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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罗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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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柱中飞舞的细小尘埃似乎微妙地发生了扭曲。
我勉强扯开嘴角:「会长,这并不好笑。」
「本大爷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可,可是...」我有些慌了:「我的意思是,我恐怕不能...」
我恐怕不能让您满意。蹩脚的说辞也是下意识的推脱。
就像在人均低头错开视线的班级中被老师抽中担任某个棘手的职位一样,其实我更想直接说出内心的想法——别开玩笑了,压根不可能。
「别找借口了,蓝田有纪。」对方没有丝毫让步的打算:「本大爷清楚你的能力。」
「更何况,你好像也没有资格跟本大爷谈条件。」他转而这样说。
迹部景吾看似不经意地望向我,语气是刻意试探和游刃有余。
那一刻我才想起某件被我遗忘已久的糟糕插曲。
我看着迹部景吾微微开合的嘴唇,僵着身子攥紧了膝上的裙摆。
啊...真该死。
「负责中心礼堂后勤的学生跟我说,有个水蓝色头发的一年级女生交代他在演讲中途打开换气设施。」迹部景吾凝视着我:「然而,风力调节系统故障,需要检修这件事只有学生会中的一部分人知道,包括各个部门的部长。」
「你...是从北川那里听来的吧。」他眯起眼睛。
「蓝田有纪,敢在本大爷的开学典礼上动这样的手脚,你真的很有胆量。」
我缩在椅子上悔不当初。
我不会天然到把迹部景吾的这句话当作夸奖,更何况在这种情境下,他口中的每一个字对我而言都是威胁。
所以,其实在我踏入学生会长室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对我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
那么当时那句简短的慰问究竟是出于何意,现在想来竟也略带嘲讽意味了。
我很难想象一般人能够跟上迹部景吾的格局和思维节奏。
就好比礼堂中跨越人群的那一眼,等我几乎以为那件事已经翻篇时却成了不得不答应这一要求的把柄。
是的,也许迹部景吾并非在要挟我。
我有些破罐破摔地想着。
他只是在告诉我,什么时候应该听他的话。
我有些蔫蔫地回答道:「...谢谢会长。」
我在感谢他没有当众揭露我的小把戏,否则被各领导批/斗一顿定是免不了的。
没想到对面的人却想到了另外一层。
「你的确该感谢本大爷。」他话中似乎意有所指:「但是既然本大爷选择了你,你也该明白孰轻孰重。」
「啊?」我不明所以地歪了下头。
「你不是对这届的新入部员有所企图吗?」迹部景吾挑了下眉:「那个叫凤的一年级。」
那天被迹部景吾抓包后从围墙上灰头土脸地滚下来的情景顿时历历在目。
天大的误会!我立刻瞪圆了眼睛,这才意识到我没有说清楚那封情书的来由,这个人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我自己的东西了。
话又说回来,「有所企图」这样的讲法,搞得我像是真的对他的部员心怀不轨一样...
他绝对是故意的吧。
「不,不是的。」我心里恼火,表面上也只能仓促解释道:「那是帮别人转交的。」
「那你还真是热心。」迹部景吾不置可否。
......
我心下无语。反正不管他是否相信,事实就是如此,倒也不必让他觉得我会因为惦记网球部的部员而兴冲冲地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不知何时,窗外的自然光已经渐渐暗淡下去,图书馆内变得灯火通明。
看样子是休息够了,迹部景吾主动站起身来,对我说道:
「本大爷再给你一晚上的考虑时间,想好了,明天直接来网球部报到。」
扔下这句话,他便像来时一样随意潇洒地离开了。
我一脸呆滞地望着那个笔挺的背影,然后盯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后,我视死如归地拎着书包向网球场进发。
虽然昨天迹部景吾扔下的那句话听上去也并不是毫无回旋的余地,但是在我辗转反侧地思考了一个晚上加大半个白天后,还是决定担下这个无疑将成为风口浪尖的棘手职位。
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主要有两个。
一是因为迹部景吾。算上他替我隐瞒开学典礼的恶作剧和转交送给凤的情书,我已经欠了他至少两个人情了,更何况还都是不怎么光彩的事情,我心里就更加无法释怀。被顶头上司拿捏可不是什么好事,即便他并没有拿这些强迫我点头答应,如果我这次拒绝,以后见到他必定还是无法心安。
而如果我应下了这份差事,以前种种就算是扯平,权衡一下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第二个原因我自己也不甚确定。
或许是因为那抹掉落在桌面的娇嫩花瓣,那个平淡沉稳的声音。
也或许是因为,让真央不顾一切地奔赴而去的人,同样在打网球。
我至今忘不了越过深绿色铁丝网看向球场时真央的那个眼神。我一直认为我站在她身旁近在咫尺的位置,可当赛场上的那个人开始奔跑,我们的距离骤然变得无比遥远。
黄色的小球变成了并不美好的意象,逃避与厌恶,憧憬与渴望在胸中缠绕纠结,最后妥协占据上风,我开始试图伸手触碰与真央产生连结的一枚枚碎片。
当时的我消极又无趣,痛恨一切强加于人的离别和责任。以至于我彻底忽视了夕阳西下时迹部景吾那句话对这一决定的潜在作用。
『本大爷清楚你的能力。』
也许那个时候的我很需要这句话,但我并不知道。
到达网球部附近时我所见到的场景与想象中无异。
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勉强占据一处高地,伸着脖子确认了一下球场内的情况——几个高年级正选在练习对打,迹部景吾就坐在场边的遮阳伞下。
我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准备溜到上次见到的网球部侧门处再做打算,谁知前方突然一阵骚动,人流自觉分开,紧接着我就看见人高马大的桦地同学径直冲着我的方向走来。
他沉默地在我面前站住,我迟疑着问道:「是...让我进去吗?」
「Usu。」
桦地同学应声后便转身等我跟上,我就这么僵硬地穿过人群,直到在沸腾的议论声中第一次踏入网球部的领地。
虽然我并不想采取这种引人注目的方式进行我的网球部出道,但心里也明白哪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既然如此,也便没有扭捏的必要。
迹部景吾拍拍手,场内的训练暂时告一段落。没过多久,我们的面前便聚集起百来号人,把球场占得满满当当。
我看到了日吉和凤,后者无比惊讶地微微张大了眼睛。
看来这就是今天参加部活的所有网球部成员了。
迹部景吾向我投来一个眼神:「看来你是考虑好了,啊嗯?」
我用行动回答了这句话。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正对着球场中的部员,在深鞠躬的同时洪亮清晰地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从今天起担任网球部经理的蓝田有纪。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我直起身子环顾半周,场地内的部员们倒是没有太大反应,高年级的前辈们也向我表示了欢迎。我想这是出于迹部景吾收获的威望和信赖,能够站在这里即代表着我获得了迹部的认可,自然不会有人上赶着挑刺的。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场外的一片哗然。
我没有去管那些乱糟糟的声音,低头接过桦地同学递来的网球部近期训练数据和相关事务资料。
回归训练前凤对我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日吉则不知是何情绪地瞥了我一眼。
「你好,我们的新经理人小姐。」
入耳是很有磁性的关西口音。
我抬起头去看这位戴着圆框眼镜的男生,他的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礼貌弧度,自我介绍叫做忍足侑士。
在这之前我手上的工作似乎有相当一部分是由他所负责的。
忍足侑士分门别类地向我简单指点了接下来的工作内容与方法,我一边听一边点头,等他离开后便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对着笔记默默熟悉繁杂的经纪人事务。
想来迹部景吾也没有指望我能一下子就把一切做到井井有条无可挑剔,至少在训练计划的制定和练习赛安排上我还是完完全全的外行。
我苦苦啃着厚厚的一摞历史资料,咬着笔头默默叹出一口气。
背景音乱哄哄的,网球弹起落地与嘈杂的应援所交织,导致我完全没有听到旁人靠近的脚步声,直到视野里出现一角制服的裙边。
我抬起眼睛,看见东云花音毫无瑕疵的脸。
我有点紧张,下意识地扶了一下腿上滑落的纸张。
她看着我歪头笑笑:「蓝田同学,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了!」我立刻点点头,注意到落座后东云花音的眼神一直落在场地内迹部景吾的身上。
真是青春啊...
我在心里咬了咬小手帕,一时竟有些看不进去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了。
迹部景吾的对手是一位三年级的前辈,即便如此他也毫未手下留情地打出了6:0的成绩。
比赛结束后他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走出场地,东云花音也在这时从长椅上起身,向着他的方向走去。
「给你这个。」她笑着把手中的饮料递过去:「辛苦了。」
无比熟稔的表情动作,就像已经重复过数次一般亲密自然。
不愧是青梅竹马,关系果然不一般。我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发出感叹。
我本以为迹部景吾会心情不错地应下这一慰问,谁知他压根就没有伸手去接那瓶水的打算。
「本大爷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训练期间不许无关人员进入网球部。」
迹部景吾话语中的冷淡是我完全没有料到的,他此刻皱眉的样子与青学交流活动举办那天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东云花音的笑容有一瞬僵硬,但她立刻便调整好了自己的仪态,十分识大体地道了歉:「对不起,我马上就离开。」
「这之前...至少收下这个吧。」她依旧抬着手,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执着。
我几乎都想冲上去替迹部景吾收下这份好意,谁知他依旧完全不为之所动,甚至直接移开了眼神。
「这不是你的工作。」我听见他这样说,下一秒竟然把目光投向了我这边。
我大难临头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事实上果不其然,迹部景吾紧接着便向我伸出手:
「蓝田有纪,给本大爷送水。」
在我反应过来以前桦地同学已经不容拒绝地将一瓶水塞进了我的怀里。
我只好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慢吞吞地将那瓶水递给了他。
迹部景吾仰起脖子喝了几口,我想我那时的表情一定只能够用愁眉苦脸来形容。
这个人,怎么能不解风情到这个地步啊!
喝完水,迹部景吾再次冷冰冰地对东云花音补充道:「你可以走了。」
东云花音握住瓶身的指尖微微泛白,那一刻我无比想把迹部景吾的脑袋敲开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最终东云花音轻声吐出一句:「我知道了...景吾。」
我看着她美丽的背影逐渐远去,总觉得一直以来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掉了。
到底是什么呢?
我皱着眉坐回长椅上,看见迹部景吾重新穿上外套的一瞬间,心头突然一跳。
我曾经想过很多次,关于迹部景吾突然邀请我担任网球部经理的原因。
我不可能不对此产生疑惑,就像听到那句话的同一瞬间在我脑中闪过的念头,是什么来着?
——为什么是我。
对,为什么是我。
不管是按照关系远近还是舆论走向,站在这个位置的人明明都不应该是我。
从刚刚的对话中我可以判断出,东云花音绝对不是第一天在训练时间走进网球部。
那站在这里的,为什么不是东云花音?
这个疑问真切形成的同时我突然意识到,或许网球部并不是真的需要一个经理。
我又想起忍足侑士即将开始说明工作时带着些许无奈的轻言细语:
「迹部那家伙真是...」
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我心情复杂地望向迹部景吾专用休息区的方向。
网球部不需要经理,但迹部景吾需要一个促使东云花音放弃踏足这里的名正言顺的理由。
好像注意到我充满怨念的眼神似的,迹部景吾不明所以地望向我这边。
就让这家伙当作是艰辛工作中的发泄好了。
我这么想着,没好气地瞪了我惹不起又躲不起的顶头上司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