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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一百六十一】风残月冷 ...

  •   所以最终陈顼站在那大殿门前一步不动,"你也不要做梦,我开启宫门之前已经命人传信于陈昌……他不日便要赶回,我若得不到,你也休想坐稳这江南一方!"
      陈茜微微挑眉再不同他废言,"始兴郡王假传圣意屯兵谋反……来人!"
      "陈茜你纵使杀了我又能如何!朝堂内无嫡嗣,但先皇尚有亲子在外……无论如何这龙椅同样也轮不到临川王!"陈顼死活叫嚣着此话硬是叫那几名重臣起了犹疑之色,私下聚在一旁也不敢多言,只说着眼下的确事出突然,但是先皇驾崩之际未留遗诏……
      若按制,的确该是父死子立。

      金井影灭,宫灯挑上眉梢。
      侯安都命人将陈顼余党统统围住,太极殿前一片喧嚣,两方对峙之时突然有人闪身而过,一片血色残阳打在身上更是半边颜色艳极,绯莲红色的影子突然手托一物只站在众人面前,百人混乱突然齐齐噤了声音。
      "这……"
      大殿之上陈顼同样震惊无言,"不可能……韩子高?你怎么可能有……不可能!"
      那凛然站于朝堂重臣面前的年轻人微微笑起,双手托起一物正是传国玉玺,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被护于明黄帕子之中。
      刹那龙吟呼啸,风声顿起直扑耳畔。
      韩子高不惊不惧,眼望众人气势极是沉稳,"见此物如见皇上亲至,诸位大人为何不跪?"他一语未完余下诸人纷纷跪倒。
      只有陈茜不跪。

      他抬眼盯着韩子高一步一步向着自己走来,最终双手将那玉玺交予他手上,双手交叠,韩子高深深吸气,扬声昭告天下,"先皇久病,自知龙体不吉,曾于榻前遗命得玉玺者即为储君,始兴郡王,这话可也是当日你自己所言……你可有疑问?"
      陈顼简直无法相信,睁大了双眼却再也说不出话来,"韩子高你……"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玉玺会被韩子高得到。
      那人依旧笑得倾城绝世,只将那玉玺奉于临川王手中,身后一日终将完结,辽远苍穹日暮余辉散尽,重重宫室层层云彩。
      莲花清气震荡四野,韩子高率身后三军将领,朝堂百官跪地叩首,"臣韩子高恭迎陛下回宫……"
      立时声浪此起彼伏交叠而至,"臣侯安都……臣……"
      五龙之印被他握在手里,陈茜伸手扶他起来,那手指兀自不放,只拉着他一步一步朝那大殿而去,宫室四方挑起琉璃灯来,影影绰绰照出这一场家国动乱。

      当年那一场乱世之中他眼看着全家被害,亲弟幼小无依,而自己又没有足够的力量报仇,那样疯狂到几乎就要崩溃的愤怒和记恨教会了陈茜一定要握紧了属于自己的权利。
      他今日终将为皇。
      龙袍于身,陈顼眼睁睁看着他登入正殿落座龙椅接受百官朝贺兀自狂笑不已,陈茜到底不肯放开那人的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他死都不肯松开韩子高,真是个笑话。
      "这便是你们辛苦谋求的明主……哈哈哈,早晚他要将这祖宗基业都送给这平步青云的男宠将军!这就是你们生死效命的韩将军……哈哈哈!"
      陈顼死都想不明白,他扪心自问诸事皆按常理为之,他自幼起所有的喜怒爱好都为了讨好于陈霸先,他几乎连娶亲生子都急着敢在这大陈皇储不定的时日里,用以表示自己恪守人伦远比这荒唐兄长更为可靠……
      灯影辉煌,却再也不是为他而贺,梦中王朝国祚毁于一旦,还是因为陈茜。
      他这个六亲不认无心无情的兄长早就该被所有人唾弃才对,为什么他们明明看着他和一个韩子高弄得满朝皆知还要如此死心塌地……为什么这么多人还是甘心迎他称帝!
      他到底哪一点比不上陈茜?

      风云齐隐,江水初定。
      新皇蹙眉扬声命人将郡王拿下,韩子高突然松了手,同样跪于殿下,一直到陈顼疯言疯语被人拖了出去宫中才安静一刻。
      百官起草诏书拟定天明宣旨昭告临川王继位,而侯安都同诸位可靠之人纷纷接手禁军恢复宫中秩序。
      殿中直到五更时分才终于得了一刻的喘息时间。

      陈茜手握那玉玺长叹出声,最终抬眼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幽暗的光影透过龙纹门面打在那一袭绸衣之上,映出了寒甲光亮。
      "子高,过来。"他放下玉玺,竟是空出了那半边龙椅,韩子高竟也长出了一口气,一日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他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最终他同他共坐在那一方权力顶峰的龙椅之上。
      这天下是我和你的,韩子高。
      陈茜的眸子里翻涌而起的感情如同大殿上方错金的雕梁,明明灭灭,韩子高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他强硬而又霸道的压在那龙椅之上,他们如今已经手握天下,陈茜微微笑起,气息交缠的时候他知道韩子高想说些劝诫的话,所以如今贵为天子的人只重复那一句早就说过的话,"我若为皇,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我,韩子高,现下我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没等到那人有机会还手,黑暗的大殿一直不曾燃起烛火,两个人的呼吸交叠,这样疯狂禁忌的感情在终得天下的日子里几乎泛滥成灾。
      正殿又如何?皇位之上又如何?
      陈茜何时在乎过旁人说起什么……

      "皇上!"殿外突然有人大声回禀,陈茜微微起身,绯莲色的人被他按着不动着实有些无奈,一直到觉出陈茜目光越来越危险才最终翻身而起制止了他的动作,"是华皎,方才形势不稳,我命他先护送公主先回玉华宫休息。"他起身突然看见那方玉玺,沉下脸色,"你可知我为何能有玉玺?"

      玉华宫里凄怆一片,宫人吓得止不住哭声,只一个劲的直呼公主保重要紧。
      她被韩子高亲自命人护送回来,一直到躺在榻上才最终松了一口气,却不想立时呕血在地,晓衣早已慌张张的四下喊人,那芳华正好的公主却几乎连话也说不上来。
      她记得方才那一刻自己混在混乱的宫人里四下寻他。
      黄昏之时的宫殿就像是一道永远结不开符咒,锁死了她所有的美好春光,被人算计,被人利用,到了父皇临死的一刻却还是将这家国性命交予了亲女之手。

      陈见琛永远都忘不了父皇的目光,他已经近乎说不出话,可是那目光里的霸气依然能够横扫四野,他只是暗中传唤了玉华公主入殿,避着所有人,当时她竟不知父皇已经病重至此,连眼泪都来不及掩饰,那人只是从龙榻上探手出来,死死将这最后的东西按在她怀里,"见琛……不怪你……你也不要……不要再怪父皇……"
      她当时还不懂父皇那一句不怪自己是什么意思,一直到陈顼阴险用心昭然若揭,她才发现竟连亲生爹爹都还要因自己而受了谋害。
      她此一生无权无谋,一个女儿家,命运流程之中唯一的意外便是在街巷上偶然瞥见了那一身绯莲红的少年人。
      此后陈见琛的一生都再也无法逆转,她最终躺在这雕栏玉砌的玉华宫里遍体湿寒,冷得牙齿颤抖,丝丝见血,"韩子高……"
      她用命守住了玉玺,将它藏在身上,陈顼死都想不到这种几乎代表了大陈江山的传国之物竟会被陈霸先最后的时日里想清因果,提前藏在了女儿身上。
      他怎么能同父皇斗呢,陈顼还是输了。
      没有玉玺,他如何继位?

      太极殿门被韩子高打开,华皎匆忙而来额头见汗,"将军,公主怕是不好了……竟是呕血在地……"
      韩子高立时一惊,他记得方才陈见琛满面苍白,自山寺分别之后她瘦弱得几乎让人不敢相信,来不及说上什么,她气喘不止只将胸口那明黄的帕子包着的东西死死塞进他手里,"父皇临终所托……你会……我知道你会帮我达成,把它给……给该要给的人。"
      谁得玉玺谁可顺利登基,大陈江山一手之间。
      所以这一刻公主不吉的消息传来,韩子高说明前因后果,回身面向殿中上首正坐的人,"陈茜,救她,无论如何,你必须救她。"
      御医处被陈顼几乎毁于一旦,好在尚有经年当职老者忠心不去,玉华宫里灯火通明,宫人抽泣不止,却都知道这般的年纪一旦呕了血……那怕是长久不了的。

      漫长铺开的垂幔之后公主几乎喘不过气来,御医施诊过后才助她缓过一口气来,韩子高随同陈茜亲至,彼时天色隐隐见明,却是一夜之间天地换颜。
      陈见琛恍惚之间只看着那一身烈红色掀起垂幔随着一人进来,那人已着龙袍,明黄加身,更是自有威严从容气迫。

      她努力想笑起唤一声皇兄……却突然被陈茜打断,那人一世嚣张桀骜,到底是心下触动,缓缓坐在她榻边,"陈见琛,叔父想你好好活着,不准给叔父丢人。"
      韩子高笑起来,他总也不会劝人,就连这样带了十足担心的字句都要说得这般,那榻上的女子却只是兀自流了眼泪,"他害死……害死父皇……"
      陈茜按下她的手,"我知道,我不会让他得逞,叔父清晓他为人如何,所以才会临终将玉玺藏起……你好好养病,如今陈顼大势已去,我已命人将他看押于府中听待发落。"
      她好似是终于安了心,缓了三两时刻却抬眼看着韩子高,陈茜到底还是让开一些,很明显,陈见琛心力交瘁几乎已经朝不保夕,御医在外也是垂首无言,竟不知还能回禀些什么。
      她带了眼泪努力开口,"皇兄……你准我同……同韩将军说两句话,我们没有什么……你不信我起码也要信他……"
      陈茜并不开口,起身先行离开。

      明晃晃的屋子里被灯影打得恍若白昼,她的视野里已经很是混乱,却只有那一线的红影清晰异常。
      皓皓白首之后,韩子高是否依旧这般美得惊心动魄,就如同她第一次看见他,半张侧脸都足够赔上一辈子的心意。
      榻上的女子情丝错节,眼泪无论如何也收不住,点点落下,韩子高再也看不下去,伸手过来握紧了她的指尖,却发现她身体冷得惊人,一时更加不知说些什么,只努力笑着看她,"公主不要害怕,御医说了公主只是忧心过甚,一定会好的。"
      陈见琛却太过清楚,她已经无法接受自己亲手害死父皇的事实,这么多日子为了那一方玉玺耗住了那一口气,如今天下已定……她受不了了。
      所有人都拿她一个局外人来当做时局关键,她又如何自处?这一场是非过眼统统打成了致命的心结,她如何也不能放下了。

      "不要哄我,你……你总拿话来哄我……当日去会稽也是……我……我自己明白。"她竟是挣扎着非要坐起身来,韩子高赶忙伸手去扶,把人抱了起来,好好地拉着被子让她靠在榻边,他眼看着她真的拖至了如此地步心里一阵酸楚更加难过,当日山寺里的陈见琛虽也带病,但那一双眼睛艳若芍药,当真玲珑娇俏,更有着天生的荣宠尊贵。
      现在呢……明明芳华正好,可是玉华公主双眼若井,空洞洞的望着自己,韩子高竟突然怕起来,他握紧了她的手不带任何暧昧,几乎便是想要给她一些气力撑下去,他只不断说着,"不要放弃,千万不准放弃,先皇驾崩已是事实,但公主往后日子还长,先皇定不想公主内疚如此……"
      陈见琛看着他说话很清楚他是在安慰自己,可是她太喜欢他了啊,喜欢到她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到他说什么她都愿意去信。
      陈见琛努力抬手触碰他脸颊,他几乎便是她今生所有的希冀,近在咫尺,却永远也得不到,就连现在他说一句话,她都不由自主的想去听从,他劝她不准放弃,她竟也挣扎着颔首应下,"好……但将军……将军可能帮我一件事?"
      韩子高忍下了所有不吉利的猜测,只微笑应下,"公主吩咐便是了。"
      那声音虚软的人最终让晓衣拿过了那支攒金的钗子,气力不继,她靠着他手臂缓了半晌才重又能开口。晓衣不住的低声啜泣,骂着郡王却也自知如此样子让公主看了更添难过,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陈见琛捏紧了那钗子看他,"将军守信……这是我最喜欢的……比不得贡物,但是我当年重金请城中巧匠订制……"
      韩子高急忙应下,"自然很是衬你。"
      她勉强笑起,将它递给他,"我只想将军能为我插上……这一辈子,我无论如何……都算是……值得了。"

      韩子高接过了那钗子到底是红了眼眶,第一次相见,她藏在箱子里娇惯坏了的脾性,他以为她只是那般不谙世事的小姐,尊贵,不允许旁人反驳自己,因为被人拒绝而耿耿于怀。
      其后两次三番,她却也有着自己的坚持,她说喜欢便是喜欢,竟当真有着陈氏的脾气。
      山寺里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面,那个时侯她仍旧那么清丽干净,可以说她不管不顾,说她不顾全大局。可你如何能将家国事怪罪在一个女儿身上,她到底不该是涉及这一切的人,安心嫁作人妇,教养儿女才该是她一生的结局,为什么如今陈见琛已经贵为公主,却熬得清减至此重病呕血……
      他尽力掩饰自己的悲伤,拿了铜镜来给她自己看着,只慢慢地给她拢好了长发,"我应过公主的自然做到。"
      小巧精细的做工,她最最喜欢的钗子,她最最喜欢的人,就这一刻,他抬手替她挽发。
      坐来残月冷窗纱,陈见琛看着那一面铜镜越来越模糊只是兀自笑起,"我很羡慕……韩夫人……将军一定会是重情重义之人,就算将军不爱她……也会对她很好……"
      她明白他其实再给不了别人什么感情了。
      但是起码那个女子还能够陪他漫漫人生,她很遗憾,她竟是看不到他终老的样子了,就算彼此遥望,她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耗尽了一世荣华,只换得了这一只钗子的温暖而已。
      "韩子高,以前我想得到你……我想嫁给你……如今我只想能够看见你就足够了……但是……连这样都做不到了,这便是我的惩罚吧……"

      他看着她坚持戴着那钗子躺下歇歇精神,这一时倒还平安无碍,最终韩子高放下了垂幔走出去。

      天色初明。
      阶下陈茜一直同御医候着,那年老的御医说着什么愈发皱起眉来摇首叹气,很明显也是陈茜心里不安重又问起来。但是看样子用药也只是旁人尽力,公主是否能好……这种内耗呕血的症状当真是全凭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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