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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画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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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云层后,他们要去墨巷看花灯。
临出门前,宅子里来人了。
是秦夫人,她来找陈渊,仍要劝陈渊娶了自家女儿,陈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讲了大半天道理,秦夫人不依,坐在厅内不走。
玄庸与陵光收拾好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个眉目温和的妇人,脸上带着愠怒,却十分坚定。
妇人也看见了他们,起身招呼了个礼,神色却微一怔。
玄庸听陈渊絮叨就心烦,把外披往身上一套:“既是来找陈渊的,就不打扰了,今日还有事,恕我们先行告辞。”
秦夫人已站了起来,欲言又止,顿了一下,还是回到椅上坐下了。
陈渊苦着脸冲他们背影喊:“你们别走啊,帮我劝一劝嘛。”
玄庸没回头,陵光的脚步倒是停了下来,那秦如砚不是凡人,她自己也不愿意耽搁人类,陵光觉得,他有必要帮忙劝退秦夫人。
他对玄庸道:“你和梁承先去吧。”
玄庸不大高兴,但又不想叫外人觉得自己对下人太严苛,只好道:“那你们尽快。”
然而秦夫人后来倒没争执太多,见陈渊实在是不愿意,叹着气,从袖中掏出个红色香囊:“算了,不过这是砚儿给你的,要你一直戴着,我大概是老了,小儿女的心思我真猜不透,她既也无意,为何还要送你香囊呢?”
陵光了然于心,在旁道:“未必只有男女之爱能叫人牵肠挂肚,世上的真情有许多种。”
秦夫人笑道:“对。”
陈渊接过香囊,面露愧色:“原来砚姐也愿意退婚,既如此,怎好有劳伯母专程来一趟,您叫个人喊我过去就行了。”
“我晚上吃多了走一走消消食没什么,何况,砚儿说她不敢到这儿来,我代劳替她把东西给你。”
“不敢来?”
“我知道她跟我说玩笑呢。”秦夫人笑,目光又朝陵光看过来。
她在见到陵光后,就一直有意无意往他这里看。
陵光开口问:“秦夫人有事找我?”
秦夫人想说什么,余光瞥了一眼陈渊。
陈渊愣愣的:“对啊,你有啥事找江兄?”
陵光道:“渊儿,你赶紧去追梁承他们,莫等他们走远了找不到了。”
“也是。”陈渊拍了拍头,“那你呢?”
“我送秦夫人出去,顺便关门,很快就去找你们。”
陈渊点头:“那好。”
他走后,秦夫人带着不敢置信的紧张神色,盯着陵光的脸:“我家里……有一幅画,有些年份了,那画上有一人,跟……公子你一模一样。”
“啊?”陵光想自己在人间没有供奉,世人当不知他真面貌的,这画倒有些稀奇。
就算是渡劫那一世,也是改变了样貌的,这是每个人间渡劫的仙人必须要做的。
“可是……”秦夫人犹豫了一下,“说出来公子大概不能相信,可否劳驾到医馆走一趟,我把画给公子看看?”
“好。”他也很好奇。
医馆还点着灯,秦如砚出门送药去了,秦掌柜见到陵光亦是有些惊奇。
待秦夫人从房中拿出画卷,在陵光面前打开来,他也怔了一怔。
泛黄画卷上,一个白衣公子负手而立,眉眼温润又荒凉,望的是一池莲叶荷花,池边有假山石,上面座着几个松叶盆景。
这池子在映荷苑,陆宅里。
如今已经没有荷花了,也没有盆景。
他想说,这应该是陆二少爷吧。
他往画卷左上方看:“果然。”
那旁边明明就写了“陆琮画像”,四个字,简明扼要。
落款没有名讳,只有个红色法印。
他还是看回了画中人,但不得不叹,这白衣公子的面貌,跟他的确是一模一样的。
这位丹青妙手,画出来的眉目样貌分毫不差。
可旁边又明明写着是陆子安的名字。
他想就算是巧合,但陆子安应该不会跟他一模一样,要不然,玄庸总不至于看不出来吧。
秦夫人道:“公子看清楚了吗,是不是很像?”
“嗯。”他承认,“但我不是很明白。”
秦掌柜插话:“世上有相像的人也正常啊,这位小哥恰巧跟六十年前那位陆二少爷长得像吧,我听说人有轮回转世……”
“不。”秦夫人摇头,“我爹说了,陆二少爷并不长画上这个样子。”
陵光问:“你爹?”
“我爹以前是给陆家做事的,他姓袁。”
陵光恍然大悟:“你爹是陆琮的近身随从,原来您是他的女儿。”
“是。”秦夫人道,“大家都叫他小袁子,陆家出事后我爹只好另谋生路了,但他打小陪着陆二少爷,二少爷死后他每每思念,就找人画了这样一幅画像。”
“不是说不像吗,你爹……没去找那人麻烦?”
“画这画像的倒不是一般人,是城外道观的道人。”
陵光一怔,怪不得那落款是个法印。
秦夫人继续道:“当初我爹原本想找道观给陆家超度的,那里道人说不用,已有人做了,我爹看道观的三清像天师图什么的都画得很好,就请了一幅画,他们画好后,我爹的确是有意见的,说这不是陆二少爷,可那里道人却与他说,这才是真正的陆二少爷。”
“夫人。”秦掌柜道,“我怎么觉得岳丈是被骗了啊,莫不是那道观画得不像,找了托词?”
秦夫人回道:“我爹说,他原本也是这样想,可是……道人与他讲,‘陆二少爷会以真面目重返人间,届时你见到这画中人,便知本道所言不虚。’。”
她说罢,再朝陵光看来:“也不知是不是那道人的话影响了我爹,我爹把画像拿回去后,越看却越觉得,画中人的确是陆二少爷,虽面貌不同,可他就是从这画里看出了二少爷的影子,他也越发相信道人的话……我爹已走了数年,他是见不到二少爷重返人间,便把这些事情告诉我,要我留意着,找找画中人,我想,公子您一定就是陆二少爷。”
她说着要起身行礼,陵光及时阻止:“或许我是他,但陆家已不复存在,夫人不必客气。”
他那些猜测已基本可以定下来,不用再怀疑,看来,自己人间渡劫那一世,当真就是陆子安。
兄长疯癫,家人被灭门,未到寿终正寝提前死去的陆子安。
买过陈心,想换她自由的陆子安。
他眼前闪过白发苍苍,流着泪的陆卿和,也想起忧伤看他,问他是不是陆二少爷的陈老太。
这些人,原来都是家人。
他原来也亲眼见了他们一个个离去,却没能以家人的身份和他们好好告别。
对了,他还是玄庸的朋友,叫那个人思念至极,却不愿意寻找的陆子安。
他抬起头望了一下夜空。
他想,自己该不该回去一趟,从断念石里把那一世记忆找回来?
他徐徐走出医馆,又摇了摇头:“不过一次劫数,何必呢。”
可是,为何劫数里,还会遇到那家伙,躲不掉了是吗?
他觉得头疼,负手慢慢往墨巷走去。
暗香浮动,花市灯如昼。
玄庸心情不大好。
他已经第一千五百次回头了:“千里怎么还没来?”
陈渊都已经到了,还说秦夫人有事找千里。
秦夫人找他干嘛,该不会是转而想把秦如砚嫁给他吧?
不会,千里知道秦如砚是妖,他一定不敢答应的。
那么为什么还不来,是不是迷路了?
路上遇到危险了?
不会真有危险吧?
不行不行,我得回去救他。
他想转身,可身边有个人一直在说话。
不是话痨的陈渊,是梁承。
梁承拉着他说:“我觉得,神仙哥哥不应该有欲念,你不要毁了他。”
他没好气道:“他真不是你神仙哥哥,他以前很苦的,做过乞丐,为了生存学了很多技艺,爹死了没钱下葬,他……”他一顿,“什么我毁了他,你在说什么?”
梁承支支吾吾,却不说了。
他也不问了,在熙攘人群中一眼望见了缓步走来的人,顿然安心。
路上人多,那人走得很是缓慢,倒一点不着急寻他们,走到阑珊灯火下,看到好看的东西,还会驻足观望几番。
玄庸就站在巷子当中,笑看着他走走停停。
陈渊提着几个孔明灯,兴奋在耳边道:“他们都在提字放灯呢,来来来,咱们也提个字放出去。”
梁承回过神:“要提什么呢?”
“你喜欢的话语,希望长相厮守的人,想要做到的事情,不都可以。”陈渊向街边的字画店买了笔墨,在自己的灯上点墨,“但我没什么想要的,本来应该写希望自己不那么倒霉,可是……”
他眉眼一挑:“我觉得最近好像好一点了,没碰到那么多坏事情。”他神采飞扬,“一定是江兄的缘故,我只要跟他在一块,就觉得霉头全都不见了。”
他想好了要写什么:“我提江兄的名字。”
玄庸侧目朝他的灯上瞟了一眼。
“千里江陵一日还。”
梁承也望了几眼:“神仙哥哥不是在这儿了吗,他又没离开过,你为何要写他‘还’呢?”
陈渊叹气:“我猜江兄的名字从此而来,你堂堂小王爷,不读书的吗?”
“哦。”梁承似懂非懂,沉思片刻,又问,“‘还’就‘还’了,为何要‘一日’呢?”
“咳咳。”玄庸在旁听着,忽而被呛了一下,无端咳嗽起来。
梁承也提笔。
陈渊凑过来念:“莫念平生欢,一蓑烟雨落。”
灯刚点燃,陈渊一把将其抓了回来:“伤春悲秋的,就不要放了吧。”又道,“你为何总是这么消沉啊,不是说比我过得好应该高兴吗?”
梁承咬咬唇,有些话将要说出,又打住,再要说,却还是犹疑,纠纠结结好一会儿,方道:“我现在觉得,还是你过得好一些。”
“那你可不知我以前什么样子的,别的不好说,城外那茅草屋你住得吗?”
梁承苦笑:“我倒宁愿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