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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雪王国(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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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莲娜站了起来,猎人不敢抬头看她,只从王后的声音里听到了刻骨的恨意:“因为我决不允许有比我更美丽的人存在。”
猎人随即领命而去,在森林里对白雪公主展开了追杀。
他复命回来,王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信守承诺,将珠宝赐给了他。
王后随即去了魔镜的房间。
她提着裙摆,一步步轻盈地向魔镜走来,她的脸色苍白,眼睛却很得意:“她已经死了,我叫人杀了她。”
魔镜沉默地伫立着。
伊莲娜站在它面前,就像过去那样,温柔地抚摸着它的金边:“现在你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开口了,声音平淡而冷硬:“是白雪公主,我的王后。”
伊莲娜的脸色骤变:“不可能,我已经杀了她!”
魔镜不紧不慢道:“她并未死去,我的王后,猎人在骗你。”
伊莲娜气急败坏地起身,朝外面走去。
魔镜并不想关心她到底要做什么。
在它见过的人类中,甚至是它的主人,都因无一例外地因私欲而堕落,它只是一个看客,把人心当作无聊的消遣而已。
这个女人已经不能引起它的任何兴趣了。
伊莲娜再来的时候,又是那欢欣的笑容:“我杀了她,魔镜,我亲手杀的。”
她抚摸着魔镜道:“现在你告诉我,谁是世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懒懒地答道:“是白雪公主,我的王后,她在山的那边,和精灵们在一起,她是这世上最美丽的人。”
伊莲娜的笑容又凝固在了脸上。
如此不知几次,伊莲娜一次次地试图置那个可怜的公主于死地,魔镜也总是将答案告诉她,它并不打算阻止什么。
伊莲娜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天很黑,房间里没有点灯,她静悄悄地走来,坐在魔镜身边。
她脸上没有任何笑容,也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仿佛很疲惫,像是长途跋涉艰辛而来,却没有得到一滴水的旅人。
“魔镜?”她不知是第几次呼唤,恍若卑微的乞求:“回应我,我最爱的朋友。”
魔镜沉默地立在黑暗中,一言未发。
“求你了,我的朋友。”
伊莲娜的手指从它冰冷的镜面上划过,那温度仿佛刺到了她心里去,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魔镜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平静:“我在,我的主人。”
伊莲娜紧紧地抱住它,眼泪滴落在镜面上。
魔镜在等着她像以前一样的抱怨或诘问,可伊莲娜什么都没有再说。
她的眼泪有些发烫,它听到她的灵魂在悲鸣,发出无助的呐喊。
伊莲娜没有说话,直到天亮,她都没再开口。
然后她走了。
再也没有来过。
一天,两天,三天,雪又下了起来,直到一个月过去。
魔镜安静地呆在房间里,静悄悄的,它的脑海里闪过白雪公主的脸,而后又换成伊莲娜的。
她在做什么?
除非别人向它提出问题,否则它自己并不能知道这世上所有的答案。
何等可怜,人们只会关注答案,并不会去关注它本身。
这句话是伊莲娜说的。
魔镜眼前忽然闪过她湛蓝的眼睛,在阳光下像大海的蓝色。
也许她已经厌烦了它,就像魔镜曾经的一些主人一样,意识到这面镜子的不详,主动选择远离它。
我保证,魔镜,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伊莲娜的面容驱之不散,她的话语仿佛就在它耳边响起。
魔镜忽然又感觉到了那难以忍受的孤独。
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三个月的时间过去,春天来了又走,盛夏花草馥郁,秋天寒霜遍地。
魔镜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它道:“伊莲娜?”
门外并没有人回答它,而后是铁链摩擦的声音,房间被锁上了。
伊莲娜为什么还不来?
房间里空空荡荡,安安静静,此后的数天,一直如此。。
直到冬天再次来临。
王宫里似乎又热闹了起来,甚至魔镜房间的外面都有人跑过,欢呼道:“白雪公主回来了!她嫁了一位王子!”
伊莲娜呢?
王宫到处都在庆祝,没有人告诉魔镜答案。
它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难道伊莲娜已将它忘记?
几天后,房间外面的走廊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但还是不是伊莲娜的。
白雪公主命令人打开了锁,自己走了进来。
她看着这个她年纪尚幼时来过的房间,魔镜还在那里,只是四周都已遍布灰尘,岁月在这里留下了痕迹。
她看向魔镜,她曾被王后追杀,无论她逃到哪里,王后总能一次次地找到她,对她施加杀手。
白雪公主看着魔镜道:“你这个冷酷的帮凶。”
魔镜望着她,对习惯了恶意的它而言,这句话并不能让它有什么感觉,它只是开口问道:“王后在哪里?”
白雪公主道:“她早已逝去。”
魔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白雪公主道:“她死在一个冬天的夜里,从城堡的最高处跳了下去。”
“这个国家会迎来新的王后。”
白雪公主走了。
徒留魔镜惶然,茫然,怅然若失。
或许不是怅然若失,它是真正地,永远失去了什么。
伊莲娜。
它不愿相信白雪公主的话,试图去听这个王宫里的声音,找到伊莲娜还在的一丝痕迹。
伊莲娜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了它。
再也没有她的面容,她的声音,她带着温度的怀抱。
黑夜中的寒冷向魔镜袭来,比那冷冰冰的潭水更加难以忍受。
千百年的时光,魔镜经历过数不清的拥有者,早已将他们的面容忘记。
但一年过去,十年过去,伊莲娜的面容非但没在它脑海里消退,反而愈发清晰。
无数人曾倾倒给魔镜的欲望在岁月的长河里都已模糊,没有一个人会有伊莲娜那样的感情,没有一个人会如伊莲娜那样将魔镜当作真正的朋友。
伊莲娜。
魔镜能清晰地回忆起她的一切,甚至幻想着伊莲娜朝它走来,回到它身边。
魔镜觉得自己要伤心得碎了。
它忽然明白了。
它弄丢了自己真正拥有的一份感情,失去了唯一的朋友。
它的傲慢,轻薄,贪婪蒙蔽了它自己真正的心,将真正的珍贵的东西毁弃。
亲爱的伊莲娜,你怎么能离开我。
除了魔镜之外,王宫里没有人记得住伊莲娜的离去。
它独自在房间里煎熬,有时回忆它与伊莲娜在马场的日子,有时想起她刚进王宫的时候,更会想起后来那个整天向它诉苦,没有笑容的王后伊莲娜。
假如它能有耐心一些,假如它能不说那恶毒的话,是否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伊莲娜是否就不会寻死。
魔镜总是忍不住这么想着,然后一次次地发觉事实,它的伊莲娜已经回不来了。
它再也不能每天都能见到她,想见她就能见到,这世间只留下了它一个。
魔镜在这个房间里待不下去了。
它必须要把伊莲娜找回来。
房间里已经灰尘遍布,窗外早已被藤蔓和荆棘覆盖。
几只猫头鹰落在枝条上,大大的眼睛阴沉沉地望进来。
魔镜知道机会来了,这是女巫豢养的使者。
猫头鹰很快飞走,然后过了几天,这个久无人访问的房间终于被人打开。
披着斗篷,佝偻着身子的女巫,用她那细长的双手轻轻拂掉魔镜镜面上的灰,谦恭地伏拜:“尊敬的魔镜,您重见天日了。”
猫头鹰落在她肩膀上,歪着头,紧紧盯着它。
死寂而安静的房间里,镜子开口了:
“你有何请求?”
女巫欣喜若狂,抬起她的脸来,她的脸烂了一半,浑浊的眼珠子散发着恶毒的光彩。她迫不及待地提出自己的问题:“请您告诉我,这世上最厉害的毒药如何炼制?”
魔镜的脑海里已经自动浮现出答案,它并没有问女巫原因,直接将答案告诉了她。女巫激动地向它表达了感谢,并道:“我这就将您带出去,我们一起去看着这个国家的人如何痛苦地死去。”
魔镜答应道:“我非常乐意。”
它又道:“我需要你的鲜血,来帮助我恢复魔力。”
女巫没有怀疑,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手掌,不枉她找了这么久,这面全知全能的魔镜,从此以后就是她的了。
鲜血流了下来,魔镜道:“把你的手给我。”
女巫将自己的手伸进魔镜漾起水纹的镜面,鲜血快速流失,她能感觉到她的魔力被迅速吸走。
她吓得地想往后退,却已经晚了。
从来没有告诉她,这面传说中的魔镜还会吃人。
所有的血液都被吸走伴随着女巫的惨叫,佝偻的身躯像沙土的雕像一样倒塌。
魔镜很满意,她的魔力很不错,已足够它做一些事情了。
很久以前,它本来的魔力并不小,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失去,只要它继续掠夺足够的魔力,说不定就能把伊莲娜从死神手里再夺回来。
伊莲娜。
它亲爱的伊莲娜。
想起她,魔镜觉得自己又要伤心得碎了,它的镜面上发出耀眼的白光,流进了地面上女巫留下的空荡荡的斗篷。
斗篷“站立”了起来,只是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看不到,仿佛有一个隐形的人在里面。
魔镜的灵魂在其中支撑着,它抬起袖子,捧着自己变小的镜体,朝外面一步步走了出去。
几只猫头鹰歪了歪头,落在了它肩膀上。
魔镜一步步走过满是蜘蛛网的长廊,它记得这里离伊莲娜的卧室不远,只是后来这个地方禁止人来,才迅速地衰败下去。
伊莲娜当年就是从这里离开它的。
就在那个飘雪的夜晚,在她第二次伤心绝望地哭泣之后,她穿过走廊,一步步地在黑暗中前行,她已用不着再分辨方向,死亡就是她追求的方向。
然后她走到尽头,在那个狭窄的阶梯处拐弯,爬上了王宫的最高处。
猎猎的冷风吹进魔镜的斗篷,它仿佛望见伊莲娜立在前方,她红色的头发和红色的裙摆在白雪中分外刺眼。
她没有回头,走出一步。
魔镜伸出手去拉她,碰到的她的衣袖变成了冷冰冰的空气,它看到她跃了下去。
伊莲娜。
魔镜仿佛能感觉到一种钝痛从心脏的位置传来。
猫头鹰衔着魔镜,飞过王宫的上空,它才发现这里已被战火毁坏得不成样子,侵略者的铁骑正离开王城。
魔镜落在一栋建筑的屋顶,开始了它曾在巅峰时期的拿手好戏——自问自答。
它举起自己的镜体:“告诉我,下一个有魔力的女巫在何方?”
镜面上立刻显示出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