了日常生理反应需要出去之外,其他所有的时间都是憋在房子里苦读。
他的那只小凳子和破旧桌子的表面被磨得光滑发亮。
会试之期越来越近,他自认为准备好了,这次一定能高中,便早早出发。
这一日,尚官云从早走到天黑,想找个地方借宿一宿,明日再赶路,恰好看到前方有个破庙,便走了过去。
在他走到门前点燃火折的时候看到了慕容卿。
他不知道这么晚了为何会有个拿着长剑的女子会呆在这个破庙里。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尽快离开这里!”这是慕容卿对上官云说得第一句话。
极少出门且除了父母也极少与人交集的上官云对女子的印象都是应该温柔贤惠的,听到这女子说话竟这般蛮横,他愣了一下,然后战战兢兢的向慕容卿点点头,缓缓往后退却。
这时候,破庙里院门响了,又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披散着头发遮盖着半张脸,身体瘦小穿着破烂不堪,手里拿着个腐朽的树杈当拐杖,走路一瘸一拐,沉沉垂着头,直直往破庙里走。
他似乎眼神不好,差点撞到慢慢往后退却的上官云,而且对挡在门内的慕容卿也视而不见,抬脚就往里闯。
“不想死的话赶快滚出去!”还是那句话,慕容卿怕这两个人会影响自己抓捕采花贼的任务。
“姑娘行行好吧。”那人掏出一只破碗,缓缓朝慕容卿靠过去,“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他沙哑的声音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拿碗的手伸到慕容卿腹部差不多几寸的位置,颤颤的晃动着。
“我没吃的给你,赶快滚!”
听到那人是个乞丐,欲要离开的上官云站住了,勾起了他怜悯之心。
“小生这里倒有些干粮。”他冲那人的背影喊了一句。
那人身体不动,缓缓扭过头,嘿嘿一笑:“不用了,我就想给她要,我知道她有更好的。”
“我说了,我没有,滚!”慕容卿感觉这乞丐竟如此贪心不足。
“不,你有!我要的是你的那颗心!”
说罢,他那只拿着破碗离慕容卿最近的手猛然往前一送。
慕容卿顿觉疼痛难忍,低头见到一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腹部,原来那人早就将匕首藏在了破碗的下面。
随着一声阴森的奸笑,那人身体往后一跃从上官云的头顶飞过,落在了上官云的前面,挡住他的去路。
那人大笑着死掉了脸上的易容肉皮,露出了真面目,原来竟是个与慕容卿年龄相仿的女子。
这时又从天上落下五个年轻女子,穿着打扮几乎一致,手里各执兵刃。
疼得额头冒汗手扶着门框的慕容卿一下子认出来了,这六个人都是自己九翎坊的姐妹呢!
她们为何要……
方才刺中慕容卿的女子给出了答案:“四姐,实话告诉你吧,根本没有什么采花贼,皇上下的命令就是要你死!”
这句话让慕容卿如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全明白了。
这几年九翎坊的确做出了除皇帝密令之外的许多出格的事,皇帝感觉自己有些管不了他们了。
为了显示一下皇帝的威严和权力,不得不杀一个人震慑一下九翎坊,告诉她们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杀谁?
杀一个小喽啰根本起不到震慑的效果。
那就杀九翎之中执行任务最快且最残忍的那个吧。
这就像那些不知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的酷吏,皇上一边要用一边还要提防着他们,待他们激起民愤时,皇帝便会下令将他们之中干得最好的杀掉,而且还是最痛苦的死法,以此不仅可以平民愤,更能显示皇权的威严。
上官云见那些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往右侧跑去,笨拙的翻过破庙的断墙,刚翻过去便瘫软在墙外再也站不起来了。
慕容卿感觉自己将要沦落为和那些酷吏悲惨的下场,心中不服,忍着剧痛将插在胸口的匕首拔出来,然后抽出那把饥渴难耐的宝剑冲杀过去……
瘫坐在墙外的上官云只听到一阵刀剑相撞的声音之后周围安静下来,又过了好久,他忽然听到墙里面有人在轻轻的呼喊:“你还在吗?”
这个女子的声音很微弱,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上官云站起身小心的趴在那断墙上看到方才在庙堂里见到的女子就躺在墙根下面。
她还活着!
这说明其他人都死了!
上官云并不想趟这趟浑水,但见到慕容卿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终是不忍。
若这么走了,她因此死了,他觉得自己会内疚一辈子。
上官云放下书篓背着慕容卿走过躺着六人尸体的院子来到进到庙堂之中,为慕容卿包扎。
她伤的太重了,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竟有十几个,浑身是血,便如血人一般。
上官云不得不脱掉她的衣服,当平生第一次见到女人那洁白的肌肤时,他微微愣了下,脸色顿时一片红晕。
他从行李里面拿出自己的衣服撕成一条条的布带,闭着眼睛为慕容卿包扎,双手难免乱摸一通,碰到了不该碰的部位,吓得更加举手无措。
奄奄一息的慕容卿见他这般滑稽的样子,竟然挣扎着笑了:“我不怪你。”
或许这是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也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这般照顾。
在为慕容卿包扎过程中的某个瞬间他们离得很近,几乎脸贴着脸,各自听到了对方的喘息声,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
二人很默契的对视一眼。
后来上官云拿着慕容卿给的钱从附近的镇上买了好多治刀伤的药,又买一辆马车带着她来到一个山洞之中,来躲避九翎坊的追杀。
为她熬药、喂药、更换绷带,做饭、喂饭等等一切事物,上官云都做得井井有条。
慕容卿看着他为自己做得一切,心中倍加感激。
一种浓浓的情愫悄悄的二人之间相互传播。
忽一日,慕容卿恍然大悟,感觉自己这些年干得那些看似风光的事情是何等荒唐,到头来不过是皇帝的一枚棋子罢了。
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也不过是一句荒唐透顶之言。
不知不觉中,二人好像都离不开对方,为此上官云还放弃了这次会试。
当慕容卿含情脉脉的望着他问起这件事时,他笑道:“大不了下次再考。”
她的伤势一天天好起来,二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终有一日,他突然问她:“你可曾想过嫁人吗?”
她摇摇头,勉强着笑道:“以前我是个刺客,现在是个被九翎坊和朝廷通缉的要犯,若嫁了人岂不是连累了人家?”
“若那个人不在乎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笑,当他离开背过身去时,她暗自流下了眼泪。
那一夜她将自己给了他。
第二日,上官云找遍了整个山洞就是找不到她的踪迹。
武功尽失的慕容卿不想连累上官云,她很清楚九翎坊的能力,自己若和他在一起迟早会被发现。
到时候不仅他会没命,或许他所在的村子都会遭到屠戮。
或许只有离开才是唯一的办法,那傻秀才日后会结婚,生子,科考,更有大大的前程等着他。
而自己不过是一介通缉犯。
当上官云跑到一座城里,看到那些官兵将原先贴在城门上抓捕慕容卿的画像亲手撕下来的时候,他明白了一切。
她被抓了,或许是自首了,此时此刻或许已经成了皇帝的刀下之鬼。
那一瞬间,上官云一下子看透了这个昏庸无道、毫无公平的朝廷,烧掉了自己所有的书籍,在那山洞前为慕容卿修了一座墓。
墓里面是她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碗筷等等,墓碑上书“上官云之妻慕容卿之墓”几个字。
他整日靠在墓碑前喝着烈酒呢喃细语,一遍遍讲述着他和她的过往故事,每次都醉倒在墓碑前。
终有一日他抑郁而终。
那一世,她是个大魔头,是某些人的噩梦,而他是个带着善良的穷酸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