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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算命先生和剃头匠 ...

  •   “早啊!文摆子。这么早就出摊啦?”茶馆外面有人熟络地打着招呼。

      “早!你也一样噻,吃妙?”刘庆东听出是刚才遇到的瘸子,那残疾人诧异地询问道,“哦豁!袁瞎子,你的算命幡幡丢在屋头不?”

      “不算喽,只给人代写书信,测字称骨、看相抽签都是两面堵,瞎蒙糊弄人的,全凭着运气,缺牙巴咬虱子,碰端了。”

      “没的道理噻,你雾独独豆不干咾,袁天罡的子孙说算命是豁人。铲铲,到底为个啥子嘛?”瘸子纳闷地问他。

      刘三哥听说算命的先生要放弃老本行,便好奇地循声望过去,见两个中年人正在楼前支着棚子,以楼门为界,一个居左面,一个占右面。左面的这位中等身材,面容清瘦,一身粗布大褂,略有几分仙风道骨、斯斯文文的;往脸上看,山羊胡须,皱纹堆磊,似张草纸被肆意揉搓后的景象,不知是什么原故额头上青紫了一大块;还戴着顶瓜皮小帽,鼻梁上架着圈套圈的近视镜,看起人来屈屈着小圆眼睛,这度数与三哥可有得一拼了。他把笔墨纸张工工整整地摆放在小桌子上,慢条斯理地坐在竹椅上摇着扇子,枣核脑袋漫不经心地瞅着过往行人。

      另一个粗眉大眼的正是那剃头匠,一瘸一拐地放好他的担子,卸下一只老旧的圈椅,并用手试了试是否四平八稳。剃头担子的两头,各有个三只脚的木架,前头的坐着个小砂锅,砂锅底下焖着细微的木柴火,随时温着热水;后头的下面置些劈好的木柴,上面是一层格子,格子里搁着脸盆和洗头用的皂角,顶上的横杆挂着干干净净的手巾。瘸子一手拿着大镊子,另只手攥着根小铁棒,用镊子往铁棒上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不断发出“噌”的悠扬空鸣。“剃头咾!”,他放开嗓门招揽着主顾。

      “袁瞎子,在打摞边鼓,你这脾气叫人着不住噻。还没得回答我喃,为啥子不给人算命了嗦?喳精变成阴生子咾,你开腔噻,焦人的很。”剃头匠又想起了提过的疑问,不耐烦地向算命的追问实情。

      “咳!今天心情不好嘛,背时。”对方哗哗地摇着扇子,长吁短叹情绪不佳。

      剃头匠没好气地教训他,“爪子?昨天晚上推牌九输咾。惊风火扯,你又不是第一回背时噻,不是各人以为能掐会算嗦?哼哼,一定是输惨咾,伤心也没得用,早晚有勒么一天哦。你该背时,哪个叫你不听我的劝哟。”

      “不是,没输钱,我能掐会算,谁能赢得了我呀?昨天晚上我又大挣了一把,他们几个连衣服都赔上喽,鸡脚杆子是光着腚回家的。”算命的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

      瘸子放下吆喝的家伙,拿起剃头刀在牛皮挡刀布上刷刷地蹭着,“不是耍输咾,既然有勒么大的本事,咋子心灰意冷了嘛?搞不醒活你是啥子个意思呦。”

      算命的抬起手中的纸扇子冲对面指去,“你看那墙上写着啥子嘛?下江人小鬼头都懂的道理,我何必执迷不悟,给这个算,给那个卜,大家还是一样的穷、一样的没前途,连我自己都没的算清楚,一贫如洗到这个地步。心知肚明是察言观色、见机行事,还要靠骗人挣昧心钱度日子呢?你看□□的白鹤先生刘从云,那是刘湘刘主席的军师,在重庆花四万大洋给他盖了神仙府,招摇撞骗,火得一塌糊度,刘湘、刘文辉、邓锡侯、杨森和王陵基都拜在他的门下。当起‘四川剿匪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装模作样六路会剿,却被红军打得溃不成军,抱头鼠窜,他那能掐会算的仙术是假的呀。”他折起扇子认真地说,“红军娃娃说的好啊,周易也是人编出来的,不是天书。还唱着国际上都唱的歌子给我听,世上从来豆没得啥子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各家。”

      刘庆东离着算命的和剃头的最近,只隔着一扇大敞四开的店门,外加上耳力又超群,他们的对话听得是清清楚楚。三哥应着话音所指,向街对面的墙上望过去,在雪白的墙上写着几个赫然的大字,“穷人莫信神,只有起来闹革命才能翻身!”不用说是红军刷上去的标语。

      “对头,红军的小娃娃也跟我讲咾,穷人莫信神,只有起来闹革命才能翻身。再也不相信命穷是神仙注定的,都起来参加打土豪,分田地,可我长了几个脑壳?不敢嘛。”他用手指试了试刀锋,“我豆不信啥子神、上帝噻,能当钱花,能当饭吃,洋酒、饼子都舍不得给哟,好夹哦。犯罪杀人说能宽恕,净在那儿冒皮皮,假打得很!忏悔,忏啥子悔呦,让人晓得咾,关进大牢头,吃枪子噻。爪子?你豆因为勒个不算命了嗦?”

      “不完全是,怕了,弄不好得罪人,会惹来杀身之祸呀。”算命的双手拍着桌面感慨地说,“大清早听韩队付说,我师兄小神童在成都出事了!他为一个师长的姨太太算命,用手不经意触到人家的胸,当场就被用枪打死了。唉,师兄挣钱容易,养出了不少坏毛病,抽烟喝酒推牌九,还好色搞女人,没想到碰上个狠茬子,死于非命啦,前车之鉴啊。”

      “摸到人家的奶奶,你师兄哈戳戳的,哪个的婆娘豆敢中逗噻。格是?”瘸子可能是站累了,坐到圈椅上把腿伸了伸,“磨西面又没得师长,哪个会马到你嗦?你怕个啥子嘛?”

      “咳,都因为我多嘴嘛,这些天我看胡保长两眼无神、印堂发黑,必有血光之灾,走霉运要出事。我就跟他说,去金花寺烧柱香,拜拜菩萨,回家贴上五行八卦福镇宅保佑,一切的不顺就化解了。”算命的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可他就是不听嘛,说我是诅咒他,他好好的,运气旺着呢。说多了,胡三爷烦啦,昨天夜里我耍完了回家,看他从镇子外面回来,披着件斗篷,一瘸一拐地走近了。我也是喝了点酒,便取笑他要出事喽,他心情不好,骂我要小心喽,再在磨西面算命骗人就撵我走,永远不得踏入磨西面一步。人家是此地的袍哥当家三爷,内事不明问当家,外事不明问管事,他发了话谁敢说个不字?”

      “原来是胡保长作妖哦,好心当成驴肝肺,他鼓到你不得算命噻。你咋个那么虾,他又不咬人,怕他啥子?”瘸子气愤地拍了椅子扶手一下,“他是啥子袍哥呦,狗得很!涎皮搭脸的囚皮汉,卖桃子的戏娃子,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嘛,按照传下来的老规矩,是不能嗨袍哥的哦。全凭他老汉是堂口的当事三爷,以凤尾老幺的身份,跑回来子承父业。莫法,胡尚彪马到你是缩叶子,胆小怕事,不敢给他毛起,打锤过孽。各老子,老子当他屁腾,假比换成我,敢对老子试一哈,叫他吃皮坨,看我咋个收拾他!”

      “嗯是,老弟,你行啊,在成都码头公口混过,场面上的事情熟,结交的人物多。我不行,一辈子窝在山沟竹麻场里做土纸,结果还被何阎王霸占去了,落得个孑然一身鸡飞蛋打。跑到省城拜师学了这个算卦的营生,本想在城隍庙有所作为,不曾想老母亲病重卧床,只得返乡尽孝。”他还想说下去,却被瘸子“嘘”了一声,横眉立目警示他,并神秘地把食指竖在嘴上。

      失意者面露惭愧之色,“忘了,忘了,我这臭记性。不该说哈,你是提醒过我的。”

      “回来豆对咾,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噻,城隍庙扯谎坝有啥子出息呦。哦豁,老子也是一个样嘛,虎落平阳被犬欺,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哦。”剃头匠失意地拽出两句,茫然地向街上望去,“嘿,三嫂子咋子来了嗦?”

      “是呀,竹麻场熊家的顶梁柱,啥时候这么有空闲?还带着丫丫,是来乡场上买东西的吧?”算命先生也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四个人。

      “三嫂子生得尖呦,好凶哦,竹麻场的生意开得有模有样,不像你弄不醒活,矿西西的,恍的很。”

      听瘸子夸奖来人,贬低自己,算命的并未生气,反而点头认同了,“小脸七分财,不富也镇宅。三嫂子,命好苦啊,熊三娃子过世得早,她成了寡妇母子,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又下嫁给五娃子熊世荣,才生了个独苗苗丫丫,还是个丫贝儿,老天不公哦。”

      前面蹦蹦跳跳的两个小姑娘,嘻嘻笑着撵着一只小狗。她们的身后跟着两个女人,一位三十出头的光景,体态臃肿,浓眉大眼,身上充满着说一不二的霸气;另一个年纪大一些,温文尔雅落落大方,秀气里透着坚毅,柔情中暗藏自信。刘庆东看过去认得其中年轻的,正是客栈的老板娘,而另一个未曾见过,看她与红嫂子的亲热劲,也应该是乡里乡亲的熟人。

      “红嫂子、三嫂子!来耍会嘛。”剃头匠热络地喊着。

      “文摆子、袁瞎子,你看到胡保长去啷里嗦?”红嫂子在问他们,她手里握着个布包包,从形状上看,刘三哥猜想里面应该是那盏省油灯。

      “没得看见,他又没来茶馆嘛。”剃头匠客客气气地回复她。

      “文哥子、袁先生,你们看见我家老七世富了吗?”那中年女人慢条斯理地询问道。

      “熊郎中啊,没看见呀,我上次见到他时,还是红军开拔的那天呢。”女人听到算命先生的回答后,不由得紧锁双眉,现出焦虑的神情,她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便提高嗓门呼唤道,“幺女,幺女。”

      “娘娘!我们在这儿呢。”是翠翠在茶馆里大声回答着,而另一个已经抓住了小狗,用小手捋着它的脊背。

      刘庆东看着这个不声不响的小女孩,相貌甜美,文静而乖巧,和她母亲长得特别相像,“小姑娘,你叫丫丫呀,今年几岁啦?”可孩子并未说话,只是笑呵呵地瞅着他,三哥怕她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

      “你勒个坏人,真是个莽子,啥也表得,丫丫不会说话,她是个丫贝儿。”翠翠抬头认出来刘庆东,是满满的厌恶和瞧不起,拉起小伙伴转身便走。

      “这孩子,是我哪儿得罪她了吗?从头回见到就对我劲劲的。”又被个孩子数落了,刘庆东尴尬地冲着两位老人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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