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岁》千鸟寄红笺

49、故人

　　等到容璇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不在寒山寺，淡淡的沉香一直在鼻尖萦绕，周围很暖和，但是眼前始终黑暗，有很多人的声音，又很快安静，渐渐只能听见姜遇的声音，“璇儿乖，把药喝了，身体才会好。”
　　这里是皇宫……容璇意识到这一点又很快昏死过去，嘴里的药很苦，苦到像铁锈一般。
　　拾七忍着疼给自己上药，这一顿板子躲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抬眼看了看朝华殿，皇后娘娘亲自照顾公主的身影尤为醒目，“有人兜底就是不错。”
　　“我也没想到殿下真能对自己下手。”拾六在一旁无奈摊手，“这次欠你一个人情，陛下的意思是，殿下已经知道你的存在，让你去跟前伺候，别憋着气了，总比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影卫好得多。”
　　“……”拾七不知道容璇是如何做到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还能替他求情，面上仍不情愿，谁受得了被一个小自己这么多岁的丫头摆上一道。
　　姜遇连着几日衣不解带地照顾容璇，撑到极限才去休息，以至于容璇醒来并没有见到姜遇，倒是看见穿着侍卫衣裳不戴面具的拾七，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无端像被人欠钱不还来讨债的。
　　阿南当他不存在，领着太医来给容璇换药，将帘子拉拢，挡住拾七的身影，容璇也没问什么。
　　手臂缝了线，容璇不记得自己下的手这么重，只怕是割的时候疼痛来得慢，又分心跟拾七较劲才没轻重。
　　“阿南，我嘴里苦。”那股味道没散掉，容璇想要蜜饯，碍于拾七在没直说。
　　阿笙抱着蜜饯盒子走上前，选了最大的一颗喂给容璇，“公主，你哪受过这种罪啊，疼不疼啊？”语气关切，又有些埋怨，但是她又不敢多说什么。
　　忍着疼把药上完，太医有些话要嘱咐阿南，两人退到外间，容璇示意阿笙把其他人屏退，才搭理起拾七这个怨种，“你叫什么名字？”
　　拾七不知何时干脆转过身杵着，身量修长像根柱子，口气公事公办的答道，“公主可以给属下赐名。”
　　“赐名吗？我不大会取名，如果你实在想要，那我就叫你阿黑。”容璇说话慢悠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故意逗趣，实则是认真考虑过。
　　“拾七。”拾七听完觉得两眼一黑，硬生生地挤出来两个字，北帝懒得取名字，面前这位干脆乱取。
　　容璇想问些有用，如今两人也算板上钉钉的主仆，“历城如今……？”
　　“殿下放心，季公子有季将军加派的人手，一应事务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带出去的太医已经把疫症药方配出来了，借着谢公子试过的药，解毒也有八成把握，且江二公子已经将罪人曹奎抓住，
　　“”两边皆大欢喜，殿下往后还需三思而后行呐。”拾七说到最后还奉上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容璇没看到谢锦，心里没底，陷入沉默。
　　见她这般，难受的还得是拾七，随便说点什么都比这种态度让拾七放心，他怕容璇折腾自己，假装说漏嘴，“近日天色好，只有养病的人还在屋里关着，巧了，谢公子正好没空来看你。”
　　“好。”容璇闻言就要下床，谁知竟然感觉不到腿的存在一般，直直跪下去，拾七哪受得了这个，放下脸色跑过去把人用被子给裹上塞回床上。
　　“别折腾了，殿下在寒山寺伤口感染睡了三日，高热不退，季公子亲自来接你回宫安置，除开中途醒过的半日，皇后娘娘衣不解带地又照顾五日，若不是您还有意识，能吃得下些汤羹，谁能撑得过您呐，还想着马上下地，腿能听使唤再说吧。”拾七不放心又拖过一床被子压容璇背上，有意避开容璇的手。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打击，容璇竟一动不动地又不说话，拾七心虚的检查过手臂，确认没渗血，又疑心是不是自己手重，“疼？还是实在想见？属下可以把人带过来？”
　　“……使不上力翻身……帮我叫阿南。”容璇声音闷着，拾七心里嫌弃容璇娇弱，但行动很快，阿南见自己不过才走片刻，这两人就闹到这份上，干脆叫阿笙盯着。
　　朱砂端上来些清淡的菜肴，“公主，多少吃点东西吧。”姜遇命工匠打了一张新桌子，高度正好放在床边让容璇用饭不必挪动。
　　菜一样一样的摆好，最前面的还是粥，朱砂急急忙忙的又出去一趟，抱进来几本书，“有个宫女送来这些，说是她家大人怕公主养病无聊用来解闷。”
　　容璇对肉粥提不起兴趣，扭头拿过一本书，上面有注解，字迹娟秀，几本书各属己类，没有半点相关，容璇偷瞄拾七的神色，对方并没思考，很快发觉容璇的目光，直接转过身去，显然他不知情。
　　这么一来，就有眉目了。容璇放下书，吃的不算少，阿南她们看着高兴，过去小半日，容璇才开始办正事，可以说是为难拾七，腿麻不便走动，就让拾七去找匹马来驮着自己出去散心，阿南有些为难，姜遇留过话，要容璇务必静养可又不想扫容璇的兴致。
　　“殿下清醒过后似乎从未过问过自己在路边捡的那位姑娘。”拾七牵着马说不上来的怪，在御花园里遛马顺带个人。
　　容璇不急着回答，一手拢了拢苏绣白梅的云锦披风，慢悠悠地翻看着手里的书，俨然一副矜贵公主的做派，“有哥哥在，一切都稳妥。”
　　一句话都解释通，拾七有些佩服两人的默契，但人死嘴硬是改不了的，贤妃娘娘带着丫鬟按着往常的习惯到御花园消食，没料到容璇会这么快来找自己，“公主身体可好些？”
　　“多谢贤妃娘娘挂心，好多了，如今来归还宫牌，谢谢当日贤妃娘娘肯帮忙。”容璇是诚心实意谢，但到贤妃耳朵里却变了味，尤其是拾七这位御赐的侍卫在场，她担心自己此番做法令容谌不喜，连忙推脱道，“公主说笑了，不过是妾身宫里宫牌遗落，正巧被殿下捡到派上用场罢了。”
　　这般小心，容璇能理解，顺着话说下去，“正是，很巧，不过我在长乐殿里闷得慌，想寻些书来读。”
　　贤妃听明白容璇的意思，立刻会意道，“妾身的兄长在藏经阁中任职，可为殿下行个方便。 ”说罢，便示意丫鬟去拿信物。
　　倒不是惧容璇的身份，她只想着多散人情让自己将来的路顺坦些，于宫中周旋，却没有儿女福分，除去母族便无所依靠。
　　“那便谢过贤妃娘娘了，我正好想送些东西给贤妃娘娘，一会便会送到娘娘的宫中。”容璇把礼数做全，脸上挂着笑。
　　东西到手，心事落半，拾七看着容璇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琢磨着几时去拆墙，容璇可不给他这个机会，歪头看着他道，“往后呢，你当我的跟班，十二个时辰都得在我眼前，若是我找不到你，叫你不应，我这伤可就好不了了。”
　　“属下，自然不会擅离职守。”拾七显然不吃这一套，直视前方，牵着马继续走。
　　“去藏经阁吧。”容璇合上书，本就看不进去，样子装着也累，轻微揉揉手臂，活动活动腿。
　　到地方容璇就下马自己走动，侍卫看过信物，便没拦着容璇，“先帮我看着他，等会儿我的贴身宫女会来，他跑没影了，拿你们开刀。”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轻重自知，侍卫面面相觑，一致决定盯着拾七。
　　“……”拾七背过身，当上了第三个门神。
　　容璇往里走，经过许多放满书册的架子，错落糅杂，看不到前路，索性留在原地等。
　　“殿下。”这声音很低哑，如同古籍一般陈旧，却出自于身着烟色宫装的女子之口，她眼中含泪，面容尽是骨相，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视容璇为久别重逢之人，慢慢靠近。
　　容璇本能的后退，有些不确定地问出口，“舜玉姑姑？”
　　距离被拉远，舜玉的笑变得勉强，她驻足不前，恭恭敬敬的行上大礼，身边多出两位宫女，其中一位上前一步出示御牌见礼，“殿下放心，我等是在御前侍奉的人，您还见过奴婢的，这位正是藏经阁掌宫大人舜玉，奴婢奉命在此等候殿下。”
　　见到熟人容璇才往前走上两步，事情办妥，两位宫人便默默退出去，直到门再次合上，来去一趟省去两件事的功夫，拾七看到御前的人插手，便明白容谌的意思。
　　“殿下，仍然决定要知道真相吗？”舜玉拭去眼泪，满目沧桑，与满头的银丝相谐。
　　容璇没说话，一步一步走进，伸手触碰那些白发，对时间的作用错愕不已，仅仅是十几年，青丝斑白，容颜老却。
　　“人都会老的，总有一天。”舜玉轻声道，早已不在意这些外物，行尸走肉多年。
　　“……从头说起吧。”容璇收回目光，静静等着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