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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西汉 三 ...

  •   到了出门看花灯的那一日,乔杺羽对镜妆扮了许久,描了眉,又贴了花黄,总算增添了一两分颜色,瞧着也更像姐姐。
      然而还是有一处不像,她伸手抚上眼尾,姐姐那里有一抹红。
      邵大人总在那里驻目。

      沈燎见到乔杺羽时愣了愣,“你……”
      邵青转身,目光从一身藕荷色裙角缓缓上移,落在一张娇艳小脸上。
      顿了顿,微笑道:“走吧。”
      当先出了门,乔杺羽提裙跟上去,笑脸落入街头巷角的灯火中,映出眉梢眼角两瓣桃花色。
      这是沈燎第一次觉得吴家姐妹如此相像。
      添上这一抹红,虽不至于十分,却也占了九成。
      但他知道,邵大人看着温和,性子却极淡。
      是,他瞧入眼里的,是那一抹红。
      但是,放在心里的,却非如此。
      乔杺羽确实蠢笨,笨也好,笨的什么都看不出,才不枉邵大人藏的那么深。

      又一根箭簇投入铜壶中,四处叫好声不断,摊主苦着脸递过来一块白玉,“先生好本事,十根全中,这块碎雪玉便送与先生了。”
      邵青接了玉,又转身放于乔杺羽手心,“方才见你一直盯着这块玉,可是喜欢? ”
      素玉静卧掌心,带着一缕余温,乔杺羽合掌紧握,心里暖洋洋,垂眸轻声道:“喜欢。”
      邵大人不仅善吹笛,更善投壶。
      只是后者,沈燎亦不知。

      宫中的吴家长女吴良依被封为薄夫人,乔杺羽每隔半月入宫与她话家常。
      “妹妹近日学了笛?”吴良依看向乔杺羽腰间。
      那里别了一根竹制短笛,刻着几道云纹,上次来并未见过。
      乔杺羽微微红了脸,羞涩的道:“邵大人闲暇时会指点我几下,只是我愚钝,学的不好。”
      吴良依垂眸,渐渐的敛了笑,却是柔声道:“如此说来,邵大人待你可真好。”
      说起那人,乔杺羽不禁弯起了眼睛,带着小小的炫耀,竹筒倒豆子一般道:“姐姐,你知道吗,邵大人不但吹笛好听,投壶更好呢,月前邵大人带我出门赏花灯,投壶时十根箭簇皆中,得了一块玉,名碎雪。”
      她从领间勾出一根红绳,绳尾坠着一块白玉,笑着道:“你瞧,就是这块呢。”
      她又道:“这根笛也有名字,叫九云。”
      吴良依握着帕子,面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邵青下了朝,立于宫门外等待乔杺羽,吴良依站在殿中远远眺望。
      乔杺羽正向他走去,宫门口的男子遥遥向她行了一礼,然后抬起一张清润儒雅的脸庞,看向乔杺羽时,已是满目笑意。
      吴良依轻咬下唇,忽然生出一份不甘,自小,她便是父亲的掌珠,从未受过丝毫委屈,可入了宫,她便只能忍气吞声,谨小慎微,以求平稳度日。
      吕后善妒,一旦有人得了皇上的宠,便是百般磋磨。
      她如今看似光鲜亮丽,实已疲惫不堪。
      可乔杺羽却欢喜的告诉她,邵大人带她看花灯,送她碎雪玉,教她九云笛。
      这让她不禁心想,若是留在邵大人身边的是自己,是不是,也可从那人眼中,得一份独一无二的偏宠。
      她站在殿中,静静的。

      数月后,宫中的薄夫人有了身孕,次年五月,诞下一皇子,却因为亏空了身子,姿容大减,不为汉王所喜。
      汉王不喜,吕后自然高兴,宫中奴婢大多见风使舵之辈,按理说吴良依的处境必不会好过。
      然事实却非如此,邵青在朝中经营多年,手下党羽无数,他若是要护一人,自然有着通天的手段。
      吴良依在宫中依旧安逸闲适,自在非常。
      乔杺羽依旧每隔半月入宫,并带来一些珠玉财帛,或是宫外的精巧玩意。
      一则傍身,一则解闷。
      俱是邵青相送,只是托了乔杺羽的名。
      乔杺羽一直都知道,邵大人极在意姐姐。
      她曾见过邵大人独自站在院中望着宫城的方向,眼中是她难以形容的浩大情意。
      她该庆幸自己与姐姐有几分相似,也唯有如此去想,才不算太可怜。

      这日邵青得了半日闲暇,瞧见院中有几盆芍药开的正盛,心念微动,画了一幅画。
      袅袅现身对着画看了许久,纤手一指问他:“你画的是谁?”
      邵青怔怔的看着她,笔端落下一滴朱墨。
      芍药入画,娇艳依旧,一只白兔于花丛中嬉戏,模样憨态可掬。
      整幅画作只有一花一兔。
      袅袅却在问:你画的是谁?

      公元195年,汉高祖刘邦薨逝,新帝刘盈继位。
      薄姬膝下的稚儿才满八岁,吕后特许她随子前往代国封地,邵青一番打点,将那护送之人换下,命沈燎带邵府中人随行。
      这些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往往一发热就是三五日不消,袅袅也曾在夜深人静时问他何时回去。
      烛火下,邵青握书的指掌干净修长,腕间红绳鲜艳。
      他轻咳着,眼眸落在黄衣少女的身上,勉力咽下涌上喉头的血腥,柔软了眉眼,温声道:“不急……”
      烛影摇晃,因为病痛,手指在微微发颤。
      他说,不急。
      如今朝堂形势微妙,他还不能确保神女一世无忧。
      所以,不急。
      沈燎离府的后一日,邵青坐在廊亭吹笛,一曲未了,他忽然跪倒在地,紧攥着胸前衣襟呕出了一口血。
      这具身体着实太差,盛放他一人的魂魄都算艰难,再随着袅袅的魂魄日益凝实,便越发的不堪重负。
      天光下黄衫翩跹,袅袅蹲下身,指尖柔软,点落在他眉心,她的目光由温柔转为怜悯:“长情,你的时间不多了。”
      邵青缄默不语,他被袅袅移到另一处,远离了那一瘫污迹。
      袅袅扔了架上的一盆花,身影消散在邵青侧头的那一眼中。
      瓷片碎裂,乔杺羽闻声赶来。
      邵青躺在地上,闭了闭目,再睁开,一片漆黑。
      他看不见了。
      他伸出手,只触到一丝凉风,随后落在乔杺羽掌中。
      少女跪坐在地,深深埋下头,长发遮面,泣不成声。

      沈燎在两月后回府,在见到眼缠白布的邵青时,身躯猛地一晃,扑通一声跪地,他红着眼眶说:“属下已将薄夫人与皇子恒平安送往代国。”
      邵青面朝着沈燎的方向,手捧一盏热茶,黑发束于锦带中,眉修唇淡,含笑道:“如此,很好。”
      代国离长安甚远,再怎么苍云变换,雨打风吹,也不会扰她清净。
      等再次归来时,他便送她干干净净的一座城。
      沈燎颤声道:“大人的眼睛……”
      邵青抿了一口茶,双手摸索着,将茶盏放在桌案上,淡声道:“不妨事,瞎了就瞎了,告诉宫里的那些人,是时候了。”
      沈燎领命离去,乔杺羽端着汤药而来,却在门外驻足。
      屋中邵青趴在桌案上,握着腕上红绳,已然睡着了。
      有好些日子,他都因为病痛辗转难眠,今日却难得睡了个好觉。
      乔杺羽给他披了衣裳,指尖在他鬓侧抬起又收回,她揉了揉眼,再细细的看了邵青一眼,如此明目张胆,充满恋慕的一眼。
      很久,或许不久,她终是退了出去。
      屋外万里苍穹,天高云也淡,静待起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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