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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开庭那天早上收到大学室友的电话:“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
      言夏胃里有什么在翻腾。她知道她是好意,但这不是什么好事,她一个人承受足够,不必连累亲友。

      旁听的人不多,稀稀落落几个位。言夏看到韩慎的父母。
      老人家年事已高,又长久在惶恐中,碰到言夏,恰如他乡遇故知,登时就掉起眼泪来,拉着她的手絮叨“阿慎是被冤枉的”、“我儿子怎么会做这种事”、“肯定是有人陷害,你要相信他……”
      言夏不作声,也不便走开,直到法官宣布开庭。
      韩慎被带到被告席上。剃了平头,倒没见瘦,精神也过得去,黑眼圈很明显,目光有点呆,看到她停了一会儿,直直往下落,末了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是没有笑出来。言夏也笑不出来。
      太久没见,他让她觉得陌生。

      沉闷的开场词,然后法庭调查,法庭辩论,一切按部就班,并不像她看过的欧美律政剧里那样火光四射,跌宕起伏。
      也没有反转。
      一样一样的证据摆上来,平静得像盛夏蝉鸣中的下午,干燥而冗长。
      韩慎是以渎职罪和受贿罪被起诉,证据链做得很扎实,没有多少腾挪躲闪的余地。
      到被告人陈述环节,韩慎的认罪态度也很端正:“没有异议。我自作聪明,辜负了国家和父母的培养,也辜负了我的未婚妻,我原以为能够让她过上好日子,有大的房子,好的车子,可以不必朝九晚五地辛苦上班,可以养两条狗,一个孩子……我是真这么想过,虽然现在听起来很可笑……”
      台上深情款款滔滔不绝,台下人的脸色渐渐变了。
      言夏脑子里嗡嗡嗡乱响,像只掉进陷阱里的兔子。也许她今天不该来;不过也许来不来都是一样的结果。正急切寻思怎么应对,就听到辩护律师打断他:“……我这里有个新证据必须呈上。”
      法官点头表示允许。
      年轻男子走到证人席上:“方才韩先生表示想让他的女朋友过上好日子——不好意思,没结婚咱们还是说女朋友吧,不必安上未婚妻的头衔——但是据我所知,他的女朋友并没有住进他在北岸丹枫的别墅,也没有开他的劳斯莱斯,她坐公交出行。韩先生,你犯的事儿,不好推给人家吧?”
      韩慎动了动唇:“是我没告诉她……我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法官敲法槌:“嫌疑人不得随意插嘴,证人请直接切入主题!”
      “惊喜?逼她背负与她无关的罪恶感你管它叫惊喜?不,一般来说我们管它叫Pua。”证人冷笑,“你做这一切为的是你自己,而不是别人。不然呢,你不谈恋爱不结婚就不买房买车了?你不用房子住还是不用出门?你怎么不把你努力奋斗升职加薪,包括吃喝拉撒全都赖给别人呢?”
      有人笑出声,但立刻就收住了。韩慎父母脸上生出尴尬的颜色。韩慎咬牙道:“我——”
      法官敲槌:“证人——”
      “好了我说完了,”证人不仅口齿清晰,而且语速快得不容人打断,“我承认我扰乱法庭秩序但是情节轻微,法官先生现在可以驱逐我了。”

      周朗被驱逐出法庭,直下地下停车场,发动车,看见光柱里站了个人,一脚刹住:“言小姐?”
      “谢谢你。”
      周朗看了她片刻:“上来吧,你是该谢谢我。”
      言夏默不作声上车。她没想到他会来旁听,就更没想到他能仗义执言——以他的身份开口,自然好过她自辩。
      周朗怕她再道谢,随口道:“我顺路,进去看个热闹……”
      言夏“哦”了声。
      周朗斜睨她。从底下车库往上到平地,光色渐渐明朗,金绿色在她的眉目间交织。他原本是做好了准备看场哭哭啼啼的苦情戏,结果只看到疲倦和冷清。沉默像是生铁,连纸巾都送不出去。
      女孩子这么要强做什么,他想。
      “周总是受人之托吧。”冷不防听她说道。
      “春拍这么忙,”言夏安安静静地说,“别说周总,就我这样的小喽喽,抽个时间出来都不容易。”
      想必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多半是名年轻的女士。这也许能解释最初他对她的敌意。
      她没有说破,只道:“其实周总不必太担心。”既然韩慎进去了,无论情深情浅,都不会持续太久。
      没有什么熬得过时间。
      周朗看了看她,敢情她不哭不闹在琢磨这个?看男人眼光这么差,猜谜倒是一猜一个准。“你早就知道?”他问。听说女人对小三有神秘的第六感。
      “刚知道。”
      周朗:……“你诈我?”
      “不是。”言夏说,“周总放心,我没兴趣知道她是谁。周总可以继续为她保住这个秘密。”
      周朗:“言夏你是不是有个叫“打死都不让你猜中我在想啥”的毛病?”
      言夏笑了一下,偏头看窗外。初夏的阳光明媚,绿树成荫。车过红绿灯。“下个路口左转有家不错的烧烤店,周总赏脸?”

      这才下午五点,没几个人,店员无所事事地在刷抖音。言夏挑了个僻静的角落,拿笔勾勾画画。
      一丝儿额发掉下来,随手抿上去。
      店员过来取走菜单。
      “不够再加。”言夏给周朗倒茶,“这里茶不好,凑合吧,烧烤是很不错,我朋友很爱这里的烤虾……”
      “你真不需要发泄一下?”周朗想不通她的脑回路。不在意小三的女人已经是凤毛麟角;她连渣男都不骂,这还算人吗?
      言夏愣了愣:“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理解什么?”
      “他想要抓根救命稻草。六年,就算能争取到缓刑减刑,档案上这一笔也是去不掉了;现在世界变化这么快,三五个月抵得上从前三五年。到他出来,从前的人脉断掉,他父母年迈,也帮不到他。”
      周朗哼道:“养宠物算是有爱心的话,养男人,那得是圣母心了。”
      “我又没说我要养他。我只是说我能理解这其中的逻辑。”言夏耸耸肩。鸡翅上来,脆焦的鸡皮上均匀撒着盐、葱花和孜然。她取了一串,细小锋利的犬齿撕开,“我们这种人和周总你不一样。”
      周朗挑眉:她把自己和人渣划作同类?
      但是言夏没有解释的兴致,只说道:“……总之谢谢你。我也不为这个生气,犯不上。”她庆幸没有结婚——不过也许韩慎并没有这个打算。毕竟能够请动周朗的女人,应该非富即贵。
      也庆幸有这么个人,才有周朗到场。不然有心人把直播往社交平台上一放,直接能导致她社会性死亡,哪怕能澄清也要脱层皮;就算不闹大,韩慎的父母也不会轻易放过她——“都是你害惨了我儿子!”他们有的是时间与精力,来公司门口闹上几回,公司为名誉计也只能挥泪斩马谡。
      那并不完全因为他们不明事理。而是恐惧——她知道周朗不懂,人想要免于匮乏的痛苦,人想要免于下坠免于粉身碎骨的恐惧。
      她懂。

      “所以,你还要留在天历?”周朗问。
      “为什么不?公司对我不薄。”
      “但是——”
      “这种事,没法回避。即便离开天历,一旦有人想要攻击构陷,分分钟翻旧账。反而在天历做出成绩,能堵上这些人的嘴。”言夏想了想,“不好意思周总,上次你问我,我随口胡说了。”
      周朗也是服气:他承认她说得对,都对,就和她当初分析黄家情况一样对。就仿佛她手里拿的不是烧烤叉而是手术刀,表皮真皮脂肪肌肉筋膜一层层剖开,滴血不沾,从容不迫;她似乎并不在乎她的未婚夫有没有别的女人,也不在乎他怎么对她:犯了事儿不行了,果断踹掉;既不自伤自怜,也不迁怒于人——韩慎这到底是养了个什么怪物出来。
      当然从她搞定黄家的快狠准来看,也许未尝不是优点。
      烧烤一盘一盘上桌,鲜虾,肥牛,香菇,鸡尖,茄子,玉米,羊排……配两块钱一瓶廉价冰镇可乐。
      言夏懒得顾及形象。风卷残云吃了好几盘,又咕咚咕咚喝了半瓶可乐,方才抬头看他:“怎么,周总和我客气?不吃可就没有了。不过我们还可以再叫。我得多吃点,一会儿还要回公司。”
      周朗失笑,不管怎样,一个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生机的女孩子总好过怨妇。

      周朗送言夏回公司加班,人刚下车就接到电话,那头急切问:“他怎么样了?”
      “还好。”他说。
      “上诉吗?”
      “可能会争取缓刑。”
      “你怎么这么没心肝呐,你就不能多说几句安慰我,他、他都是为了我……”
      周朗噗嗤笑出声。
      “周、明、朗!”
      “他是不是为了你我不知道,他在法庭上说是为了他未婚妻。不过他的未婚妻表示他就是抓住她这根救命稻草——”
      那头哐当挂了电话。他几乎能看到她眼泪汪汪,气急败坏,油润猩红的嘴唇里吐出恶毒的诅咒。一个近乎冷血,心肝全无;一个过于抓马,分分钟能给你上演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女人呐。
      周朗“哈”地吹了口气,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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