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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别离何归(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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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梁姑娘,你要做好赴死的准备。”他蓦然打断了君澜的语声,转向跪在地上抽泣的沾衣。
盈满泪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沾衣胡乱拭去泪水,眼里有了欣喜的光:“谢谢将军,谢谢将军。”
君澜不由叹息,伸手扶起她,“今晚你好好准备,明早我们就上路。”
沾衣起身,脸上舒展了笑容:“我早已收拾好了。”
夜已深沉,月华如水,宛转流泻在漆黑的天幕下,宛如轻薄的缎纱。
楚天敛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对君澜敛衽一礼:“君相,天色不早了,在下告辞。”
“将军慢走,回去好好休息。”君澜点头,脸上也有了微微的倦容,转向沾衣,“你也去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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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已快燃尽,微弱的火舌舔着烛芯,宛如开放的红色花朵,在黯淡的房间里艳丽盛放着。
君澜收好羊皮图,残烛暗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随风潜入了黑夜里。
目光顺着一线青烟向窗外望去,月色朦胧,在淡月清辉的沐浴下,树影随着不远处的水波轻轻摇晃着,水月的清光映照在窗棂上,不住地徘徊荡漾。
她怔怔出了神,明日离开这里,不知何时能回来,即便回来了,等待她的也只是一卷圣旨。
从怀中拿出灵珠花,君澜在窗边的椅榻上躺了下来,轻轻摩挲起发簪。
如雪般晶莹剔透的花瓣上绵延着特殊细碎的花纹,密密簇拥着中间那颗璀璨夺目的龙珠,怒放在月光下,宛如九天瑶池上一朵圣洁的冰莲。
君澜将灵珠花揣在怀里,嘴里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灵珠花集天地万物的灵气,魑魅魍魉为之避邪,它亦是东锦国的圣花,代表着信任与高洁。
她恐怕是东锦国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赐予灵珠花的人吧?
君澜微微合上了眼,波光月影下,灵珠花发出了淡淡的圣光,窥探似的掠过她的脸。
龙锦腾,到底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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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明月在高空上缓缓游移,柔润的月辉弥漫夜幕。高塔之上,云雾缭绕,狂烈的长风掠过塔身,猎舞在浩瀚夜幕中。
高塔的最顶端,两人临风而立,衣袂猎猎舞动,始终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君相将紫戒和白玉令交予朕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龙锦腾忽然发话,将锦盒递给了龙锦歌,神色淡淡,“皇兄,一定要到达紫州,将紫戒和白玉令交给君相。”
龙锦歌从他手中接过锦盒,眼中惊疑不定:“皇上不是始终对他心怀戒备么?怎么如今却这般慎重对待?”
皇帝临风而立,深沉如故,忽地微笑:“妇人之仁的丞相,终究比那个楼眷可爱啊。”
在他露出笑容的那一刹,龙锦歌心猛地一紧,全身似乎慢慢泌出了层层冷意,他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锦盒,眼睛定定地凝视着笑意微露的皇帝,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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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即将拂晓的时候,君澜、楚天敛、沾衣三人已收拾好行囊,准备上路,去往那个纸醉金迷的紫州。
“公子,一路小心。”福伯看着君澜长大,从小如亲生闺女一般对待,疼如心坎,此时她即将远行,心中忍不住难过起来,“一定要平安回来。”
“福伯,我一定会回来,等着吃你亲手做的桂花糕呢。”君澜点点头,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陪伴她十八年的人,她才惊觉福伯已经很老了,双鬓早已斑白,深深的皱纹已爬满了那张慈祥的脸,心下不禁酸涩,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老人的手。
福伯抬手抚上了君澜的头,老眼里充满了疼爱,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转向她身后的楚天敛,忽地跪下:“楚将军,请您一定要将我家公子平安带回来。”
“福伯!”
“老人家!”楚天敛惊得连忙上前,俯身扶起已然老泪纵横的人,“快快请起,晚辈必定誓死护君相平安归来。”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福伯起身,伸手抹了把眼泪,却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天已透亮,日光推开黛青色的云层,如纱拂面而下。
君澜抬头望天,却又忍不住回顾回廊,幽深曲折的廊道里银铃脆响,却仍然不见那一袭病弱的白衣,她的眼里转瞬黯淡。
“小澜,为什么不先问问大哥!你叫大哥怎么办!”
宛然是大哥愤怒的语声响起在耳畔,男子看着她,那双倦怠温和的眼睛里,和往常不一样,有了隐秘的孤绝和冷酷,让她忍不住害怕。
大哥还在生她的气么?
她向大门里望了片刻,心底不由闷得紧,从腰侧解下了恩师留给她的锦囊,吩咐:“福伯,替我交给大哥吧,他保管着我放心。”
“好的。”年迈的管家点点头。
转身离去之前,君澜再一次往里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回廊里仍不见那个身影,银铃的声音在晨风里越发得清灵滴脆,驻足了半晌,转身。
“等等,”忽然想起了什么,福伯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紫色的透明玉佩,将它隐秘地塞入她的手中,低声,“这是大公子早上让老奴交给你的。”
触手摸及,质感清凉而柔滑,熟悉的触感令她惊讶。
紫玉令!自那次落崖后,就一直不见它,原来是被大哥拾了去,大哥终究是嘴硬心软啊。
君澜微微一笑,紧紧握住了紫玉令,走到马车旁,再度回首之时,眼里却渐渐有了淡淡的沉郁。
也许,也许这一次,她再也回不来,请原谅她的决定吧,大哥。
“君相,时候不早了。”楚天敛上了马车,为她撩开了帘子,低声提醒。
君澜点头,不再回顾流连,欠身走入车内。楚天敛一声厉喝,挥鞭而下,马车绝尘而去,官道上车声辚辚,扬起一路的尘土。
一处高坡上,龙锦腾迎风而立,静静地俯视着脚下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路的尽头远远驶来了一辆马车,马蹄车轮之声越来越近,刹那便到了他的脚下,只是短短的一刻,马车便向着前方飞扬起尘土滚滚而去,离他越来越远,直到眼前只剩下满目的苍幽深翠。
他神色难辨地望着已湮没在林海中的马车,莫名低语:“爱卿,一路顺风啊。”
而在另一条道上,一袭锦衣向着同一个方向策马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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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阁里,枫叶如火,掩映着一袭白衣男子,衬得他苍白的脸有了微微的血色。
枫叶纷纷落下,然而一飞近男子三寸,陡然被搅裂成碎片。
君青云仰脸,碧空的尽头隐隐可见乌青色的沧山,天光已经在山的背后弥散开来,一队南飞的大雁掠过天空。
天光弥漫,天空碧蓝如洗。然而他如墨的眸子却是苦痛而茫然的,甚至有一丝孤绝的波光涌动其间。
岁月如白云苍狗,深澜沉恨又何在?
他忽然微笑起来,那笑容在他俊秀而苍白的脸上,仿佛刀光一般掠过。伸手向树丛里摘了一片叶子,他倚在了枫树边,将叶子卷起,凑到嘴里漫然吹了起来,眼睛里有了隐秘的冷酷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