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生沉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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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叹息，浓烈呛鼻的药味，充斥着这不算小的屋子。房中除过一几一榻便是成堆的竹简。床榻上的他骨瘦如柴，几近全白的头发上稀松地插着孤零零的一支木簪，他的眼泛着诨黄之色，却仍是掩不住他眼中的精光，颧骨高高突起，不时的闷咳声传出，谅是谁都无法将它与57岁的高密侯联系起来，他看上去甚至比75岁老人更显苍老。他的仆人侍立在侧，头发微白的中年人一脸忠诚还有着长者的心疼。
他的手很是费力地抬起，指着对面的案几，旋即无力地垂下，竟似用尽了力气。中年侍者无奈着疾步走去取来案几竹简置于榻上，扶着他缓缓坐起，为他垫好厚厚的棉被让他保持平衡。他家侯爷的身体每况日下，特别是先帝陛下崩逝之后，侯爷受太后嘱托当了太傅，工作日益繁忙，病得更加严重，先是没日没夜的咳嗽，而后竟是连床榻都离不了，他仍然要写这些，似乎也只有面对这些，他深锁的眉头才会舒展。中年仆人仍是叹息，却不阻止，跟着他如此多年又岂能不知，那是他的她的请求，怕是还剩一口气，他也是要将它完成的。
昏暗的烛光闪闪烁烁，他的影子映照在在白墙上，更显风雨飘摇。他兀自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甚是认真地写着，丝毫不乱的笔迹倾注着他的爱恋，眸中的深情犹如面对的不是竹简而是恋人，温柔而炽烈。不消一会儿已有细细的汗珠自他额头密密沁出，他浑不在意。中年侍者为他不是擦拭着汗珠，仍是默不作声，心疼已显在脸上。嘴唇嚅动，几次欲劝他，还是忍了冲动，默默陪着。
时间过得太慢，又好似过得很快，慢的是他写完时，汗水已将他的里衣湿透，快的是他专注于书写竟是没有一声咳嗽。停笔的瞬间，仆人已是大大舒了一口气，只见他猛然将竹简放入侍者怀中，随之而来的是浸染被褥的鲜红以及剧烈的咳嗽，声声在耳，侍者惊呼：“侯爷——你！”
他摇头制止侍者，歪倒在床沿，侍者会意，不声张急速取来温水，干净的被褥、里衣为他换上，小心地扶他躺下，待要退下时，只听他沙哑着、强自抑制着喉头的腥甜与瘙痒道：“去……请……请……太后。”在离开前，他想再见她一面。
“诺。”“吱呀”一声门被关上，室内又恢复了黑暗与寂静，他终于能想想她，想想当年，想想那让他沉醉一生的如星辰般的眼眸。
市集上的初遇，注定了他的一生相随。她如玉般清润的容颜自此刻在他的心上，她的微笑让他心神荡漾，他说了这辈子最让他觉得难为情的话，除非……你也亲亲我，呵呵，换来她毫不留情的一个旋踢。再次相遇，才知她是那恋慕刘秀被拒的阴姬丽华，当下，郑重地告诉她自己的姓名。如此特别的她，刘文叔你竟是不要，当真是傻瓜。此后的相处，更是让他对她的爱慕倍增，与她吵嘴时她的熠熠眸光至今让他沉醉，无法自拔。
如果他再有些勇气，如果他当时再向她迈进一步，是否结局会不同呢？他不禁问自己，如果可以，自己一定要比刘文叔早些遇到她，如果可以……很遗憾，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人生更没有如果。她，终是投入了刘秀的怀抱，甚至头也不回，再见，她已嫁作他人妇，她的笑颜，她的眸光再也不是他的。抑或，那本就不属于他。
她的故事他都是听别人说的，小长安杀马贼葬表姐，舍命救刘秀的侄儿，昆阳之战与刘秀生死相随……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刘秀，除了刘秀还是刘秀。心底的那簇火苗愈烧愈旺，他疯了般在乱世中去寻找她的足迹。从来没有赶过这么急这么险的他几乎是死过好几次才走到她身边，手掌心被磨破，溃烂，身上多处挂了彩，脚上也是才不忍赌，他以前所未有的狼狈倒在她跟前。事实总是无可挽回，她，终究是他刘秀的了，与邓禹再无缘，心痛得无法呼吸，伤口再次裂开，他又哪会在意身上的痛楚。她要马鞍，他便做了。
他不甘心，赠马鞍时，不顾她挣扎，紧紧抱着她，许诺：我现在不勉强你——但是假如哪天你想离开了，只需给我捎句话，哪怕一个眼神，一个暗示，我便会立即带你走！
他的钗也落于地上，摔成两半，如他的心碎裂，允她：倾禹所有，允你今日分钗之约，一生无悔！
天知道，他说出那番话花了多少力气，他心底的伤开裂得有多深，鲜血滴滴落下，他此生已是无法再爱他人。既不能相思相守，他便护她一生吧，暗暗下决心。
再聚，他与她已是咫尺天涯，昔日同窗称帝，君臣之间，隔着鸿沟，那已是他与她最终的结局了吗？
没有了她的人生，娶多少个女子都一样，只要是她希望的。
她的目光，他为之一生沉醉；他的目光；为她一生相随。
她在万人中央，感受那万丈荣光；他在漆黑夜中，梦会他最爱的姑娘。
他注视着她的方向，一眼万年，任沧海桑田，时空变换。
……
他为她扫尽前行的障碍，他的呼吸为她而存在。既如此，她不忍心却不得不做的，由他来完成。他只是希望在她的心底有他的痕迹，哪怕微不可见，已是足够。
脚步声渐近，他明白，她来了，与他告白，那么请允许他自私一次。
她的眸依旧让他沉醉，她的泪今天终是属于他的了。当他的唇擦过她的鬓角，她发间的香甜留在他心底，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她的瞬间僵硬他感受到了，得逞的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绽放，欣喜而满足。
他再也陪不了她了，所以丽华你要自己好好的，丽华，有太多的话想告诉你，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化成一声声轻柔的呼唤……
丽华……
丽华……
丽华……
丽华……
声音越来越轻，他的气息渐弱，她看着他无助、彷徨而歉意，他微笑着闭上眼睛，气息游离道：“年少时，我以为那是四年，如今才知，那其实就是一生…… ”
他，静静地离开，在她怀里，带着他的沉醉，带着年少的爱恋，带着最深的眷恋……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鸣蝉的聒噪。
他的话语还留在屋中，留在她心里，清晰地响起——
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丽华，你记住，我叫邓禹！
丽华，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有个大人样子？
丽华，嫁给我好不好？
你终究还是嫁了他……
一年前放开了你，不是为了要你弃我选他！
分钗破镜……果然……无法挽回么？
我现在不勉强你——但是假如哪天你想离开了，只需给我捎句话，哪怕一个眼神，一个暗示，我便会立即带你走！
倾禹所有，允你今日分钗之约，一生无悔！
别忘了，这世上并非只有刘文叔能给你最好的！
……
声声在耳，其实，邓禹，你才是……真正的大傻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生沉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