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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一点凝香破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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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月色清好,此刻的天公却晴色不在,开始怒号人世。阴风大作,飞沙走石。摆高木浩荡振如雷声,连响在竹林梢头,林风叶浪,簌簌潇潇。
似乎要来风雨。
月浚走在乡间土路上,狂风掀起他单薄的长衫,整个如同飘在黑夜中的绸带。
“在哪里?”
“据可靠消息,来人将地点约在了竹林小筑,就是上次关项袖的地方。”
他身后还站着一身夜行衣的水千舒,如果不是水千舒说话的话,恐怕没人会注意到还有个人。
“就是曾二的那间破房子?”
“……是。”
“走吧。”
二人赶往竹林小筑,竹林小筑空无一人,如同被人遗弃的废墟,黑色的风呼啸着掀开垂落的茅草,屋檐下的铃铛拖拽着乱响。
“怎么没人?”
“项柚早就被困在城府了,这里应该也没有人住了。”
“小心。”
“是。”
月浚站在风中,望着四周的竹林,竹林包围住这小小的茅屋,如同撼动了地基,全身都在随着晃动。
“这风好奇怪。”
“公子,我们还是把他们叫过来吧,我们孤军深入,还是不太好。”
“不用害怕,他敢独自约我出来,我怎么不敢去?”
月浚继续站在那里,被风摧。
乌云卷盖天际,开始向地面压去。
忽然一阵箫声突兀地划破重重朔风,乍提起月浚全部注意,他转身对水千舒吩咐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动,我且去会会他。”
“公子……”
水千舒还没能挽留,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白色的衣角。
声音仿佛是从竹林里传来的,却又像是从天上降下来,时不时还会断断续续。是暗号,但月浚更愿意把它理解为挑衅。
“何人胆敢毁我生意,夺我阁中人命十三条,还想拿我鬼香之密?”
无序之箫声,如哽咽之吼,低吟撕裂。
看来这人是不打算出来了。
“到底是谁!敢不敢出来!”
箫声哀鸣,如同受伤的鸟,在边舔舐伤口边呕哑抱怨。
风越来越大,开始摇动修拙的竹子,互相撞击,发出了好似管乐相交的声音,渐渐掩盖过那悲挫的箫声。月浚没了耐心,这风吹得他快要站不住了,那人总不能待在树上就能站得稳了吧。
那人就站在高高的桦树树枝之上。桦树虽高,但是枝条越往上就越细,根本无法承受一个成年那字的重量,可见此人轻功卓绝。
迷沙猖狂,加上昏天黑地的夜伪藏,月浚俨然已身处迷阵之中。
“吾乃东临大宗师,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当然知道你的身份,但是不是你的对手,你总要出来试一下才知道吧。”
“哈哈哈哈,月浚,我没在跟你开玩笑,是你自己来找死的。你欠了债,你要偿命。”
“混帐话,人生在世,谁身上没个几条人命?听闻东临人粗犷而孔武,相比之下,我中原人,还算是谦逊儒雅些呢,你这话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你欠了人命,要拿命偿。”
“那你尽管来拿。”
忽然一道石沙鞭来,必然是这人已经从上跃下,与月浚同处于迷沙之中。如果这是一道阵法,月浚在暗敌在明,根本无还手之力。但如果完全是因为天气原因,二人皆听声辨位,月浚十分有把握。
月浚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屏住呼吸。来人并没有即刻攻击,而是在一片昏暗里轻笑了一声。
“小把戏。”
看来不是阵法。
“怎么,我不过是东西掉了,悄悄捡了起来,还没开打呢,你急什么。”
“别以为闭了六感便能赢我。”
月浚腰间有一软剑,此刻正派上用场,抽出来,软剑如蛇,能轻松在近搏之中脱颖而出,如今距离难测,听步子也倒不真切,最起码防身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闪过一丝星火,想必是来人的兵器,划住了飞走的砾石。离月浚很近,约莫到了方向,月浚才敢缓缓靠近。
二人兵器相交之际,月浚才看清来人的脸。年有不惑,一身外族打扮,手中弯刀熟悉,正是几天前在恒源马铺查到的。
“自不量力。”
月浚拿软剑缠住他的钢刀,僵持了好大一会儿,只听见这么一句评价,心里很是不爽,当即把人踹开,甩了一招渡衡飞岳,从人身上翻过去,顺带钩上刀柄,拉着挥向地面,本身就是借着自身重量这一下确实不轻,直接陷进地面。
月浚顺势踩上那刀身,借力踹了他一脚。
那人退后几步竟然把刀给拔了出来。
月浚本来还想再拆几招狠的,结果别人居然没了动静,是一丁点儿动静都没了,呼吸声都没有了,更别说拿着大刀砍人的风声了。
奇怪?刚刚还在大放厥词,这儿会儿怎么就临阵脱逃了?莫非是以退为进?还是诱敌深入?
“混蛋,怎么又躲起来了?是不敢了吗?”
根本无人回答。
“可恶。”
月浚将软剑收回腰间,再从怀里掏出一把防身用的匕首,贴在心口前,一步步寻找来时的方位。
水千舒站在风沙里,也逐渐看不清外面的情况,她怕月浚敌不过那狡猾的东临人,受了伤,心里焦急又不敢动。
脚步声清浅,像是月浚。
“公子?”
“水千舒,”月浚伸手一抓便抓到了水千舒手腕,女子纤细的体态使他轻松就握在手里,且松紧有余,确实不好挣脱,水千舒就任他抓着。
“公子遇到那人了吗?”
“狡猾,让他逃掉了,这个人站在树上能不被强风所伤,轻功着实厉害,若是趁我们不注意时想神不知鬼不觉,倒也不是不可能,还是小心为妙。”
水千舒于是踮脚仰向月浚耳侧。
“那我们可要让埋伏的人出来?”
“不,若想让大鱼自投罗网,我这里还需要诱敌更深。”
水千舒没有说是,也没有摇头,她只是凭借直觉,相信再没有别的办法。
水千舒放下脚跟,道:“公子,这里上了锁,我们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歇一歇?”
“这四周住的有人家吗?”
“有人家,但只有一处炊火。”
“很蹊跷吧。”
的确蹊跷。
在一间茅屋前,水千舒敲响了门。是一位老婆婆打开了门。
“婆婆。”
那老婆婆捡来的是两位衣着鲜丽的年轻人,起初是惊讶,随后是警惕。
“你们……”
“我们是赶路的客人,偶然经过此地,偏遇上了风沙,天黑看不见,路也走不了,只能投宿此地,我看只有您这一家有灯火,所以才敢来敲门,多有叨扰。”
“这……我家里贫穷,没有供二位贵人下榻的地方……”
“无碍,只求方寸之地落脚便可。”
“既然如此,请吧……”
老婆婆耐不住水千舒诚恳的请求,侧过身开门让他们进去。
一进去便是个石砌的月拱,虽然简朴,但并不丑陋。
接着是一条石子铺成的短路,两边都是,一些攀附的藤瓜。往前去,是一扇木门,和一栋破了屋顶的草房。
“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老婆婆推开木门,里面的桐油灯照得人眼花,房间规划的很整齐,中央是客堂,左右有两个隔间,没有门,只是两张布悬起来。客堂里只有一张长案,上面有一个香炉,还有几个从外面搬来的石头做的凳子,表面已经被磨得光滑。
“二位客人去这间屋子歇脚吧,宽敞些。”
老婆婆掀开帘子,邀他们两个进去。
“谢婆婆。”
水千舒扶月浚进去,打量了四周。
简简单单,没有床,更没有别的摆设,连一盏灯都没有,只能靠客堂里的桐油灯分一些光明来。
那婆婆还在客堂里,没有把灯掐灭。
月浚累了,就坐在地上,也不去管那雪白的衣服会不会沾上地下的泥土。
“休息一会儿吧,我想,等会儿,鱼就该游来了。”
说罢,月浚竟然闭上了眼睛。
水千舒定然是不敢放松警惕的,虽说月浚很有把握,但这点并不是一般的自信,而是有些自高。
十天前,月浚打算鱼死网破,却收到了项柚的来信,直言自己愿意告知暗处之人的位置,并将与其联系的方式尽数托出,只为从他手中换取解药。于是月浚细想之下,还是决定修网待鱼。
为将那人引出来,自己也要做点儿牺牲,来老巢走一下又何妨?
不知为何,月浚竟然睡了过去,水千舒也越来越觉得疲惫,察觉不对,只能拔下头上钗环刺向自己,换取清醒。
可还没等她缓过来疼痛,就被人在肩上咬了一口。
原来不知觉之间,月浚已经环住了她的腰,把头压在她肩膀上。很沉,像是刻意在往下压。
“公子……”
“咬我。”
“什么?”
“咬我……”
“为什……么……”
“是碧落欢,咬不咬?”
“……”
碧落欢是一种催人情乱的香药,水千舒没想到那人竟然这么卑鄙!但实在不忍心伤害自己的公子,只伸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
像被蚂蚁咬了一口的月浚在她耳边嗤笑,“水副阁力气这么小,是不是真想我对你做点儿什么?”
月浚粗喘的声音在她耳朵里炸开,比春药还烈。
“胡闹。”
水千舒想推开他。
月浚立刻抓好了,不让她挣脱,又在她耳朵边儿小声地说道:“不逗你了,是迷药,但对我来说,不过是烈一点儿的香。”
水千舒被骗了,自己做了那么多年狐狸,竟然被毛头小子骗了。
“水副阁出去探路,我要晕一会儿了。”
说着,月浚半推半搡的倒了下去。水千舒认为自己清楚看到了他倒下那一刻嘴角溢出来的笑。
水千舒从地上爬起来,掐了自己虎口,跌跌撞撞往外走。
那老太太还坐在石凳上,耷拉着眼皮,口里念着经书。她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长胡子不修边幅,一身胡人打扮,在他脚边,还放着一把弯刀。
“婆婆,这里怎么……这么的……你是什么人……”
水千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虚弱无比,甚至下一刻就要倒下。
那男人什么话也不说,把面前的火堆逐渐烧起来。火光一起,屋子就更亮了,还有一股弥漫着不肯散去的烟灰味道。
“这两个人,都要杀了。”
老婆婆眼皮都没抬就冷冷的说道。
“这女孩儿可以直接死,但是鬼香的方子……”
“你果然还是为了它。”
这两人直接未把水千舒放在眼里,似乎是对自己的迷药太过于自信,。
“我当然是为了给卿卿报仇,只要密方一拿到手,我立刻割下月浚头颅,在卿卿坟前祭酒。”
老婆婆没说话。水千舒警觉地看着他们,缓缓坐在地上,手背在后面弹出了袖里的暗器匕首。
“你想干什么?”
那人发现水千舒的异常,拿刀挥向她,谁知水千舒并非无还手之力还轻松闪了过去。可她多少还是被影响了,来不及挥匕首就被抓住了手,一脚飞来,被踢倒在门外的碎石子路上,却没有任何感觉,额角已经渗出冷汗,这迷药确实是烈,她刚刚刺进去的伤口已经流了很久的血,也只有酥麻,什么痛觉都感受不到。
或许接下来的一刀,也会没有痛苦只有鲜红。
可惜没有。
那人站在他面前,竟然在狂笑。
“自不量力,真觉得自己没有敌手了?”
“滚……开……”
“你么这群衣冠禽兽,害我卿卿死于非命,我必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只是现在,我还要从你们嘴里撬出来点儿东西。“
水千舒被他揪起来就往里面提,慌乱中冷静下来,去摸身上的信烟,一手打开,磨开火石,一道火烟升起,如烟花一般炸开在夜空中,虽然风沙还未完全退去,但这样的黑夜里,也足够明显了。
“马上……叫你……死……”
那人把水千舒扔在门口的水井边,提起一桶水浇在了水千舒头上,这下反而把她浇醒了,伤口传来了剧痛。
“长得好看,想的也美,你怎么这么贪心呢?你以为我不知道项柚已经叛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埋伏的有人?”
“你……”
“哈哈哈哈哈哈……”
仰天长笑,水千舒一时失措。
正在他癫狂之时,天雷滚入云层,一声巨响。随着一箭鸣声尖锐,划破空气,直入他喉咙。血飞溅三尺,即刻毙命。
水千舒以为是救兵来了,又是一箭将那想要夺门而出的婆婆射倒在地。
“谁……”
伏兵不是在那疯子口中全军覆没了吗,更何况这样精准的箭法,绝对不是自己的人。
内乱?还是他敌?
许久之后,又是一阵刀鸣箭响。
水千舒顾不了那么多,只能先去接应月浚,到房子里才发现,月浚那里是晕一会儿,简直是睡死过去了。果然是香烈催人眠呢。
将月浚背出来,才看见院子里,乌压压站的全是人,列在两旁,把菜藤都拆了,中间给往这里走的人空出一条路来。
走进了,是两个人。一老一少。
仔细看见人,水千舒慌忙把月浚放在地上,跪下身行礼。
“不知影首大人降临,小人有罪。”
她所说的影首,乃是云行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地位,名为曾忡离,是当今云行大公子的恩师,也是大城主的心腹。
当然,也是月浚的爹爹。
曾忡离抬眼看了地上的月浚一眼,似乎没有多大关心。
水千舒往曾忡离身后那个人的方向看去,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
“大公子……”
曾揾这才从曾忡离身后闪出来,曾揾比曾拭大了两岁,气质却全然不一样,面上带笑,和煦温柔,语气也慢。
调侃道:“是我藏得不好,阿舒。”
“属下不敢,是属下没认出来。”
水千舒急忙低下头,去看面色不好的月浚。
“浇醒他。”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水千舒以为是叫醒他,便伸手晃了晃昏睡的月浚。
“浇醒。”
曾忡离又对身边手下吩咐道。
一桶水,也同样浇醒了月浚。
此时,天雷已逝,豆大的雨点开始向下砸,很快就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