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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深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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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小伍拦住她让她稍等,自己进去通报。
段霁月的住处是驿馆里最好的,周围是一片竹林,夏天的风再热吹过来都只剩下清凉感,再加上幽静,很适合居住。
灵越摸了摸眼前的翠绿。
她小时候很喜欢竹子,母妃总说竹子宁折不弯,代表了君子坚韧的心性,长大一点后,又喜欢荷花,觉得荷花的处境更接地气,出淤泥而不染,才是更难得的气质,她第一次背出《爱莲说》的时候,在母妃眼里看到了欣慰与高兴。
小伍出来时见灵越看着高大的竹子沉思,一双眼睛如潭水一般,比幽深的竹林还要深沉难测。
他等了一会儿才喊她:“灵越姑娘,我们公子让你进去。”
一瞬间,她眼底的复杂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如同寻常十七八的女子一样粲然一笑,道了声谢,推门而入。
小伍眸色深沉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转过屏风,再也看不见。
段霁月修长的手指端着一本书,一束头发被蓝色发带束起,侧颜如玉般洁白无瑕。
从灵越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如蝶翼般纤长的眼睫,微微挑起的长眉和弯起的唇角。
好像谁说过,大理段公子比女人更好看。
确实。
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桌上的瓜子皮和没压住书名的话本。
原来是假正经。
灵越轻咳一声,道:“给段公子请安。”
“嗯。”段霁月笑眯眯地收起书,敛了敛身上的白衣,“坐,何事?”
她郑重道谢:“多谢段公子昨日为我解围。”
“还有,还你扇子,谢谢。”
段霁月好像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坦然接受了。
灵越开始绕圈子:“听说驿馆来的使臣都是小有名气的,不知道太后寿宴,他们会献什么?”
段霁月扬起来的眉塌了下来,唇角的笑也变得勉强:“……你就来说这个?”
灵越一愣,不说这些她该说什么?
段霁月变得有些委屈:“不应该说完感谢以后说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吗?”
灵越想拿话本抽他大嘴巴子。
他们俩才见过几次面!她有这么轻浮吗!
“不逗你了,没意思。”段霁月正色,“你问这些,要干什么?”
灵越白他一眼:“随便问问。”
“我可不信。”段霁月道,“你是怕使臣里有人在寿礼上动手脚,害了太后娘娘吧?”
灵越道:“算是。”
“干嘛担心这个。”段霁月抓过一把瓜子磕着,“现在中原势力猛,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寿宴上行刺,虽然皇上太后不和,但到时候御林军和暗卫处肯定一致对外。”
灵越越听越心惊,大理国使臣队伍不过比其他人早到三天,段霁月在宫里才呆了一个月不到,竟然知道了这么多信息。
“你不用好奇我啊。”段霁月眨眨眼,“你不也进宫没多久,就一个小小宫女,竟然想调查太后寿宴,诶我说,这些应该是皇上关心的吧?”
灵越有种被洞悉的窘迫感,立马转下一个话题:“如果他们在献的寿礼上动手脚,不一定非要在寿宴上行刺,毒气、毒物,这些都有可能。”
“弄毒的话,驿馆是不太方便……”段霁月放下瓜子,“你是想问最近有没有进出驿馆形迹可疑的人?”
“跟寿礼没关系吧?你想查行刺的人?而且怀疑是使臣?”
有时候,人太聪明了就是不好沟通。
灵越起身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与段公子不过闲聊,还有事,先走了。”
“我再明确地告诉你一次。”段霁月冲她勾唇,“使臣里不会有想破坏和平的人。”
灵越脚步顿住,微微偏头看他。
段霁月朝她挥挥手:“走吧,下次见。”
夕阳通过敞开的门洒进来,温暖地包裹住光晕中心的人,她眉眼弯弯,笑得生动好看,清瘦的下巴微抬,星子般的眼里却染上了疏离与不信任。
“怎么没有?”灵越突然道,“你啊。”
段霁月一愣,回神时她已经离开。
他弯唇轻笑一声,这姑娘,真有意思。
灵越离开没一会儿,小伍端着茶进来,见段霁月专注地嗑瓜子,无奈道:“公子,那姑娘疑心重得很,现在暗卫处还在外面守着,您还有闲心嗑瓜子。”
“那我该怎么做?”段霁月划拉掉瓜子皮,端过杯子喝了一口茶,“若我紧张了,更容易引起怀疑,倒不如该吃吃该喝喝。”
“况且那丫头的话不能当真,同我一样,十句话九句假。”
他扯过发带卷了卷,笑道:“表意是怀疑我,谁知道是不是想跟我合作呢。”
小伍站在他旁边,问:“刺杀……会不会是辽国使臣干的?”
段霁月皱眉:“耶律涳?”
小伍点点头:“他也是呼声最高的继承人,出使中原撞上公子,驿馆里的话语权也在公子这里,公子与皇帝交好,他会不会心生嫉恨?”
段霁月轻笑一声:“那他放着皇上不刺去行刺太后,岂不是在帮皇上清扫障碍?”
小伍沉默一会儿,道:“公子还是小心些好。”
“我心里有数。”段霁月扫过他的手腕,“天气热,护腕少绑两层。”
小伍一愣,低头道:“是。”
太阳渐渐西移,吹来的风也不如早晨那么燥热,灵越赶着回去见苏琳,再次抄了御园的小路。
天空半明半暗,石桥蜿蜒曲折,桥中间的凉亭上铺了琉璃瓦,西侧的琉璃瓦折射着夕阳的光芒,投射在同侧的湖中,映得波光粼粼,如撒了碎钻一般。
一道欣长的身影被阳光拉长,他站在栏杆前,手里端着红玛瑙做的小碗,白皙的手指伸进去抓出鱼食,轻捻着投入湖中。
灵越没想到还能碰上皇上,只能慢慢踱到他斜后方,刚要屈身行礼,却听到他出声:“不必了。”
离得稍远些的周瑞海挥了挥手,几人又退了几步,让浓密的绿叶掩住。
灵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堪堪站了一会儿,开口道:“皇上……不热吗?”
一开口她就后悔了,这问的什么话,现在清风阵阵,一扫早晨的闷热,凉爽的很。
李谟微微一笑,竟然认真回答了她:“不热。”
“嗯……不热好。”灵越可笑不出来,刚想编个理由回揽仙阁,一只手伸了过来。
灵越看着碗中的鱼食,一时忘了规矩,抬眼同他对视。
李谟语气温和:“喂鱼吗?”
灵越:“……”
这下好了,她想走也走不了了,别说让她喂鱼,就是让她投湖,她也得干。
灵越伸手拿过鱼碗。
幼时过生日,父皇没空,都是母妃陪着自己,拉着她游园,拉着她看花,拉着她赏月,拉着她喂鱼,每年都会折一个纸灯送给她,和她一起放在御园的湖中,目送着纸灯离开。
她眼底有些湿润,忽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回来,回到这个伤心之地,入眼的全是她和母妃留下的回忆,母妃的身影和话语如同蜜糖,也如同桎梏,让她每每想起都伤心欲绝。
李谟别开视线,装作没看见她快要溢出的泪水,道:“过来。”
灵越回神,一言不发地站到他身边,抓起鱼食,学着他的样子,轻捻着扔进去。
红鲤看到鱼食,活泼泼地游过来,有些竟然跃出水面,吞下半空中的鱼食。
月色渐浓,天边最后一丝亮光也被远山吞噬。
李谟看着随风摇曳的荷花,又看一眼有些失魂落魄的灵越,开口道:“知道这湖的来历吗?”
灵越愣了愣,摇了摇头。
虽然她长于宫中,许多事还是不清楚。
“这里原本是一条细河,上元节时,朕与妹妹来这儿游玩,放河灯。她嫌这儿的河太窄,景色不好看。”李谟想起当年的乐安,唇边染上笑意,“那次以后,我去求了父皇,父皇就把这儿开凿成湖,以后放河灯的时候,就开阔了许多。”
灵越端着碗,心跳有些快,他口中的妹妹,好像就是自己。
好像……她是说过那些话,但是宫里的人都看重乐寿公主,从来没人管她的要求,她也不会想到,当年的太子殿下,认认真真地记下了这些话。
灵越有些想知道后面的事,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乐安册封;后来,柳贵妃自杀;后来,乐安被扔到揽仙阁;后来,乐安被太后下药,卧床不起。
……后来,乐安被抬进了华贵的棺材里,离开了他的视线。
李谟沉默着,笑容逐渐淡去,良久,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道:“后来……她离开了。”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晚风阵阵,池中鱼儿游动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灵越歪头看他,与她差不多大的年纪,他们俩本该像其他孩子一样无忧无虑,不必承担这么多东西。
她忽然开口:“皇上……后悔吗?”
他微微低头看她如水般沉静的双眸。
后悔吗?
过去的几年里,先帝握权,太后做主,他游离在皇权边缘,什么也碰不到。
太后对权力过于贪婪,先帝去世后,表面上皇帝与太后分庭抗礼,实际的他,什么实权也没有,那样的情况下,他努力远离一切亲近之人,不想给他们带来灾祸。
后来的种种,如果他想,完全可以压低姿态去求先帝,求太后,如果卑微到尘土里,或许他们愿意放病公主一马,她也一样。
但他们都太倔强了,守着一颗自尊心宁折不弯地活着,直到她去世,他才慢慢蛰伏,慢慢变强。
哪有后不后悔一说,她太弱,他也一样,宫里面像他们这样的人,没资格说后悔,只能承受着别人给予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