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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番外 绿竹 ...

  •   2012都过了一半了,怎么还能看到这种新闻。陈与同点掉和新邮件一起弹出来的“末日降临于2012年12月的那一日”弹窗,心情复杂地整理着硬盘里的文件。

      世界末日是哪一天他不关心,作为一个坚定地唯物主义者,神祇、命运和缘分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他的人生观里没有立足之地。

      可是他的律师生涯却要暂告一段落了。虽说是自愿离职,可是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他其实是自毁长城。事情交接得差不多了,时间却还早,今天是他在金杜的最后一天,不会有人管他是不是早退,只是效率一直都不怎么高的人事部下午才能给他办理完各项手续,合伙人老刘还非要揪着他要吃一顿送别宴,可他真是吃不下去。

      对老刘的抵触情绪的强烈程度让他车都开上了东三环才后知后觉,为了躲开这场尴尬的饭,他宁愿赴除了工作需要,没半毛钱关系的委托人的宴,也不愿面对这个升职加薪也要挽留他的合伙人,他留不下来。

      董教授是他年初接到的一个知识产权纠纷案的委托人,他也是协议都签了之后,才在百度上发现这个央美的教授原来是个油画届的大人物。

      白瞎了袁爽三天两头给他送的画展门票,这高中同学总想把他熏出点艺术气质,可陈与同觉得自己干的这行就够虚幻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都能遇到,艺术?他没那根神经,于是票也总是随手送给所里的文艺青年。

      案子顺利结束,董教授感激不尽,像是没掏律师费似的,前后跟他联系过两次,想请他吃个便饭,他都以时间不合适拒绝了,一方面是职业谨慎,另一方面是他真懒得应酬,律所的酒局饭局多如牛毛,但凡能自己呆着他都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吃饭。

      事不过三,今天是董教授第三次联系他,还特意表示不是盛宴,就他们俩在校园里的小餐厅吃个便饭,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送别宴,进了央美校门才发现刚过十一点。

      总不能,这么早就吃午饭,陈与同难得清闲,干脆锁了车在校园里闲逛起来。

      毕业季的校园里,处处是年轻张扬的面孔,来往飞驰的单车,三五一群的学士服,到处的色彩都彰显着,艺术院校和其他综合类大学不同。陈与同一身正装显得格格不入,走了一会儿就出了汗,六月末而已,北京的夏天却已经来了。

      他躲进路边的美术馆乘凉,那里面展览的是今年毕业的学生作品。一层是装置艺术,他转了一圈,发现即使看了作品旁边立着的简介,也无法理解那些塑料或纸片或金属堆砌的形象,表达的是什么含义。

      二楼的一半是国画和书画,他静下心来慢慢地看,在一副插屏处停了良久,那幅画其实很简单,梅兰竹菊而已,也是被画烂了的素材,可是莫名看着,就让人沉浸,题跋的字写的秀雅,笔锋走势却凌厉大气,这样矛盾的对比使得整个作品有了一种错综复杂的表现力。

      另一半区域展出的是油画,陈与同差点以为迎面而来的那幅肖像画是一张照片,惊叹完技术后他觉得这样的画有些无聊,然后继续往里走去。

      抓住他眼睛的是一片浓烈的深绿色。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绿,嫩绿、草绿、墨绿,都不是,却又像是一切绿色的混合。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样的技术,大小不一的圆形墨迹毫无规律却又彼此衔接地泼洒在画布上。

      这很抽象,陈与同看不懂画里是什么,走近了去看画的名字和介绍,随着一步步距离的迈进,那幅画似乎带着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觉得凉爽,又感到想要伸出手去,拥抱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滴。

      原来是《雨》,可雨为什么是绿色的?

      他感觉空气中的水,滴到了他的眼睛里,深吸了一口气,把那股莫名的泪意藏了起来。

      身后有人,买画很容易,陈与同记住了画家的名字拍了个照,可即便是袁老板出面聊了价格打了折,陈与同还是觉得艺术品的价格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这作品真值这个钱么?”他看着刚装修好的家,摆在餐厅的墙上,才发现这幅画占的面积并不小,“这都快顶的上我这一屋子家具了。”

      袁爽站在他旁边看画,半天才说:“照片和实物还是有差异,我给你加五万块钱,你卖给我行么?”

      陈与同狐疑了半天,不明白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袁爽看出他的小人之心,笑道:“与同,我还能占你便宜?以后这画家出名了,处女作的意义可就大于价值了,而且,他这幅画,是真的好。”

      陈与同被看破有些尴尬,难得咧了一下嘴:“希望他早日成名,以后有他的作品,你记得把画展的票留给我。”

      “德行。”袁爽白了他一眼,恋恋不舍地盯着画:“要不是我那几天在日本出差,这幅画就轮不到你了。走吧,今晚你得请我吃顿好的。”

      陈与同笑开了一些:“吃饭没问题,把你的小男朋友叫上?”

      “你男朋友才小。”袁爽拿上包往外走,像是不愿意在他家多待。

      “分手了。”陈与同叹了口气,他提了辞职信的那天,处了半年的对象说他要离开北京。

      “那祝你单身快乐。”袁爽的祝福听着像诅咒。

      不知道是不是诅咒成真,他单身了五年。

      从律所离职后,经历了鸡飞狗跳的两年半,又莫名成了众人的眼中钉。陈与同回家跟老头子吵了一架,玩了个幼稚的离家出走之后很快认清了现实。

      师兄薛靖给他找了个上市公司的法务工作,收入也还算可观,闲的时候也有,可忙起来堪比□□副总理,不是没有心动,忙碌让找对象的事像是不得已被抛在一边。

      祸兮福之所倚,他一期不落地去看画展,他的画让他心动,终于在一次展出中,遇到了画家。

      瞥见的是他的侧颜,很白,像是被黄色的乱发衬出的白皙,却又像是憔悴的苍白。很瘦,像是被那些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的混乱猛烈灼烧过的松木,风一吹,就会化为灰烬。

      陈与同急切地想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画,看起来那么痛,痛彻心扉,叫人肝肠寸断。

      迟疑过后就是来不及,画家跟着布展的工作人员离去,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许逸风从长达两个月的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身在坦桑尼亚的辽阔草原。

      他恍然大悟,了解了,雨,是绿色的。

      和城市中灰蒙蒙的雨幕不同。在大自然中,倾盆而下的雨中,草生木长,花繁树茂,背景是被雨涤荡的天,被雨冲刷的阴霾,眼前是生机勃勃的绿意。

      几千公里以外,许逸风重获新生。

      在城市里,找到一个人,比偶遇一个人更难么?陈与同不知怎么开口向许雯询问许逸风的消息,也不知道,冥冥之中吸引他不断去找这个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也从没问过,为什么他一直单身,未婚未育。沉默和距离像是一种默契。

      他给工作室打过电话,却又不知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去见画家一面。撒谎他根本不擅长,搭讪不是他的强项,更不用说他还是不懂画,除了他的画,其他人的作品,从没打动过他。

      一场无聊的饭局后,往停车场走的路上,却突然看到那个熟悉的侧颜。

      画家似乎比一年前健康了不少,虽然还是瘦,穿着却很时尚。隔得不近,陈与同却依稀看到他的脸上笑出梨涡,他鬼使神差就转了身,跟上了他的脚步,走进一家他以前绝不会涉足的,喧闹的酒吧。

      酒吧很吵,响着动感高亢的电子音乐,他坐在离卡座最近的吧台一角,保持着陌生人应该保持的距离,听不见画家和朋友在聊什么,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点了个不知名的酒,酒保提醒他这个酒很烈。

      酒量他还是有一些的,却不知是因为音乐太响,还是灯光太暗,竟然有些恍惚。难道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他?或者说,他一直在等他。在逐渐变得轻软的音乐声中,陈与同意识到震耳欲聋的,原来是他的心跳。

      2012年,那年,是不是真的像小报和网络传说的那样,发生了科学难以解释的,异象。空间断了层,时间逆了方向。他最终找到了他,最终等到了他。

      陈与同也不会拒绝搭讪,尽管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女人的搭讪。却第一次被投怀送抱地纠缠。事态的发展终于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期,可是他并没有觉得可怕或麻烦,因为有个人冲上来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搂抱,把他推到安全的一角。

      陈与同一动不动地看着画家和那些人撕扯,沉寂已久的心脏像淋了一场大暴雨后的竹,破土而出拔地而起,是肆意绽放还是茁壮成长都无所谓,这次他终于看清了他的正脸,不是记忆中病床上那张衰败的模样,而是他梦里的那张,轮廓渐渐清晰,记忆永生难忘,生命力旺盛的笑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番外 绿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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