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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前程白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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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途茫茫,一片的白色。才入了秋怎就飘了雪?一双双凄苦的眼望着,透出绝望与畏惧。谁能知道如此的异变!已行无回,目前能做的只有硬着头皮走到底。
暮色昏暗,军帐营地,距离北蛮围困的浮土城三十里,远远还能看见高耸的城墙,地面密密麻麻的是北蛮倾巢而出的十万大军。北蛮营地里,士兵们一个个围上了家乡带来的围脖,抱着温好的奶酒三五成堆嘻哈笑谈。
在北蛮主将左行木的眼里,五千原军不足为虑。冰雪天象是上天相助,久居温暖之地的军队在冰天雪地里哪里会有作战的心思。而那座所谓的“中原北疆铁桶城”,断了外间一切供应,同样撑不久远。
篝火烧得热乎的中军帐里,左行木一坛子烧刀子灌进了肚子,酒坛子往篝火堆里一砸,豪气云天。身边貂皮躺椅上,一个青色棉袄面容清秀的小个子一双水亮的眼睛看着,许久才道:“你还是小心些,此次南攻你带了王国所有的精英,父王要你万无一失。”
左行木转身,习惯性将他那条粗壮的胳膊一挥,大大咧咧道:“公主放心,我左行木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卫朝军队虽然不弱,但救援军队不过五千人,带兵的人不过是五品校尉,不足为虑。”
北蛮的密探是公主百里瑶带出来的,他们有多少斤两百里瑶心里最明白。百里瑶站起身往篝火旁靠了靠,伸出手在窜起的火焰旁取暖。左行木见左右无人便往百里瑶靠过去,更在她耳边呵气道:“公主放心,这一次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你我的将来,浮土城一定能拿下。”
百里瑶侧头避过,柔声道:“这是军中,你还是检点些。父王要你拿浮土城做聘礼也不是刻意为难你。浮土城是中原的门户,打开了它,至少在宾江之前就是一马平川。父王的心思你该明白的。”
北蛮国王膝下仅有两个女儿,长女百里瑶是王后所生,倒也是个女中豪杰。北蛮国王是有意将王位传给百里瑶的夫婿,是以才设下重重考验来,为的就是要寻一个能够让北蛮强大的人。
左行木“嘿嘿”笑着,作势却是要去抱百里瑶,嘴中还虚浮说着:“一切有公主就好了,我只是个莽夫,惟公主之命是从,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百里瑶猛地推开了左行木,对他不知轻重的行为有些恼怒,指了他骂道:“你是堂堂儿郎,哪能事事听从别人?你!……”百里瑶气急,指了左行木半天,甩手掀了帘门出去。
帘门带起一阵风,卷进了外间的风雪。夜色之中人影闪过,左行木正为惹恼了百里瑶而懊悔,而百里瑶也为左行木的“不中用”而暗自着急。十万人的敌营,景承便如入无人之境,将主将的话听了个全。
回到自个儿凄凉的营地,进了唯一有点温度的营帐,对上的是一双双满是希冀的眼睛。一路上景承已经明白,生路只在那一句“精英尽出”。景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营帐之中一片静默,剩下的只有心跳与呼吸的声音。
许久,一名挤在后面的百夫长怯怯钻出头来,弱弱问道:“这里就是冰雪,北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北蛮国。”前排的千夫长也是面色不好,手中的刀柄“嘎嘎”作响,“就算到了,仅凭两百人如何能偷袭北蛮国王宫?”
景承静静扫视过众人,缓缓道:“所以,这两百人要挑选军中无父无母的孤儿。”
瞬间,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意思很明白,孤注一掷,有去无回。去的人要了无牵挂,走就是要把鲜血洒在异国他乡,尸骨无还。
“传令时不要勉强……”遣退众人的时候景承刻意加了一句,他自认没有资格命令别人去送死,他所能顾虑最多的也只有不让去人的亲人悲伤。
天明时分,校场之上静静站立了四五百人,一个个昂首挺胸视死如归。
千夫长说,他们之中有人不是孤儿,但他们愿意为国征战。
景承站在看台上,幽幽飘了千夫长一眼,道:“他们愿意,但若有去无回,他们家人该如何?”
千夫长凝视景承许久,道:“每一个从军的男儿,从走进军营穿上铠甲的那一天开始就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如果当真战死沙场,我们的亲人将会以我们为傲。”
千夫长说得有些动容,这样的机会盼了多久,尽管是必死无疑,但若能解了浮土城之困,那又是怎样的功绩。
景承看着千夫长,见他如此便知他是自认为此去的领队,毕竟他是军中唯一一名千夫长,唯一一个职位比校尉低的人。
“千夫长肖司听令。”景承面向台下众人,将声音远远传了出去。肖司闻言振奋,直了脊梁单膝跪地,却听得——千夫长肖司升任校尉,留军指挥。
肖司蒙了神,仰起头问:“那谁带他们走?”
“我去。”景承平静道出。
肖司猛站起来厚道:“不可以!”两眼灼灼,着了火似地看着景承,肖司知道他身份。
“为什么不可以?军中需要主将,这儿还要制造假象,迷惑北蛮人。”景承放低了声音,好言相劝一般对肖司,“你是家中独子,不能去做傻事。”
“那你就能做傻事了?”肖司压低了声音嘶吼,虽然愤怒头脑却还是清醒,有些事情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你才是主将,留下一样可以做到迷惑北蛮人。”
景承定定看了他片刻,却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这是军令,不得违抗。”
“为什么?”肖司似受伤的野兽,强烈的不服狠狠克制着,平日里敬佩的人为何这么糊涂!
景承没有搭理他,只是对着台下的人硬将有父母兄弟的人给撵走,留下了一百九十人。说完该说的,交待了该交待的,人都散了,肖司依旧不服气地拽住景承。
“告诉我,为什么?”肖司满眼的祈求。
景承将他带进了营里,郑重交给他一封书信,道:“北蛮撤军之后,你将这封信送到青州同知应青和手里。”
肖司接过信紧紧拽住,景承放下帘子回头对肖司道:“这五千人是如何的能耐你我都心知肚明,仅凭二百人偷袭北蛮王宫并不能让北蛮撤军。”
“那为何还要……”为何还要去送死,肖司终究还是将最后不吉利的两个字给吞了下去。
景承拔出了悬挂一边的剑,取过丝绢擦拭,“若北蛮国王驾崩,北蛮王室争位,围困浮土城兵马必退。”
肖司垂下头去,若要进入北蛮王宫取国王性命,军中的确只有景承一个人有如此能耐。而北蛮国王一死北蛮必定内乱,北疆之患可暂解,只是代价太大。
“那您可有把握回来?”肖司颤抖着问,若是回不来,这场仗两败俱伤。
景承淡然笑着,“其他去的人必定是有去无回,至于我……还是有希望能够回来。”
只是有希望,肖司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是安慰还是什么?反正九死一生是没错了。肖司将信收在了怀里,又开口问:“这么做值得吗?您是一国储君,这样的事完全可以招募死士。”
“时间来不及了,这些事是我应该做的。”景承收剑入鞘,望着剑鞘出了神,许久才如自言自语一般,“就算真的回不来了,也不会有人为我难过。”
肖司看得呆了,许久默默退出营帐,只在心里念着,“会有人难过,至少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