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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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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尽头的两座山,一座在明处,是白山,一座在暗处,是黑山,但都太高了。分明已在地平线上望见了,可朝着那边走过去,却又走了好些天。
终芒脚下的鞋已走破了。再有,茫茫荒地没一只动物,这么长的日子里什么肉也没吃,全靠野果果腹,人从胃开始便疲乏了。
到了嶙峋白山的山脚,天早黑了。
乌云满天,没有星星,天是模糊不清的。这山又很高。因此抬头望上去,这山像是往上一直伸、一直伸,化作浓浓的一团乌色,铺散开来,把整个天都遮住了。
这样一座山是不允许任何人冒犯的。
但姑娘在山下停下来,抬手抹掉额上的汗,捏着银亮的小铃铛在死寂般的山脚将就着歇了半宿,天一亮便往上走了。
起初还能见着树树草草,脚下的路不过是陡峭了些,算是能走。
渐渐地,树影草迹少了,路越来越硬,都是些光秃秃的石头。
没几天,眼之所见终于只剩下石头了,而且越来越陡。人不是把山石踩在脚底往上走,人是攀着山石向上爬,一步一步,小心谨慎。
到了靠近山顶的时候,那便是在爬悬崖了。山云萦绕,风声呼啸,每一步都得抓稳了,若是松了手,底下是万丈深渊。
爬到后来,天黑了,人也累了,但没有地方睡觉,仍只能往上爬。
忽地,她脚下那块石头松动了,整个人往下一沉,身体在崖壁上摩了一下。好在两只手下意识地一下子抓紧了,松动的石头朝着悬崖深处掉下去,但人没有。
有些惊险。
她定了定神,继续往上爬。
没几步,却听见叮铃声响。是从怀里传来的。
叮铃……
心蓦地提起来了。
她没动这铃铛,可它响了。是因为他摇了铃吗?他出现了吗?
下一刻,提在半空里的心冻住了,全身是凉意。手在悬崖上抓紧了,人也一动不动。
山风吹在身上。
叮铃……
它又响了,轻轻的。
她没动这铃铛,可它响了——是风吹的。
原来姑娘进了这片无人荒地之后便没衣服可以换,它早破得很了。方才在崖壁上一摩,竟是摩出个大口子,把本揣在怀里的小铃铛露了出来。
想它现在,许是一半夹在布料间,另一半已在风里晃荡了。
它是那么小的一枚铃铛。
风再烈一点,就把它吹下去了。它会从她怀里掉出去,落进万丈深渊,一下子便再也找不到。
——那是他送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
——他说摇一次是三分想念。摇两次是七分想念。摇三次是十分想念。他说只要摇铃三次他就会回来。
——他说他这次走,短则两月、长则半载,就会回来。
——他食言了。他从前也是食言的,但那时候是因为回来得比约定的时间早。这一次也食言了,这一次是因为没有回来。
——也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枚小铃铛是这辈子他送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
山风吹过,叮铃一声,它又响了。
摇摇欲坠。
终芒垂下眼睛,缓缓地,小心地,松了一只攀在崖壁上的手,想要把银铃拿在手里,稳稳的。捏在手上才安心。
手还在半路里。
黑暗中,一阵山风猛地吹了过来,怀中传来清脆的一声响,只一刹那,响声便下坠般远去了。
听不见了。
它是那么小的一枚铃铛。而悬崖这么大。
它不见了。
终芒僵在悬崖上。
天仍黑着,乌云遮住了所有的星星。山风继续吹,也不管悬崖上的人是不是穿了足够御寒的衣服。
天地沉寂。
但是,沉寂里,黑暗中的悬崖上复又传来人往上攀登的声音,一下,一下,手攀着,脚踩着,慢慢地继续朝着山顶靠近。
人总要往前走。
东天泛白。
终于,姑娘的手扒上了崖顶。手是伤痕累累的,手掌磨破,出了血,有的口子里已流了脓。
满额是汗,全身是灰,远行的人身上总是狼狈的,只一双黑眼睛比以前都更明亮。
她爬上了悬崖之顶。
累得很了,只在山顶往前又爬了几步,整个人摊在地上,喘着粗气,喉咙直发疼,连眼睛也有些花了。
天渐渐亮了起来。
这是世界尽头的高山之顶,这个地方叫天涯。她走了千里万里,爬得筋疲力尽才到了这个地方。
终芒在这山顶慢慢坐起来,转过身,朝着来路看去。
日出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壮丽辉煌的景色。一个人的一生,只有这么一次,能见到如此壮丽辉煌的景色。
整个大地都在世界尽头这座高山的俯视之下。
千万里苍茫,辽阔的人间比云海更壮阔。从这里望出去,看不见人世中的砖石草木,看不见任何细小的东西,只有它们聚在一起的、整个的、最壮阔的形。
繁华世界,喧嚷人间,全部的声响,全部的色泽,全部的气味和全部的兴衰悲喜融在一起,才融出了眼前这一片苍茫壮丽的景色。
而在遥远天际的另一端,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霞光万里,熠熠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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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芒在白山之顶上走。
这座山应是受过人修整的,不然,山顶上不该这样平整。平整到即使把一只球放上来,它也不会动上一动。
这座山何以这样古怪?
——也许这便是“他们”所在之地了。“他们”藏在天涯尽头的这座山里,因此“天下”间到处找也找不到。
可“他们”如果在山里,又该如何进到山里去呢?
终芒伏在地上,听里面的动静。没有。什么也听不到。山体太坚固了,把山里山外隔得很开,要想把地劈开是不可能的。
一定在某处有入口。
找了找,地上确有一个像是入口的地方。那是一面贴在地上的银灰色方板,但光滑平整,不知该怎么打开,姑娘趴在上面摆弄了好半天也没个结果。
只好先到别处去看看。
这白山之顶寂静极了,姑娘一面走一面四下张望,别的什么也没有看见,倒是快走到尽头了。
尽头是一座细细的桥,通往另一端的黑山,桥很长,远远看着,那远处的黑山隐隐是有动静。
那就是天涯城外的日陨山。
——“即使做过最邪怖的噩梦,你仍然无法想象天涯城外的日陨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终芒朝着通往日陨山的那座细桥走去。每走一步,桥另一端那原本朦胧的山影便清晰一分。
她是杀过人的,杀过很多很多人。乱世的战场硝烟弥漫,她手中长剑擦了一遍又一遍仍散不尽血腥气。她是天下间人人畏惧的杀神。
饶是如此,她仍在这磅礴的日陨之山面前战栗。
日陨山高耸入云,在远看时是黑色的。整座高山都是黑色的。但那黑不是山石的黑,也不是山上树木的黑。
那黑是旧年鲜血层层相叠的黑。
鲜血在刚流出来的时候是红色的,还有温度,但干涸之后便发了黑,冷冰冰地黏在山石上。层层鲜血,经年累月,山石慢慢黑得更深。
整座山就这样覆上了浓重的黑色。
黑血地里到处是尸骸。有的很老了,有的还新着,奇形怪状,死状凄惨。而更多的已散落四方,见不出是尸骸。
这本已是地狱了。
但,更悚然的是,这片散发着腐臭味的死亡之地里竟有活物,为数不少,啃食尸体,自相残杀。
它们不是人。
但它们也不是动物。
——它们是生化实验中失败的产物。
人造的生命,怎么可能从一开始便顺利无误呢。一个四肢健全的仿生人婴儿在实验室里诞生之前,废篓里是千百个肉状怪物。
有的缺了眼睛。有的多了眼睛。
有的没有胳膊。有的只有胳膊。
这些怪物被丢弃在日陨山上,自生自灭。
山上忽有低鸣声,一根巨大的金属管从山体中伸了出来,怪物们一下躁动起来,朝着金属管口的位置靠过去。
金属管位置很高,它们够不着,只在下面躁动着。
哗——
一大团东西从金属管中喷出来,伴着似是尖叫的声音,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才落在地上便被怪物们撕扯吞食了。
终芒站在桥的这一端,看着那些食而不饱、仍是躁动的怪物。
东边的一个,人头蛛身,十几只眼睛长在背上,光秃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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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的一个,没有四肢,也没有脸,只有红通通的身子,像个巨大的肾脏,背后长满了黏在一起的脓球。
南边的一个,人形是有的,可那皮肤和骨骼是透明的,血管、内脏清晰可见,透明的头里边没有大脑,只有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滑腻寄生虫。
北边的一个……
那黑影蓦地盯住了她,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她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