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幕间物语·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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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朝日升起，暗影中的危机褪去，迎接而来的却又是新的绝境。』
『荒野之上迷失方向的幼犬，今日也向前奔跑着。』
当叶片落下，他生命中第九轮的秋降临了。这一年的秋比以往都要更晚一些到来，却更加寒冷。丰收之秋这般的词汇在他们的记忆中并不存在，将炎热带走的秋日，不过是冻结的时刻到来前暂缓的警告。
并不算高的乔木上垂下橙色的果实，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对于缺少食物的他们来说，即便是知晓那鲜亮色泽中只有酸涩，也必须忍耐着咽下。
食物的香味，温暖的衣物，从风声之中得到的消息。即使知道可能是骗局，为了能够生存下去，在神明也放弃了的土地上，无主的幼崽们义无反顾。
不合身的衣服套在身上，活动时风便从宽大的袖子和破开的裂口灌进去，但也比身无遮拦要好上不知多少。为了躲避无法抵抗的敌人，为了照顾身边弱小的亲人，幼崽们迎着深秋的风穿过了景色相似的一条又一条街道，爬过石块堆砌的山坡，躲进钢筋水泥的阴影，向着或许能够得到一丝温暖的地方迁徙着。
然后，兽群与兽群相遇了。
一边是满身疮痍，拼命地去握住一切能够拯救自身。一边是怀抱温暖，跨过了伤痛与悬崖稳步前行。
那个时候从心中升起的情感，那或许就是所谓的嫉妒。
『去战斗吧！去战斗吧！若是期望，那便去夺取！』幼崽们的心中响应那般的声音，不记得是何时何地曾经听见的呼喊。在面对或许是同等的兽群之时，那份斗争心与嫉妒糅合在一起，如恶魔的低语在耳边舔舐。
体弱的幼崽们落了下风，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便同样是在这片土地上挣扎的幼兽，也有着从出生起就被赋予的不同。然后，为了争取最后的可能性，他露出了利爪。破旧的衣衫袖口散开聚合，锋利的边缘化作刀刃，拖着虚弱的身体向着敌人挥去。
结果，他还是输了。匍匐于满是尘土的大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赖以生存的利器微微颤颤，直至精神无法支撑，无力地落了下来。
“没看见过的脸？”他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厚底的鞋跟踩在了他的身上，遍布全身的重压仿佛被大地所牵引着，他无处可逃。
“你……”
“快逃！”同伴从那人的背后冲过来，用尽全力地撞上去。他们逃走了，在无法战胜的敌人面前只有逃窜一种方法。
临时的居所，铁栏之上布满脏污的玻璃勉强能够挡住夜里呼啸而过的风。红肿或是青紫的痕迹在瘦小的身躯上遍布，疲惫之后再次涌上的便是疼痛与饥饿。点燃收集来的杂物，火光带来的暖意稍许驱散了心情上的低落，但也只是微小的慰藉。
废报纸包裹的存粮，那是他们仅剩的最后食物。一个人一口，在没有找到新的食物来源之前，这或许是撑不过几天的。
“我说……那个时候我们要是先跟他们商量看看会不会分给我们一点呢……”靠着火堆坐在地上，女孩子抱紧自己的膝盖蜷缩着，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更多的温暖。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胡乱修剪后的犹如被啃噬过的杂草，头发长短不一的那个男孩往火堆里放进一块木片，牵动了伤口发出疼痛的呼声。
“但是他们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缺食物……说不定呢？”那时远远躲在一边的女孩，同伴们与对方相比，光是从衣着与体态上就相差甚远。他们还没做好准备就遇到了那样的另一群孩子，仿佛拥有着一切他们多所渴望的东西。
“谁知道，反正我们都输了。”男孩捂着白日里留下的伤，不论再怎么想，也都是已成定局的事情了。
“喂，芥川，你没事吧？”话题转向了他们之中最特殊的那一个，传闻中的异能力，在他手中展现出来的神奇便是他们所知晓的另一个世界。
摇曳的火光映照在被称为芥川的男孩侧面，他躺在一边的地上休息着，另一个长发的女孩正安静地坐在他身边。若是仔细观察他们两人的面容，还未张开的脸庞能够看出双方相似的五官。
代替沉默不语的兄长，女孩摇了摇头，糯糯的声音回应着同伴们，“哥哥很累的样子……已经睡着了。”
一阵压抑的沉默在幼崽们之间漫开，久久没能散去。他们为了那传闻中会雇佣孩子的消息而从贫民区遥远的另一头来到这里，疲劳与饥饿，嫉妒与丧失，强烈的对比使得他们失去了理智，挑衅了有着更强力量的团体。
“连芥川都赢不了，我们怎么抢得过他们……”不知是谁这么说了一句，接下来的日子该如何是好，他们无从得知。
火堆仍在寂静的燃烧着，孩子们互相依偎着，进入了不会有饥饿与寒冷的梦境。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妹妹娇小的身躯就在一旁。或许是害怕触到兄长的伤势，妹妹并没有像往常那般靠在他的怀里，却将平日里两人合盖的旧布让给了哥哥。芥川坐起身，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肌肉，骨头，每一寸都仿佛被碾压过，尽管那时对方最后收了手，对他虚弱的身体依旧造成了不可避免的伤害。
冰冷的眉宇间看不见一丝孩童应有的纯真，仿佛生来便是如此。芥川从地上坐了起来，将盖在身上的布料掀开，轻轻地放在了正安睡着的妹妹身上。
“银……”女孩是他在这个世上仅剩的联系，但与有着力量的他不同。她很弱小，纤细的手腕，纤细的脖颈，在那些宣泄暴力的恶徒手中轻易就能被折断。
时值深秋，过不了多久冬日就会来临。今年的冬天若是没有足够的食粮和衣物，他们又该如何度过。芥川不会忘记，那个和妹妹有着相似名字的女孩，在冬日的朝阳升起之时已经僵硬的身躯。
曾几何时他们也拥有过吗？温柔的父亲，美丽的母亲，赐予了他们兄妹生命与名字的人，如今只能出现在梦境中的声与形。记忆里早已模糊的面容，连话语也无法忆起，那些或许只是他的幻想也说不定。现在芥川所能够真正拥抱的只有他眼前的血亲，他唯一的妹妹银，仅此而已……
『强大的一方才能活下去。』这是在这片无法之地中生存的法则。他一个人的异能力并不能与其他强大的团体争斗，能做到的只有保护同样年幼的伙伴们。如果能更强的话，像那个人一样轻易可以碾压他的强大力量。
“ちゅう……や……”芥川记得那个时候，对面的几人是这么喊着那个有着异能力的少年。那个用力量将他击倒在地上，俯视着他的强者。
找到他，胜过他，那个时候就能证明自己有了更强的力量。有了力量的话，不仅仅是是银，连同其他的同伴们他也能够守护。然后终有一天，他们能够过上不必再忍受饥饿和寒冷的日子。在月光照不到的废墟之中，仍年幼的野犬这么思考着。
——而后，如同在迷宫中徘徊的日子，轨迹向前延伸等待着再一次的交织。
在新地方的生活有着不堪的开端，然而之后的日子却要比他们原先待着的地方要好上一些。时而可以捡到的衣服，勉强能够下肚的食物，只要多花些心思去找，总能从一些角落中找到可以维持生活的物资。尽管时常也有空手而归的情况，但也比毫无希望要好。
同样身为孩子，他们得知了那一日所遇到的几人究竟是属于怎样的团体。手腕上系着蓝色的腕环，惩治伤害孩子的恶人，收留无家可归的稚子，只有未成年人所组成的武装团体『羊』。如果不是那样粗暴的相遇，或许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的他们也可以投奔羊群，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然而如果只是如果，已经发生过那样的冲突，几个孩子却是不敢再肖想什么，即使再遇到他们也会远远地避开。
在一个寒风将废墟玻璃吹得哐哐作响的早晨，芥川是在妹妹那细微的不适喘息中醒来的。
银发烧了。没有足够撑到痊愈时刻的体力，也没有能够治疗的药物，虚弱的孩子在这季节里生病而逝去的几率远大于平日。
银……会死？耳边是同伴们担忧的议论纷纷，尽管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芥川已经听不进去，唯有妹妹的生命是他不可让出的。
当没有退路的时候，伤痕累累的幼兽也只能铤而走险。
每一分一秒，他的妹妹所吐出的呼吸都是那样痛苦，那么可以做的还有什么？他需要药物，能够治愈病痛的只有药物。而这街上唯一明确会储藏着药物的地方只有一个，在那栋时常有着伤者进出的建筑，被称为诊所的地方。
“你们守着银，在下去去就回来。”芥川用袖子替银擦去汗水，握紧了拳头站起身。他的声音一如既往让人听不出情绪，那张脸上从来不变的神色却是更加暗沉。在同伴们的注视中，芥川跑出了他们遮挡风雨的居所。
从这里出去是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崩塌落下的石块水泥将通向外面的道路封锁，只有矮小如孩童一般的身材才可以从那缝隙之间进出，也因此而为他们几人提供了姑且安全的家。芥川从没有像这样奔跑过，从狭小的地方钻出去跑到外面，凌晨的秋风呼呼地挂在脸上有些生疼，却比不上看到妹妹痛苦时心上撕裂一般的急切。
接着异能所驱使的布料扎进墙体，用以支撑身体花费比平常更少的时间与力气来越过障碍，瘦小的身子化作一道残影在废墟之上前行。脚下的街道越发整齐，逐渐从杂乱的区域离开，芥川转眼之间便到了这片相对环境整洁的地方。再跑过一条街，从两栋红砖的房屋间穿过去，那边就是他所知道的诊所。
贴着墙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窗户，芥川并没有听见里面传出什么声响。他并不识几个字，要拿到可以救银的药物就必须找到那个医生。那就只有躲进诊所里等对方出现，然后先下手为强以「罗生门」威胁他，就能在他呼救之前达到目的。
芥川抬起了手，袖口的布料改变了形状卷住了他的手掌，化作了锋利尖锐的武器。从大门进去的话会被发现，那就破坏房子背面的窗户，一般人也不会留意到。
“喂，你在那里做什么？”就在芥川向着那扇窗户下手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同样年幼的声音。
被发现了！没有再多思考，芥川脚下发力猛地跳开两步，然后再向着发声的来源冲过去。不管是谁，他都不能被抓住，必须要让看到他的人闭嘴，不然一旦声张出去就更难潜入了。
映入那双灰色双瞳的是有几分熟悉的赭色。
是他！芥川愕然惊觉眼前出现的人就是他们初来此地之时遇到的『羊』之中那个将他击败的成员。
这段日子以来或许是巧合，他即便有看到过其他带着蓝色腕环的孩子，也没有再遇到过那个名为ちゅうや的人。仿佛是上天在告知着他还不过强大，不足以站在那人面前一般。而现在，他的妹妹银危机的时刻，他却再一次遇到了对方。
不可避免，那么就只有一战。将他打倒的话，也就证明了自己的强大，然后再带着药物回去！
中原中也今日本不打算从这条路走的，因为这条路与那个森医生的诊所靠得很近。平日里为了避开那个心怀鬼胎的男人，他往往都会从另一边的街道穿过去。然而昨夜那条道上发生了意外的组织混斗，崩塌了的道路和携带武器的男人们来回走动，嫌麻烦的他也就只能从这儿走了。也幸好现在时间还早，想必那个变态大叔也没这么早出来。
可就是这一时兴起，穿过建筑之间的时候随意的一瞥，中原中也便看见了一个抬起手要对诊所窗户做什么的人影。有小偷要对那个地方下手，这种事情放在平日的话中原中也肯定拍手叫好准备看戏，然而此刻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子的体型，到底是谁会想不开去招惹那个港口黑手党的医生？
在自己开口的下一刻对方就用行动告知了身份。诡异的布刃，黑色之下染上白霜的鬓发，这家伙是上回跟他们打过的外来者。
“怎么是你！？”发出的疑问没有得到回应，对方只是一味地猛攻而来。中原中也啧了一声，也只能先闪身避开了他挥来的攻击，在两人交错的一瞬间抬起腿将他踹到了另一头的巷子里。在这边的话多少能离那个诊所远一点。
“咳咳……咳咳咳……！”瘦弱的男孩从小巷中的废纸箱里站起来，他捂着嘴发出不适的咳嗽声。没有给中原中也更多对话的时间，再一次驱使起「罗生门」，这次将两只手的袖子都化作了武器缠在手掌上，咬着牙一言不发地向他冲去。
“真是的，完全不听人说话啊你！”中原中也脚下踩着轻盈的步伐跳跃着避开擦过眼前的锋利布刃。如果是那些人渣的话他自然可以毫不犹豫地下狠手对付，然而面对的是比他要小的孩子，怎么说都不能以大欺小吧？
若是给芥川听到了这理由，八成只会打得更凶猛。
从未得到训练的芥川一直都是凭着他的异能力「罗生门」出其不意的攻势，以及那难以防御的锋利将敌人击败。尽管他对这份力量的操控仍不熟练，但畏惧异能力的普通人大多时候都会败下阵来。
而现在与之战斗的人是中原中也，他不仅仅是依靠自己的异能力，还有从战斗中不断得到锻炼而掌握的经验。这一年多来与路西菲尔的训练，以及和那些黑恶势力之间的实战，让中原中也的战斗能力全然不似一个11岁的孩子应该有的。
几个来回之间中原中也便看透了眼前这个男孩，就如上一回他们战斗之时那样，他也不过是一个挥着利器的小鬼。即便是有着力量拿在手里，没有足以配合的身体能力和战斗意识，也就是能打打普通人而已。
“所以说给我好好回答啊！”中原中也一个跃起闪开了芥川挥来的手臂，踩上巷子的墙壁两步翻身跳上了半空。在对方惊讶于此，身体还保持着往前冲的姿势没来得及转过身来之际，落下的双脚直接踩上了芥川的背，用力把他踹倒在了地上，死死地贴着坚硬冰冷的地面。一只手按住了芥川的后颈，弯下腰贴着人的耳边说道，“别乱动，比起你的小动作，我能先压断你的脖子。”
若是能够熟练地掌握「罗生门」，在中原中也跃起的时候，他便可以控制布料向那在空中没有支撑点的人攻击过去。又或者是在他踩向自己的时候，让后背的衣服分裂出数道以回击。然而这些对于只有9岁的他来说，缺乏战斗经验以及体质的虚弱就已经输了大半，更何况对手是几乎还没怎么用上异能就能轻松闪避袭击的中原中也。
输了，这就是自身还过于弱小的结果。
见对方没有再抵抗，中原中也总算是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手脚上施压着的力道却也没有弱下来，他再一次地发问，“那么首先，说出你的名字。”
被制住的他喉咙中发出压抑的喘息，嘶哑的声音这么回答此刻自己无法反抗的强者。
“……在下是，芥川……龙之介……”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幕间物语·其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