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饭三顿

18、复仇之心

　　安城，不过是个只有几万人口的小城，在短短三天时间之内，涌入了数千外乡人。这其中，很多是衣着华贵的世家公子，带着的一众仆从个个如狼似虎。也有一些虽外表朴素，可是随身佩戴的武器却显示他们也是练家子。安城所有的客栈酒家在两天之内全部客满，住店的价格也飙升了十倍有余。就连简陋的车马店，平日只有付不起昂贵店钱的客人才会入住这里，这时候也成了外乡人大把撒钱的场所。

　　随着这批带着明显的目的性涌入的外乡人一起到来的，还有小商小贩、帮着客人扛东西的苦力，以及轿夫车夫们。一时间，安城呈现了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

　　云家族长云浩带着云瑾、云璟以及随从，走在略显狭窄的街道上。他们已经问过三家旅店了，都表示已经客满，云浩颇为后悔没有早些出门，以致现在有找不到住处的麻烦。正走着，云瑾看见前面有一家客栈，抢先快步走了进去。

　　云璟跟着云浩在外面等着。云璟已经很熟悉这种场景了：每到客栈，云瑾总是抢先一步进去商量价钱、安排房间，其他人只需要在外面等着。等到其他人进去将行李归置好，热气腾腾的茶水和满桌丰盛的饭菜已经摆好了。不过今天云瑾不怎么走运，进去了半晌还未出来。

　　云璟显得有些不耐烦，侧头看云浩，仍旧是气定神闲、不慌不忙的样子。云璟看着天边的落日，想再过没多会儿太阳落下，这街道上只怕什么都看不见了。于是上前对云浩说：“爹爹，这家一定有空房，让儿子去和他们说。只不过那块玉佩……儿子要用一下……”

　　云璟一边说着，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惴惴地看了一眼云浩，云浩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道：“你还惦记着这个呢，早跟你说了，休想。”

　　玉佩是云璟在青龙山庄的信物，在第一天住店的时候，云璟似不经意地将玉佩在掌柜面前晃了一下，马上云浩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奢糜。伙计如流水般摆上七十二道菜肴，全然不顾桌前只坐着三个人。店家叫了几位当红的姑娘陪酒，席上尽显媚态。云璟对这种情形已经非常熟悉，如往日般舒了舒身体，放松地倚靠上去，一旁云瑾的眼睛几乎要瞪了出来。云浩黑着一张脸忍耐了一夜没有说话，第二天便没收了云璟的玉佩。

　　云璟小声嘀咕：“到了这个时候了爹爹还要面子，眼看咱们都要睡在大街上了。”

　　“你爹年轻的时候出去打仗，枕着兵器睡在野地里的时候都有。若是连云家人都找不到下处，街上睡的人能把整条街都堵了。你赶紧收起这副大少爷行径，再敢叫苦，我真让你睡在街上试试。”云浩对儿子的作风一向很不满意。

　　云瑾从客栈出来，脸上一片笑容：“爹爹，都安排好了，请随我来。”一边带着众人向店里走，一边招呼店家将马牵去喂，打洗脸水漱口水。

　　云璟拦住云瑾：“哥哥，这里住一晚多少银子？”

　　云瑾一愣，局促地说：“相比往日，涨了五倍不止。”面色就有些发红。

　　云浩忙打断他的话：“瑾儿去从行李中拿出给萧家的礼单来给我看。”借着这个，把云瑾支开。

　　云浩将房门关上，责问云璟：“你问你哥哥这个做什么？这不是为难他吗？你不会不知道如今的客栈，就是有钱也住不上吧？”

　　“若是我，不花钱都可以住得上。”云璟有些不服气：“花了大价钱，住这么狭窄的屋子，我和哥哥还要挤在一张床上，我不习惯。有了好条件为什么不用，弄得跟乡下人进城似的。”

　　云浩听了，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壶盖跳起来翻了个个：“你？你的钱从哪里来的？云家人出门用不着你青龙山庄的客栈好心收留。你既然姓云，就应该像个云家人一般食宿，而不是按着你庄主的标准任意挥霍。”

　　“爹爹，我不是想着挥霍，”云璟忙解释道：“我是……我没了玉佩实在是不方便。若是万一需要用一下这个庄主身份……”

　　“没有什么万一。你到这里来唯一的身份就是云璟，唯一的任务就是比武，除此之外，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云浩的话不容丝毫质疑。

　　云璟暗暗叫苦。本来走之前，因为云浩看得紧，整日逼着他练功，就没能跟洛容联系。还想着洛容一定会来这里的，自己在路上稍稍亮一下身份，洛容自会跟他联系上。没想到第二天玉佩就被没收，除此之外还真没有什么能代表青龙山庄的东西。明天大会就要开始了，还不知道洛容在哪里，是不是急着找自己呢，还是以为自己根本就没有来。

　　云璟正胡思乱想，云浩发话了：“你呀，你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不懂事。你凡事也要学着你哥哥一些，虽然到家里才没几天，可是你看人家一路上忙前忙后多辛苦。你又做了些什么？除了抱怨饭菜差就是抱怨床铺窄、抱怨马车颠。你快下去吧，今天好好休息，明天还指望着你上场呢，不要等到用你的时候出篓子。”

　　云璟闷闷地走出门，站在廊下无聊地看雀儿打架，思索如何能把玉佩弄到手。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再是云浩看不惯他享受的问题，问题已经上升到他还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云家人的层面上。单凭劝说已经很难达到目的了，何况云浩也根本没有给他劝说的机会就把他赶出来了。

　　正在云璟苦苦思索的时候，云瑾走到了他身边说：“璟弟，开饭了，可别让爹爹等着了。”云璟一脸苦闷地坐到饭桌前，也没有心思说话。

　　云瑾看了看云璟，笑着给他夹了一箸菜说：“璟弟，明天可就看你的了，你是咱们云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一定能压倒全场。”

　　云浩不以为然：“看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内力取胜，若说剑法，还真的强不了多少，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云璟撇撇嘴，心中暗想：“爹爹，就是为了照顾哥哥的情绪，也不用这么贬低我吧。我不过是有剑法不敢使出来，哪里就成了什么都不会的人了，就是您老人家跟我真刀真枪比试，也难说谁胜谁负吧。”

　　云璟被云浩当着云瑾的面批评了，心里不高兴，一直不肯说话。云瑾一直和云浩聊着，从云家的悠久历史聊到朝廷对历届民间比武活动的重视，云瑾显然很懂如何在饭桌上和长辈交谈，虽然云璟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云浩一直聊得很开心。

　　云璟听得很无趣，只顾扒拉碗中的饭吃，刚把最后一粒米拨到嘴里，还不等咽下去，呜噜呜噜地说：“我吃饱了，哥哥爹爹慢用。”就要离开。

　　“璟弟请留步，”云瑾站起来说：“还有事相求璟弟。”

　　云璟诧异地坐了回去：“有什么事情哥哥说就是了，还这么客气说‘求’。”

　　云瑾起身向云璟深深一揖：“这件事还真要请璟弟帮忙。”云璟赶忙侧身避过，扶起云瑾：“哥哥请讲。”

　　云璟刚刚还在谈笑，此刻却是满脸的忧伤：“若是璟弟在场上见到了风轻尘，请设法将他扣住，我想……问问……”一边说着，眼眶渐渐发红：“我只是想知道，爹爹他……他……”

　　霎时空气一下子冰冻了。谁也没想到云瑾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云浩的一口饭噎在了喉咙里，说不出话来，云璟怔住了：“风轻尘……你怎么知道他会来？你知道他是谁吗？你见过他？”

　　云瑾眼泪转了几转：“我不认识他，我以为……以为爹爹和璟弟见多识广，会认识……来这里的都是武林高手，没准也有认识的。他万一会来呢？只是万一……若是璟弟见不到，或者认不出，那就……那就……”

　　云璟看看已经石化的云浩，又同情地看看云瑾，郑重地对云瑾说：“哥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有可靠消息，风轻尘不会来了。”

　　云瑾如受了当头一棒，跌坐在椅子里，用袖子擦擦眼泪，努力做出一个笑容：“那就……那就再找机会吧。”

　　云浩从来不知道，平日感情不外露的云瑾居然心里一直埋着这事。云浩从来都记着云湘是被青龙山庄所杀，这件事就如同云浩心里的一个大疙瘩，既没有办法解决，又不能明明白白说出来，只有隐瞒着。但是死者却是自己的至亲，不是一般人，总瞒着也不是办法，迟早有一日会被人发觉。但是云浩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在云瑾那里拖着，设法让他不提这件事。
　　云瑾很少在他面前提，他心里也就慢慢淡化了。

　　云浩愧疚地对云瑾说：“青龙山庄，不是云家，也不是我的力量可以抗衡的……纵使是当面遇到风轻尘，我们也无可奈何……这个你心里要有个数……”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剜了云璟一眼。

　　云瑾落寞地说：“儿子明白，儿子也从来没有……没有奢望过……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