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盛倾

6、第六章 无怨（五）

　　眉生呆呆地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忽地笑出了声，又落下几滴泪来。
　　班主推门走了进来，看着魔怔了的眉生叹了口气，又心疼地开口劝道：“眉生啊，临安候乃当今圣上的胞弟，能被他看中，是咱们几世也修不来的福分，若是跟了他，那便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可若是不从，咱们，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可没那个本事去与官家斗啊......”
　　班主劝了半天也不见眉生做出一点反应，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眉生是班主捡回来，从小看着长大的。他无妻无子，这么些年已然是将眉生当做了亲生儿子来看待。原是盼着眉生一朝技成，扬名长安，便能从他手里接过戏班。可谁曾想遇上了白慕言这个变数。眉生那点藏不住的小心思班主看得一清二楚，可情之一字，往往是个劫数。
　　入了夜，忠青来给眉生送吃食。食盒装的满满当当的，皆是眉生爱吃的，尤是那一碗吊了一下午的鸡汤，是班主特地吩咐阿梨做的。自从那日临安候的轿子落在偏门起，眉生已经整整三日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了。班主虽爱财，盼着能有一日荣华富贵，却也着实做不出卖子求荣的事儿来。看着日渐瘦削的眉生，终归是心疼的紧。忠青一打开门却发现房内早已没了眉生的身影，连忙去找班主。整个班子的人都被喊起身找人，梨园一时间是闹得人仰马翻。
　　而那个众人寻找的主角却披着披风安静地坐在了醉霄楼对街的茶馆里，放在身旁的包袱里皆是白慕言赠予他的各种大小物什。眉生自诩不过是一介草民，有幸得白慕言垂青才有了今日这番光景，可他除了会唱戏，没有其他过人之处，也不值得他人争争抢抢。换而言之，他知晓自己在白慕言心中没有那么重的分量，值得他为了自己去得罪权贵。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他今日来此，也并无其他想法，不过是给为了自己那一点隐晦的心思一个交代。他只想让白慕言知道，自己不是个贪图富贵的戏子。可他如今却连醉霄楼的大门都踏不进去了。
　　昔日热情非常的小二今日却冷着脸将他拦在了门外：“眉公子，我家老夫人有句话托我带给眉公子，“不过是个戏子，平白扰了人家清净”。”
　　眉生瞬时白了脸，嗫嚅道：“我不是来闹事的，我，我只是，只是来归还无瑾的东西。”
　　“话已经带到，还望眉公子自重。”小二拱了拱手，便转身走了。
　　眉生愣愣地站在醉霄楼前，四周围观的人都对他着指指点点，言语间的轻蔑明晃晃地砸在眉生眼前，砸的他头晕目眩。“这便是那个勾了白家小公子魂的戏子吧。”“那临安候不是也看上他了吗。”“真是不知廉耻，还来醉霄楼闹事。”“他们这些做戏子的，哪来的廉耻之心啊。”.......
　　眉生心灰意冷地回了梨园，路上忽地下起了瓢泼大雨，路人纷纷四散躲雨，眉生却紧紧抱着那一包物什淋着雨走完了整条长安街。他走过了街西的面摊，走过了街角的成衣铺，走过了街东的书阁。他走过了糖人摊，走过了包子铺，走过了玉石轩，走过了茶馆，走过了糕点铺......恍惚间他又看见坐在台下的那一抹张扬肆意的红色身影，把玩着白玉酒杯冲着他笑。
　　班主找到眉生时，他倒在了戏台子上，嘴角带血，衣衫尽湿，浑身滚烫。
　　眉生淋了场大雨，加之心情郁结，高烧低烧绵绵不绝，在床上足足躺了一月有余。那日后，临安候倒也未曾再派来轿子，入府一事也没人再提起，只当那是临安候一时起意罢了。
　　眉生病愈后，再未登台唱戏，不少人都说他是得了心病，再也没法在人前露面唱戏了。可只有班子里的人知道，那日眉生在台上唱了一出又一出的《西厢记》，唱到最后呕出了一口心头血。加之那一月有余的高烧低烧，烧坏了嗓子。
　　眉生，再也唱不了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