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芥】隔镜观花》绯月鱼

8、海底

　　*企划题目：黄昏、明天、对话为主体
　　*人类宰×人鱼芥

　　BGM海底
　　*点出BGM代表灵感来源

　　1.

　　“有一次，我梦见彼此竟成了陌生人。”

　　“我顺着人潮走过刚变成绿灯的岔路口，你隔了奔流的车海站在街对面抬头看高楼大厦间阴郁逼仄的天空。

　　“不知为何我想喊你，想很大声地喊你的名字，但是我突然想不起你的名字是什么。那些音节在我心里绞成一团再收紧，先是隐隐的疼，然后有人触摸它撕裂它要抓住某种跃动的生命力，让人无力的剧痛中我向你伸手呐喊，但那呐喊是苍白的单薄的无声的无法让你听见的，所以你只仰望天空，仰望钢铁森林里漏出来的那一小块灰黑的天空，像是仰躺在海底看海面透下去的一缕微光。

　　“我很慌张，因为你好像就要那样融化在海里。”

　　水天一色蔚蓝无垠，渲染着瑰丽霞光的地平线上银白色鱼尾搅碎一汪日暮晚霞，鱼鳞和散开的水纹反射着同样绮丽的色彩，述说的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

　　“我带着塞满心里不知来处的惊慌害怕醒来才发现我们本是亲密无间，你就躺在我身边——我怀里、我的臂弯中闭着眼呼吸悠长做着与我无关的美梦，紫红色的霞光翩然落下轻吻你睫羽。”

　　“我仿佛又闻到了海风咸腥的气息。”

　　2.

　　太宰治总爱说自己一生病痛缠身虚耗时光，可在他虚度的二十二载光阴里所见所闻皆不寻常，其中最不寻常的偏偏也是他。

　　他十岁那年乘船出海远赴异国，途中某个月色清亮的夜晚睡不着受到蛊惑一般偷偷跑到甲板上。船只航行的痕迹一圈圈散开再折回，飘浮的云彩缓缓掀开月亮的面纱，遥远海面上矗立着巨大的礁石，礁石顶端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

　　或者也不能称之为人，下半身是鱼尾的生物更像是童话故事里描述的人鱼慵懒靠坐着哼唱一首人类听不懂的歌，曲调婉转却凄厉，泛着银光的尾巴随着旋律晃动层层鳞片折射出七彩的光。

　　太宰治看呆了。

　　如同察觉到他直勾勾的视线，人鱼侧头分了几分注意力给这个人造的巨物优雅落回海水里。心底升起的淡淡遗憾还未被发现自己面前的海面就冒出一个头，伴随着从天而降的哗啦水花苍白臂膀在身旁一撑阴湿光滑的鱼尾支撑着来者靠坐在了船舷上。太宰治从布满鳞片指甲尖锐的手指看到手臂和背后淡青色的鱼鳍再顺着还在滴水的乱糟糟的黑色长发看上去，发丝间向脑后半张开的扇骨般剔透的骨骼上蒙一层薄膜覆一层细小银鳞，青白的细血管在其下隐约可见——月色下如同淡青色的玉石边缘氤氲了柔和的光。

　　“噗。”

　　尖利的手指抬起以不会伤到娇嫩皮肤的轻柔力度拨开太宰治眼前被打湿黏在额上的头发，太宰治这时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夜风吹过冷得他禁不住打了个颤，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却坐在他面前掩嘴噗嗤噗嗤地笑个不停，颊边覆盖零星鱼鳞的脸上有一双盛满清光的眼睛。海水浓郁的咸腥味儿扑面而来，太宰治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退后几步。

　　“你，你你你……！”

　　人鱼歪歪脑袋想着人类的语言该怎么发音，张嘴一字一顿介绍自己时的声音不似唱歌时清澈反而带着嘶哑。

　　“在下名为芥川，芥川龙之介。”

　　3.

　　“我又梦见他了。”

　　“他沉在漆黑的海底，藻类攀附着爬满身躯，肌体被鱼群撕扯吞咽露出白生生的骨骼，寄生的软肢动物蠕动着啃食他最后的痕迹，他死了却也活着，那些漂亮的鳞片散在旁边铺了一地细碎的星光，他却只看着我，抬起手擦拭我的脸。”

　　“真是可笑，明明……”

　　4.

　　太宰治十六岁时又在海岸遇见了自称芥川龙之介的人鱼。

　　偏僻的沿海小镇没有多少人家，黄昏时沙滩上更是没有一个人，只余黄澄澄的落日孤零零悬在海上给散落的石头投下斜长的阴影。芥川龙之介坐在礁石上一半身子浸没在海水中，蓬乱的黑色头发披散在身后，苍白发梢染上洒落海面的光垂落在一圈圈散开的波纹里浮动，由淡青渐变为银白色的尾鳍有一搭没一搭地掀起小块水幕再拍碎。

　　身后的属下有些骚动，太宰治抬手让他们留在原地孤身一人上前。指尖触碰到黑发的前一秒人鱼以难以看清的速度跃起半空中转身，残影后带着风声并拢为刀的五指蹭着颈脖掠过，若非最后改了方向太宰治难免落得一个头身分离的下场。

　　芥川龙之介盯了他几秒钟，舔着指尖上沾染的血丝坐回去，留下半个湿漉漉的空位。太宰治在身后众人复杂的表情里毫不在意地坐下靠上人鱼湿滑的肩胛。

　　“我想听你唱歌，芥川。”

　　人鱼的歌声在残留的黄昏里下沉，自天际铺展的黑暗包裹着跋山涉水疲惫不堪的灵魂，这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一首歌，复杂的字词一点点娓娓道来一个古老的、温柔的、无人听懂的传说。

　　一曲终了，芥川龙之介侧头发现那个面容尚且稚嫩眼神却难掩疲倦的少年枕着他的肩早已沉沉睡去，夜风微凉吹动他肩头滑落一半的风衣，熟睡的人睡梦中一边压抑着低声咳嗽一边瑟瑟缩缩地往他身边靠。芥川龙之介保持上半身不动小心翼翼地用尖长的指甲夹住衣服领口拉上去搭回少年肩头，动作足够轻少年却还是瞬间醒来，毛茸茸的脑袋意犹未尽地蹭着赤裸的肩头。

　　他在最后一线霞光里微笑，黑色的眼睛说着拉住我。

　　“芥川，下次见。”

　　4.

　　“你看，我们一点都不像一对爱人。”

　　“世人的爱情都是精心准备的惊喜，烛光摇曳的晚餐，嘘寒问暖的问候，对对方知根知底，可我们呢？我们至今为止堪堪见了两面只交换了一个名字，我不了解你你不明白我。我们说过的话加起来没有超过十句，没有说过‘爱’和‘欢喜’，在漫长的人生中我们甚至只能算对方惊鸿一瞥的过客，短暂交集后又各自离开。

　　“没有刻骨铭心，没有虐恋情深，没有如胶似漆，没有破镜重圆更谈不上日久生情。世人所知与感情有关的经历都与我们的关系格格不入。

　　“那我们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事情很重要吗？”尖锐指甲上串着还在不停挣扎的鲜鱼，人鱼锋利的牙齿切开表皮破开肌理咬碎食物的骨骼——这个时候太宰治总会深切感受到这个生物与人类的不同，“您希望在下在身边，而在下恰好不介意，仅此而已。”

　　他们的关系处于一个暧昧不清的边界，因为很舒适，因为不需要调整，所以就这样保持了下去。

　　可那双眼睛，那双有着深邃颜色的眼睛和第一次一样简单明快、纯粹直接，如同风平浪静一望无际的海面却无人可以看见深海下潜藏了多少岁月。太宰治感受到心底突如其来的悸动，这丝悸动来得突兀去得迅速，余留下波动漾开涟漪。

　　然后他直挺挺地躺着睁眼看到洁白的天花板，房间里只有仪器滴滴答答运作的声音，吊瓶里剩的小半瓶药水顺着胶管一滴滴落下，冰凉的液体进入静脉浇灭了他身体里残存的温度。

　　“好冷啊。”

　　蜷缩成一团的人旁边，床头柜上，银白色的鱼游曳在盛满水的玻璃缸里。

　　5.

　　“我总会梦到我站在海边的场景，那些感受如此真实以至于我甚至无法分清现实和梦境。湿湿的沙砾会黏在脚底，海浪会打湿裤腿，浪花牵着我的手领着我向前走，走到海的深处去，那里坐着一条正在腐烂的人鱼。

　　“他唱着优美动听的歌，尾巴跟着节奏一点一点地晃荡，黑色的长发杂乱漂浮在水里像是一团野蛮生长的海藻。

　　“他是水中月，捞不起，不可及。我无法触碰他，我只能看着他。看着他坐在那里好像永远不会无聊永远保持耐心地等待。而那些遗憾的后悔的曾经开不了口的东西被埋在土壤里沉在深海里隔了一层一碰即碎的玻璃。”

　　“……”

　　“……若有一天我就此死去，请把我的骨灰撒入海里。”

　　6.

　　太宰治不知道这是不是梦境。

　　咸腥的海水充斥口鼻，散落的光透过云落在海面铺成金色的鳞，窒息的边缘他被抱住，冰冷的躯体冰冷的嘴唇，带着血腥味儿的气息被送入肺部，头发扫到脸上激起一阵瘙痒。

　　被渡过来的除了空气还有腥甜的液体。

　　他摸到破碎掉的鳞片，看到绽开的皮肤下流出的鲜血迅速染红这一片海域。而那道致命的伤，撕裂在心口上的伤是人鱼跃入水中前自己划开的——人鱼的心头血可以吊人一命。

　　被抛出水面前，他看见人鱼微笑着挥手，口型分明说的是“再见”。

　　7.

　　清晨的海面上笼罩着浓浓的雾气，太宰治行走在白茫茫的世界里，脚下的海浪指引他前进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他面前出现了一具斑驳的骨架，作为其他生物生长的温床顶端挂着海草的骨骼看不出原样，他触摸到生命瓷白的根源，无数生命在死亡中繁衍生息又迎来死亡，几度轮回中添了一个同样在死亡中新生的他才算圆满。

　　“好久不见。”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