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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7 ...

  •   言夏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通常梦不会这么长,这么乱。一时是在火里,像只没有施釉的素胎,高温让她生成坚硬而透明的釉质,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她原本多么软弱和混沌;一时是在水里,冰冷的海水无孔不入,尖叫和痛哭声渐渐遥远,所有的人沉睡,船板里长出藻,长出鱼,长出奇奇怪怪的贝壳和珊瑚。
      时间或者在电光火石之间,或者漫长到无始无终。

      最后都变成疼痛。
      连白色的天花板都过了许久方才从模糊进化到清晰。母亲和她说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外头医疗不如国内,万一生病了没处就医——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在医院里,她闻到了福尔马林的气味。
      她动了一下,身边人立刻就察觉到:“言夏?”
      言夏皱了皱眉:“周——”
      她张嘴想要吐,但是胃里什么都没有。周朗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给她拿纸巾:“吐吧吐吧,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言夏僵硬着肢体翻转身,面对白色的墙壁。

      周朗看那人缩在被子里,肩胛骨从宽大的病员服里凸出来。他忽然想,她这两个月似乎是瘦了不少,抱起来肯定硌手。
      可恶又可怜。
      被水流冲得松了引导绳,可能是冷,也有可能体力不支。如果他迟来一步,都不知道会被冲到哪里去。
      就这么着,手里还死死攥了块瓷片。
      最初的惊怕已经过去了。当时冰冷的海水,面罩底下青紫的脸,血从耳朵鼻子里涌出来。虽然知道是压差的缘故,但是有那么一个瞬间,确实惊悸到仿佛心跳停了一拍,连思维都是断的……
      “你可千万——”
      他想不出来“千万”背后该跟个什么词——“别死”?
      无数念头在脑子里乱窜,人被推进病房的时候。他出门买了包烟,劣质的烟草呛进肺里,有种粗粝的痛感。
      到这时候也都过去了。夜色沉沉压在睫毛上,过了半宿。他有时候想,她那天坐在拍卖场,心情是不是也这样。从最初的恐惧愤怒,到慢慢平静下来——人总要接受这些;人什么都能接受。

      “醒来没找到牛头马面很失望?”
      言夏心里也知道多半是他救了她;她迷迷糊糊像是听到他的声音,他说“别死”——那应该不是真的。水底下没有声音,水底下只有声波,超声波次声波。她睁着眼睛,墙壁雪白:“谢谢你。”
      “还是谢阎王爷不收你吧。”那人还在阴阳怪气。
      “那是意外——”
      “意外?”周朗简直想把人直接扳过脸来,掐着她的脖子跟她吼,“言小姐,没有救援队下水你和我说意外?”
      这口气直冲出来,周朗觉察自己到这会儿也还是块易燃易爆的白磷。他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女孩儿,决定看在病号的份上出去冷静一下。他大步往门口走,就听背后那人喊他:“周、周朗——”
      “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了?”周朗压着声音,也压着火气,“言夏,这不是你第一次和我说这句话。慈善拍卖那晚你也说你知道错了,然后呢?那次你拿前程开玩笑,这次你——”
      “我是不该下水,但是这些天天气都很好,我以为不会有事,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着急。这里快两个月了还没找到东西,我想不管怎么说,我比他们更熟——”
      “你比他们更熟什么?你比他们更熟这水下的情况还是你比他们更熟这边的天气?你着急,人家找了四年都没着急——”
      “我——”
      “我也不止是着急,我是害怕。怕东西不在公海;怕海域这么大,明知道它在,就是找不到;怕沉船太深,找到了也捞不上来;怕……再被你和杨小姐反手一刀……周朗,我想回国,我想回家,我——”
      她深吸口气,声音低下去,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想坐牢。”
      周朗怔住。他没想到这个。他没想到这个事到现在还压着她;这还是再次合作杨惠给她出示过书面证明之后,在那之前——
      “我不会让你坐牢。”他说。
      那人没作声,动也不动。
      “我不是一早就和你说过,”他回忆了一下,“我会说服她不追究。”
      “你说你会尽量说服她不追究。”
      重音压在“尽量”两个字上,周朗听出她的意思,一时恼羞成怒——他那还不是想逼她尽早回国:“倒又来劲和我抠字眼了!”
      言夏叹了口气,她也有些心灰意冷:“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周朗:“……我不懂?”
      他大步走回到床边,那人拉被子蒙住头,就只给他看囊鼓鼓一个球,周朗没忍住冷笑,“言小姐和我是有文化隔离还是生殖隔离?现在想起来我不懂了——当初和我好的时候怎么不讲究这个?”
      言夏觉得这人简直不讲武德:“你是个男人……”
      “是,我是个男人我不吃亏,我就没有感情。我就活该被你始乱终弃?言小姐,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脑子有个开关,一段感情说开就开,说关就关,对韩慎这样,对我也这样,是不是?”
      言夏也没想到他能把个近乎仙人跳的局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明明是他伙同老情人算计她,骗她出方案,拿她作幌子,末了还能这样倒打一耙?她脑子里话多得直接栓塞,一个字都倒不出来。
      只能活生生指着门:“出、出去!”

      言夏痛定思痛,给未来的自己写了条备忘录:找情人不能找同行,太特么能说了。吵架她就是白给。

      好在再怎么头痛,到出院也初九了,周朗再不回国就等着公司造反。
      她那天带上来的瓷片上有九曜纹,虽然残缺,但是很清晰。经过鉴定,年代也对得上。这个发现惊动了杨惠。
      杨惠听船长说了瓷片的来龙去脉,心情很复杂:“没想到言小姐这么拼。”
      言夏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她:“那还不是为了杨总和周总百年好合。”

      三月中,周朗联系的水下打捞专家到位,他们带来了最新的载人潜航器;
      五月,水下考古专家陆续过来。张若仪作为古瓷方面的权威随行。言夏去接机。有小一年没有见到亲友,远远看到人影,眼眶就热了起来。待人到面前,张口一句:“……长大了。”
      言夏眼泪都要下来了。
      后头有人咳了声。
      张若仪介绍说:“这是小周,你程师兄的朋友,这次一路,我们老胳膊老腿的,多亏了他照料。”
      言夏深吸一口气:“周总费心。”
      张若仪眼睛亮了:“你们认识?”
      言夏:……
      好在周朗也怕她吐出来丢人,没坚持和她握手。推着行李车保持了距离。

      言夏订的餐厅,周朗也识趣没来蹭饭,只推说有事就完了。
      张若仪狐疑道:“小周有点奇怪,明明一路上都好好的,还说带我们去吃去玩,怎么到地儿就不算数了。”
      言夏:“周总这么日理万机的人——”
      “不会是你得罪他了吧?”
      言夏:……“不是。”
      张若仪越想越真,倒又觉得可惜:“小周挺讨人喜欢。”她这个小弟子卖相不错,人也聪明能干,就是运气不好。
      言夏听得心惊肉跳,忙扯开话题,和老师介绍情况。张若仪一面听一面问,迅速把“讨人喜欢”的小周给抛开了,赞许道:“……干得不错。”
      又问:“东西确定能带回国吗?”
      言夏点头说:“……签了合同。”
      张若仪又叹了口气:“早知道是在公海,就直接报上去了。”
      言夏说:“这哪能早知道——就三个月前我都没这把握;而且虽然是在公海,终究离人家国家比较近,国内开船过来,一个不小心就是国际争端,补给困难——而且人郑家都捞好几年了……”
      张若仪也只有承认:“这个结果已经很不容易了。”

      言夏陪一众人吃过饭,自有专业人员过来接手安置。言夏回酒店,不知怎的毛骨悚然,一转头,就看到有人站在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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