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 17 章 ...
-
“你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是在穿越涿鹿之野的时候,剪缨突然在身后问的。我收了收缰绳,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原本脸上的那张面具,因为时间太久并且没有得到保养,已经不能再用。好在过了涿鹿便是西关,庄珂总不至于追到西关来。而碧风,早已知道他的身份。
剪缨忽然展开嘴角笑了笑,眉梢微微扬起,说,“‘灵枢’应该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
我愣了一下,因为他实在不经常这么笑,多数时候,他脸上都凝着一层冰,仿佛对什么都没有反应一样。
“……伏溟。”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头转过去。碧风已经在前面叫唤着,“喂——你们俩怎么那么慢,一会儿迷路了我可不管啊——”
“伏溟。”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搂紧我的腰。
我握紧缰绳,让自己把全部心神都放在驾马上,可身后的温热却不断透过衣料渗透到皮肤,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中传来的心跳。
碧风策马走过来。无悲坐在他身后,手都不知道往哪搁,满脸的尴尬,一路上已经不知道被那恶劣的韭菜笑话过多少回了。
“前面就已经出了涿鹿的范围了。”碧风转着马鞭,“快进入到西关的地界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看了看天色,大概正是午时,今天从清晨就开始赶路,大家连早饭都没吃。
“那就歇一会儿吧。”
干粮剩的已经不多了,这几天都是无悲去打些野味回来充饥。最开始的时候这个没上过陆地的侍卫打来得尽是些奇形怪状的动物,甚至连臭鼬都有,把碧风恶心得不堪忍受,在地上画出野兔獐子之类的东西的形态对其进行谆谆教诲。野鸡是不能打的,因为羽民不吃鸟类。
而现在已经学有所成的无悲再次出去找食儿去了,我们三个在原地等。
就快要到西关了。
几天来,锁情蛊又发作过两次……也不知那蛊虫长到什么程度了。
一想到有只虫子在自个儿身体里不知哪个部位蛰伏着,就觉得一阵阵反胃。。。
可那情欲上来,却似乎没完没了似的,除非发泄出来,否则便没有结束的时候,根本就忍不过去。
不过。。。剪缨这几次倒是一次比一次温柔,技术越来越好,算是拿我练出来了。每次想到这里,就觉得天下间再没有比我更窝囊的皇帝。可偏偏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对他下手?
快些把蛊解了吧。。。然后我也就完成了我想做的事。将来他要如何,我也是管不了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了人类,但我想,他大概是想要摆脱某些东西,才让自己入了轮回,与北斗完全脱离。
而那些东西,也许就包括我在内。
呵。。。我又何尝不想摆脱他?
也该回海国了,出来这么长时间,泷鲸估计快要气疯了吧?只是这一回去,下一回登岸,又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这么想着我不自主地看向身边的剪缨,他正看着天上堆垛成一团棉花的云出神,神色柔和。
“今天晚上要下大雨了。”碧风嘴里叼着根草棍,仰躺在地面上,闲闲的说。
我看了看天边那灿烂得不能再灿烂的太阳,问他,“你确定?”
“我们羽民最擅长观天象知未来,这么点预测风雨的事儿怎么会出差?这种棉花云出现,不出五个时辰,肯定要下雨的。”
他说得字字确凿,可那副得瑟自恋的样子却难以让人信服。但无论如何今天天黑之前还是应该找个地方落脚。既然已经出了涿鹿,前方总该有人家。
正在此时,我感觉到有一阵阵细微的震动沿着地面传来,越来越清晰,好似有几匹奔腾的马正在接近。碧风似乎也感觉到了,刷的一下从地上坐起来,看向远处。
前方是一块隆起的小山包,上面覆着零星几片树丛,忽然葱绿间出现一片黑色的影子,游鱼一样顺着山势冲下来。
是二十来个骑着马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土匪,还是巡查的士兵。
我把斗笠戴上,碧风也从包裹里翻出一件外套披上,遮住后背衣衫的裂口间隐隐露出的白羽。剪缨眯起眼睛,走到我跟前。
那一队人马转瞬间就到了面前,把我们团团围住。他们身上都披着黑色的战甲,左胸上以朱砂红绣出一个“康”字,头戴铁盔,手中持着长矛,高高骑在健硕的黑马上,铁铸一般。
这就是西关的士兵么?竟是如此威武气派。
一个似乎是个将领的人忽然用矛尖指着我们,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刚运起听螺术打算把声音修改后再回答他,却听到一声大叫,“老爷!”然后一道黑影一闪,无悲忽然出现在面前格开对方的长矛,一只手上还抓着一只兔子。
这一交手对方所有人都伸出长矛齐刷刷对准我们每一个人,敌意霎时弥漫。我很无奈,再次确定当初真该换个人带在身边。
碧风忽然笑着抬起手,“几位大哥不要生气嘛,我们真没恶意,只是去西关找人的。”
为首的人冷冷地看他一眼,问,“找谁。”
“康王。”忽然一道冷凝的声音插进来。剪缨面色沉稳,走到最前面直视着那人,星眸如炬,“我们要见康王轩辕沁。”
“康王尊贵之躯,岂是闲杂人等想见就见的?”
剪缨却说,“我是轩辕剪缨,康王是我叔父。”
那将领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起来,周围的士兵也跟着哄笑,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小鬼,要说瞎话也说点靠谱的吧?你这么冒充我大轩辕的皇帝陛下可是要杀头的。”
剪缨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默默转过身,把头发拨到一边,然后开始解衣扣。
我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腕,“你做什么。”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低声说,“不用担心。”
黑眸子里写满坚持,我想了想,还是松开他。
衣衫被褪到腰部,美好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看不到他后背的士兵皆是一怔,随即目光都微微一变,混入了那种人见到美好的想要纳为己有的东西时,都会出现的神情。
我握紧拳头,忍住满心沸腾的戾气。
可是在剪缨背后的人脸却都僵了,神色渐渐惶恐起来,有人失声大喊,“苍龙记!”
凡是具有轩辕家血统的人,背后都有一只红色的飞龙印记,他们管这叫“苍龙记”。我这几天在剪缨身上看到过,两百年前的岚无阙身上也有这东西。
剪缨冷声道,“你若怀疑是假的,可亲自上来一验。”
那将领全身具震,沉吟半晌,翻身下马跪拜下来,其余士兵也纷纷效仿。那为首的人说,“卑职有眼无珠,冒犯陛下,罪该万死!”
碧风为眼前一瞬间改变的境况大为讶异,默默对着剪缨竖起拇指。
果然,还是皇帝的身份好用。
剪缨慢条斯理穿好衣服,望向伏在地上的人,“起来吧,朕恕你们无罪。”
看他装得如此老成持重,我有点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我十五岁的时候在哪里?在干什么?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在一条胡同里,和一群同年纪的孩子打架。
“这几位都是朕的朋友,朕希望带他们一道去见叔父。”
“陛下,这里到西关还有一段距离,不如先到附近的小镇休息,卑职会派人前去报信的。”
剪缨看我一眼,然后点点头,“如此也好。”
就这样,我们一行人驻进位于涿鹿和西关交界处的镇子,那些士兵将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为保护剪缨的安全,甚至命令掌柜提早关了门。
到傍晚的时候,天忽然阴了下来,雨滴淅淅沥沥,一阵紧似一阵。
屋里闷得很,我推开门打算到天井那里透透气,却见到碧风正坐在一张石桌旁边,手里握着一杯酒,望着不断从屋檐垂落的水帘出神。
我走到他跟前,坐在他对面。
“我说什么来着?今天晚上肯定要下雨。”他没看我,饮尽杯中酒水。
我从托盘里取了一只杯子,给自己也倒上一杯,“你就不怕被康王认出来你的身份?”
“除非他被我英俊的容貌吸引跑来偷窥我洗澡,否则谁能知道啊?”
“朕可以告诉他。”
他转过脸来看着我,啧了一声,“你就不能别用‘朕’?”
我瞟他一眼,“为什么不用。”
“我只想跟小灵灵说话,不想跟海王说话。”
“这么大岁数了,还玩这些过家家的东西。”
“人生在世,本来就是一出过家家,玩玩儿又怎么了?”
我笑了,“你也看破红尘了?怎么不去出家?”
他用手支着脸,桃花眼水汪汪的,看了我半晌,忽然说,“你应该多笑笑的。你笑起来比绷着脸好看多了。”
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醇香的气息缭绕在齿间。
“你当初怎么会去偷我的钱?”
他吭哧一笑,有些熏熏然,“还不是因为盘缠用完了,又不想沦为乞丐,只有出此下策了。”
我摇摇头,叹息着说,“我还是不明白,你干什么一定要冒那么大危险弄清楚涿鹿之野的事。那跟你们羽民有什么关系。”
听到我的自称时,他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因为我的问题微微皱了一下眉。
碧风皱眉,还是很少见的。
“我有跟你说过,羽民擅观天象吧?”
“不久之前就说过。”
“我在几个月前,看到天煞星出世。”
“所以?”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我,“上一次天煞星出世,是蚩尤降生之时。”
此时雨声骤大,狂风呼啸,哀嚎一般掠过耳际。
“你是说,有魔神降世了?”
“我不知道。”他有些苦恼地撑着脑袋,“可是我跟他们任何人说,都没人关心这件事儿,他们都忙着计划怎么报国仇了。”
魔神。。。
“神与神之间的□□,不仅会招致天谴,□□之子,更是会成为魔神,祸害苍生。”
这话是谁对我说的来着?
我盯着眼前的酒壶,对他说,“等我回到海国,定会把南海的事查清楚。有了消息,就派人传信给你。”
他看着我,玩味地笑起来,“你不怕那小皇帝吃醋?”
我抬起眼皮瞟着他,“你是不是又想挨揍了?”
“别别别,我还得留着强壮的身体去慰问西关的美人们呢~”他冲我暧昧地眨眨眼,神情欠扁至极,“当然,要是你不愿意的话我就不去了,我的心是属于你的,小灵灵~”
我在掌心蓄上神力,他连忙跳起到一边。但在他闪开身的功夫,我却看到剪缨正在下楼的背影。
一到下暴雨的晚上,他就会梦游到雨中。。。
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我站起身正要追过去,手臂忽然被拉住。回头,碧风深深望着我,“如果要传信给我,就传给羽民国的左贤者吧。”
左贤者么。。。
我来不及细想,只冲他点了点头,追向那个黑色的背影。
追上他的时候他正在下楼,我一把抓住他肩膀。他转过头来,目光却是清明的。
“怎么了?”他有些疑问之色。
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没什么……我以为……”
渐渐的,他面上现出了然之色,然后冲我淡淡一笑,“我没事,只是想去下面走走。”
这孩子最近好像经常笑。
我松开他的肩膀,冲他点点头,“没事就好。”说完刚要转身,他却突然出声,“反正都下来了,不如跟我一起?”
他静静等待着,微微扬起头,像一片凝固在一起的深海之水。
“好。。。”
天井之中种了几棵石榴树,叶片被雨滴打得发亮。走廊中,灯笼里透出的光把一切打上一层昏黄。每一扇门都关着,听不见尘世的喧嚣。
那些士兵都守在前门,所以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人。
剪缨靠着柱子坐在阑干上,伸出手去,五指张开,任雨滴溅落在上面。
“五年前,也有过这么一个下暴雨的夜晚。”他轻声说,“那个晚上,我母妃在我面前被皇后活活打死了。”
我心中一颤,看向他那被灯光勾勒得温柔的侧脸。
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他旁边,“所以每次下暴雨,你就会梦见她?”
“对。”
他脸上淡淡的,没有痛,也没有恨。我却觉得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
他的恨,是不是全被压在心里了,所以才从外表上看不出来?
他的父皇疯了么?竟然把他过继给杀死他母亲的人?
难道变了心,就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顾了么?
好一会儿,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院子里那几颗不断摇晃的石榴树,还有零落了一地的残叶。
他转过头来,凝视了我好一会儿,“你在海国,有重要的人么?”
重要的人?
我仔细想了想,把我认识的人都想了个遍。
“没有。”
他转开视线,说,“我以前也没有,但是现在有了。”
我知道这个话题应该打住不能再继续了。所以我说“风大,咱们上楼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倒希望这个蛊永远解不了。
“这样你就不会回去了。”
我身上一震,却不敢看他。
他默默回身,走开了。
漫天洒落的雨滴,一颗一颗敲击在心口。抬头看,却只有一片乌云密布的天空。
不是真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不能相信他,决不能相信他。
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样?
难道所有过去的就真的过去了,难道就着么忘了一切重来?
怎么可能?
恍恍惚惚走回楼上,碧风却已经不见了,桌上只剩一只酒壶,两只空了的酒杯。
我在自己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向另一间屋子。
剪缨还没有睡,见到我,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我说,“脱了你的衣服。”
他愣住了,呆呆看着我。
“快点。不然我要改主意了。”
他目光闪烁几下,然后垂下眼帘,嘴唇抿了抿,终于开始宽衣解带。
看着他有几分“壮烈”的表情,我又有些想笑了。
他脱完了上衣,有些不安地站在我面前,手迟疑地伸向裤子。
“裤子不用了。坐到床上去。”
他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但仍然依言做了。
我坐到他身后,“你的身体里有一种力量,鲛人叫它神力。你自己一直不知道,所以那力量也就沉睡着。我一会儿会用我的神力把一部分的它引出来,今后你就可以自由使用,足以应付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他倏地回头,怔然地望着我。
“以后我回了海国,你就要靠自己了。”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在说给他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
不待他说话,我便运起神力,将手掌缓缓贴向他的后心处。
也不知道他前世的力量有没有被轮回转世削弱。
力量源源不断涌出,一点点渗入他的身体,忽然触到他胸口的神元。
他的力量果然还在的。就算轮回为人,这神力却仍伴随着他。
那蛰伏在他体内的力量被我的力量逗弄着,开始隐隐有了反应。
那是一个极为强大的神元,只有以比它还要强的神元来引导,才有可能苏醒,只是这种方法对神元的损毁很大,因此极少有人施用。但即便耗费上过半的神力,也是不可能让它完全苏醒的。如果他仍是海神,这力量要觉醒仪式才可以完全被激发出来,若不是海神,便只有用溯汐曾对我用过的邪术“星继仪式”。
但是现在的条件,两个都不可能做到。所以我只能唤醒他一半左右的力量。
那神元忽然开始狂猛地吞吃我的神力,我稳住心神,尽力将伤害减到最小,然后再次将一股新的神力注进去。沉睡许久的神元贪婪地汲取着我的力量。剪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开始挣扎起来。
“伏溟……撤手!”
“不要动。”我手上一用力,“停不下来的。否则咱们都得死。”
神力像潮水一样从体内大量流失,这仿佛要被掏空一般的感觉很可怕。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可仍是忍不住有些心慌。
过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他神元中的一部分力量终于开始躁动起来,有压迫感从他体内透出,传到我的手掌上。
冷汗从头上流下来。
我控制着神力,引着那几缕力量游走在他周身血脉之中,被一寸寸吸收,他的身上浮起一层淡金色的光芒,黑发无风而自舞。
在体内过了三个来回,所有觉醒过来的神力都已经渗透在他的身体里。我缓慢地收回力量,撤开手掌。
他回过神,扶住我。头有点儿晕,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太过难受的感觉,只是损失的神力有些多,大概折损得只剩三成,得多花一段时间才能补回来。
我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抱住。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头埋在我颈侧,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我要回去睡觉了。”我说。
他缓缓抬起头,我们的脸离得那么近,近到能看得到他脸上的毛孔。他忽然闭上眼睛靠过来,轻啄上我的眼帘。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正和剪缨并排躺在床上,姿势很诡异。我衣着整齐地被他抱在胸前,他上身没有穿衣服,睡颜安恬像天使。
我们俩,竟然就这么过了一夜。
我一动,他就醒了,黑眸最开始是迷蒙的,但仍直觉似地冲我展颜一笑。
我好像也笑了,但又觉得这个温馨的情形很尴尬。推开他坐起来,身上没什么不对劲的,只是有点疲惫的感觉。
他侧着身从床上坐起来,黑发垂在一边,整个一美人春起图。
我咳了一声,站起来,抖抖衣服,“早点起来吧,还要去见你叔父。”
他披上衣服,同时看向我,“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嗤笑,“就着么点事,哪至于让我不舒服。”
他仔细看了看我的脸,然后说,“你再多休息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没等我回答,他就把我带回床上,垫了垫枕头,拉上被子,接着向外走去,还轻轻把门掩上。
我有点犯傻。
怎么突然就轮到我被他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