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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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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哥,你要去哪里啊?”像团子一样的小姑娘扯了扯宋汶岚的衣角,嘟着嘴,奶声奶气地问。
“玥儿乖,”宋汶岚回过头,俯下身来,让自己与宋玥初的视线平行,轻轻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温声道,“哥哥要与父亲他们一起去参军啦,保卫国家,保护玥儿和母亲,很快……很快就回来啦。”
“唔……”宋玥初想了想,抬起头来。
“那哥哥不许骗人哦,要早点回来呐!”
“噗,哥哥什么时候骗过玥儿?玥儿听话,跟母亲一起在家里乖乖的,等哥哥回来再带玥儿去买糖葫芦好不好?”宋汶岚抿了抿嘴唇,柔情似水的眸子里流露出些许说不出的酸涩。
小姑娘终究是年纪小,对战争二字丝毫不敏感,听到“糖葫芦”三个字时,就像看见猎物的小兽,眼睛里放着光,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好诶!哥哥要快点回来!带玥儿去买糖葫芦!”
那甜甜的声音治愈人心,小姑娘笑的比花还灿烂,盛开在那,圣洁美好。
让人不忍心去采摘,不忍心去破坏那童真。
“嗯……”宋汶岚努力的回应了一个微笑,将手中对于小孩子来说有些过于长的红绳系在了宋玥初的头上,“这个哥哥就送给玥儿了,能保护玥儿平安哦。”
“哥哥再见!要早点回来!”小姑娘站在路中间,把玩着哥哥刚赠予她的绳子,看着哥哥愈行愈远的背影,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响亮。
宋汶岚努力让自己不去回头,一步步如走在刀山火海一般撕心裂肺,刺骨的疼痛,不知不觉中泪已顺流而下。
不能回头。
烽火连三月,敌军玩了命的拼,前不久番邦人又与我军大战一场,现在他们乘虚而入,敌我兵力悬殊,硬撑了三个月后,眼看就要国破家亡,一向以温文尔雅著称的文泽帝发话了:
“这么下去都是死路一条,你们取了我的首级给他们送过去,大不了就是改朝换代罢了,这样……日后你们也许还能有条活路。”
殿下的一堆忠臣感动的一塌糊涂,哭的稀里哗啦,扬言国在人在国亡人亡,誓死追随文泽帝。
那个晚上,朝中德高望重的老臣纷纷在家中自尽,寻死方法五花八门,古将军眼含热泪,颤抖着双手,将文泽帝骇人的头颅送到了敌军阵营。
那一天,天阴沉灰暗,瓢盆大雨应景地落在地上,从此,这江山又换了名字。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宋汶岚的父亲在战争中被杀,他也同几个人被抓了过去当俘虏,如今重见天日,一个踉跄,心中却只是一片麻木。
他几乎是靠信念支撑,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家中。
一片狼籍,整个幽州被一把大火焚尽。
收到头颅的那一晚,那伙强盗一时兴起,将之前约定的不伤害百姓抛到九霄云外,屠城放火,只是一夜,幽州三十万人,死伤无数。
宋汶岚回到家中时,还有点点残火在风中摇曳,他看见宋玥初躺在地上,小小的身躯早已面目全非,手中却还紧紧握着一根红绳,末端被烧的焦黑,是他当时送给这姑娘的红绳。
宋汶岚整个人跪了下来,感觉胸口被一块巨石压的喘不过气来,他将妹妹手中的红绳抽了出来,绕了几圈,小心翼翼地系在手上,面色苍白,没有任何表情,心如一潭死水,不起丝毫波澜。几近平静的将宋玥初抱了起来。
他将妹妹与母亲葬在了后院的草地上,那里原本该生机勃勃,绿草如茵,可现如今却已被烧的焦黑,残破不堪。
他颤抖着手将她们埋了起来,用手轻轻拭去了嘴角的血迹,眼底的温柔荡然无存,冰冷的好像一道利剑,能射出一道寒光。
后来,宋汶岚去了长安城。
他看着街上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丑恶的敌人此时像大胜归来一样,浩浩荡荡的前往宫中。
他们是胜了,这对百姓来说,无非就是江山换一个姓,该干的活还是得干,该纳的税还是得纳,不会因为换一个皇帝就有所改变。
但对他来说,是跌入谷底,坠入无尽的黑暗。
比死亡还可怕。
宋汶岚失神,双目无神地看向远方,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对不起对不起。”抬眸,闻声望去,一个身着破烂布衫的妇女慌慌张张地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低声下气的模样,一脸卑微,孩子在母亲怀里,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圆滚滚的大眼睛到处乱看。
听着旁人小声地议论纷纷,宋汶岚眉头一皱。
孩子不懂事,误打误撞从母亲身边跑了出来,一不小心撞到了正在行走的马匹。
那匹汗血宝马通体赤黑,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男孩,但眉眼之间透露着一股逼人的戾气,一幅冷艳模样,丝毫没有孩子的天真无邪,反倒带着些杀气。
“下去,斩。”短短三个字,丝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任何的主谓宾,第一耳听上去甚至还有点无法理解。马背上的少年眼睛也不眨一下,冷冷的说,好像视那些活生生的人如蝼蚁一般可有可无,挥挥手就能捏碎他们可笑的生命。
少年惜字如金,说罢便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注视前方,妇人绝望地扑倒在地,苦苦地哀求着,那少年充耳不闻,只是无动于衷。
就像没有心一样。
宋汶岚的心为之一震,在拥挤的人群中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那群人。
冷血无情,草菅人命,那群可恶的强盗。
宋汶岚咬着嘴唇,感觉一股血腥味在嘴中散开,好像要将那些人看穿一样,他一直盯着那不,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直到人群散开,他还双目无神地立在原地。
这一年,宋汶岚十五。
……
“呼——”宋汶岚捂着心脏,从床上腾起,四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静的令人发慌。
又梦见以前了,那一帧帧历历在目,过于真实。
宋汶岚用手盖住脸,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起身穿上衣服,有些凉。
难道就要这样苟且偷安一辈子?
后半夜,无眠。
……
“小宋啊,快过来。”街边妇人一边掀开锅盖一边冲宋汶岚招了招手。
宋汶岚转过头去,看见了正在摆摊卖早点的王婶,给了个懂事的微笑:“王婶起的真早,近日天凉,王婶记得将衣服裹紧些,冻着可就不好了。我现在正准备要去帮张伯买药呢。”
王婶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在街边卖些吃食,为人热情,很好相处。
她看了看有着一副“妇女之友”模样——面相好又有才华的人宋汶岚,转念想了想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不知是对自家儿子恨铁不成钢,还是打心底喜欢这个少年,叹了口气,道:“小宋啊,你这一天天帮我们这些老东西张罗这么多,唉,先别忙了,快来吃些东西垫垫底吧。”
四年前宋汶岚来到长安,一直是街坊邻居对他百般照顾,王婶张叔等一干人更是帮了自己好些忙,现如今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可谓是不值一提,自己又有何脸面安详的混日子呢。
“王婶,你可一点也不老,年轻着呢。没事没事,我买好药回来再吃,先谢谢王婶你了。”宋汶岚莞尔一笑,温柔体贴的令人心疼。
宋汶岚带着药往回走已是辰时,街上开始热闹起来,小贩卖东西,菜农卖菜,孩童在街上到处乱晃,客栈的人也出来到处逛逛。
“哥哥。”身后传来稚嫩的童音,宋汶岚愣了一下,闹黑深处的弦被轻拨了一下。
转过身来,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大大的眼睛里头好像闪着光。
不是玥儿……
“大哥哥,你可以帮我拿一下那个风筝吗?”小男孩指了指那棵苍翠挺拔的梧桐树,扯了扯宋汶岚的衣角。
“啊……好。”宋汶岚顿了顿,替小男孩拿下了风筝,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燕子,做工精致,这男孩想必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吧。“诺,给你,拿好了。”
“谢谢哥哥!”小孩懂事的道了声谢,宋汶岚揉了揉他的头,笑了笑。
玥儿如果还在,想必也应该这么大了吧……
“辰儿!”闻声看去,是一个看样貌只有束冠之年的少年,五官挺立,像刻出来的一般,透露出冷艳,傲气十足,却能看出骨子里的修养,估计是这个男孩的家人,宋汶岚在心里想到。
拿着风筝的男孩转头看去,宋汶岚看着少年,只见他一过来就低着头斥喝道:“都跟你讲了不要乱跑!这又跑哪野回来的!”
像是突然意识到面前还有人,少年抬起头来,张口刚想道谢,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一句:“哥……?”带着迟疑与不确定。
宋汶岚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人家一上来就叫哥,想了想,礼貌地问:“你是这个孩子的哥哥吗?”
“啊……嗯。”少年张张嘴,却没再说什么。
宋汶岚莞尔一笑,温声说:“那我就放心了,就把这小公子交给你了。”
“嗯,还未曾问过阁下尊姓。”少年侧过身问道。这少年看起来不大,但也许是家中养得好,竟比宋汶岚高出了小半个头。
“啊,鄙人姓宋。”宋汶岚这才想起自己还未行礼,变微微颔首,作揖应道。“宋公子啊……嗯……公子在朝廷中……可有官职?”少年——楚瑜轩也作了个揖,顿了顿,有些好奇地道。“还未曾有。嗯……准备今年去科考。”宋汶岚轻松淡定。“哦?”楚瑜轩好像来了兴致,“宋公子看起来很有把握,想必才学不浅,那为何以前不考呢?”
以前……没想好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仇人,没有能力去复仇,不想在仇恨的人面前低声下气。
“嗯……可能……不想吧。”宋汶岚轻抿嘴唇闪烁其词,他并不想在第一次见面的外人面前吐露太多心事。
楚瑜轩看着眼前人,不语,也不再追问。
不知为何,越看越觉得他像当年那个人,是浑身上下散发的气质,温润如玉,却不是那种会唯命是从之人,带着特有的个性。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真的,都太像了,
是错觉吗?
“殿……”身后传来急匆匆的男音,回首望去,是一位年近半百的公公,公公跟着楚瑜轩十几年了,虽说这祖宗平日里喜怒无常,但毕竟跟的久,圣意也能揣摩一二,见此情景,殿下两个字刚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张口就改:“公子,我可找着你了。”
难得见自家殿下与外人交谈,这祖宗从小到大都不近人情,现在这般,老公公表示很欣慰。
楚瑜轩难得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显露出的是万分满意。一旁的楚洛辰表示很迷茫,自家皇叔啥时候这么温柔体贴喜欢笑了,竟然没有骂我??哇这个大哥哥肯定是福音,拐回去当嫂子以后就可以无忧无虑地尽情皮了哦吼吼,真是机智如我耶耶耶。
“对了,在下姓楚。我与宋公子甚是投缘,希望有缘,他日再见。”楚瑜轩拉过楚洛辰,“辰儿,跟大哥哥说再见。”
“大哥哥再见,下次我一定要来找大哥哥哦。”俨然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嗯,再见。”
宋汶岚立在原地,直到看见他们远去,才提了提药包,往回走去。
有点想笑,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哎呦小宋啊,你可算回来啦!”过了卖早餐的高峰期,王婶也清闲了许多,看见宋汶岚回来,立马招呼道。宋汶岚刚坐下,一碗粥就摆在了面前。王婶将那双粗糙的手在裙间擦了一下,咧嘴一笑。王婶名为王玉安,丈夫早年参军牺牲,这些年来一直是一个人白日摆摊,夜晚再做些女红,百般操劳地将儿子拉扯大,也是个可怜人。
“小宋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可有心悦的女子啊。”什么都好,王婶就是能把妇女的八卦发挥的淋漓尽致。但话随这么说,宋汶岚今年也不过十九岁,明年才行冠礼。“未曾。”宋汶岚的回答正好随了王婶的意愿,立马张罗道:“没有好啊,没有好啊。小宋,老李家姑姑的女儿,生的漂亮,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啊……”宋汶岚一时语塞,有些为难。王婶口中的老李又恰巧跑来——李叔,李冮。“哎呦,小宋啊,你正好在啊!”李叔冲上来拍拍宋汶岚,又转身面向王婶,“玉安呐,你和小宋说了吗!”王婶摆摆手:“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小宋过两天就去见见你家那姑娘!”
当事人宋汶岚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作罢,怎的不能辜负了王婶李叔的一片好心。虽说自己谋划复仇,无心儿女情长,但就见见,就见见。
见见又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