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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不撞不相识 ...

  •   第二日,萧零落就独自一人去了扬州。
      音音带着一行人赶路到了徽州郡的边境,边境上有座山,山上有座逸云观,观里有个六十多的老道士,名唤一尘道人,正是雷音音此行要“谈谈”的其中一位。
      这一天正是风和日丽。
      山上张灯结彩鼓乐齐鸣,车马往来不绝,像正办着喜事。
      不过雷音音是从来不管人家方不方便的,指使血影带着一路杀手抬上锅碗瓢盆就直直的闯进去,没有拜帖,也没有多余的话,像是很熟很熟的那种......熟人,一屁股坐到大堂主位上,身子斜倚着,双脚搭在旁边茶几上,整个一个笑意懒散的纨绔子弟。
      大堂一下子静了,每人脸上都是五颜六色的表情,瞪着眼前笑眯眯,玲珑可爱的雷音音——哪儿来的小子,不要命了?
      “你是什么人?”一尘道人皱着眉,这少年太不懂规矩,却似乎并不是寻常胡闹,至少如此之近的距离,竟半点未探到他的内功深浅。要么他是不会武功,要么功夫已经高过自己不知几个段数——可世上真会有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成就的少年人?又未可知。
      “我是音音啊!”雷音音眨巴着眼睛,话语里几分嗔,几分哀怨…...好吧,还有几分瘆人,未了又抛了个大媚眼,骇得老道士骤然变了脸色:“这位少侠,还请偏厅叙话。”
      “好嘛好嘛。”音音笑眯眯的——香茗丫头说的不错,这招确实是对付中老年男人的法宝,“你们好好吃,别客气。”刚走出大堂,他又折回来,狠抛一个媚眼,骇得一干人等憋住张红脸,话也说不出。
      逸云观的偏厅,确实称不上偏厅,地方太小,小得几个诗雨阁的黑衣杀手一站入,便少了几分活动范围。
      这地方虽然不大,正中却硕大一个颇有仙骨的水墨“道”字,笔力虬劲,意态却不足。桌上摆着香炉,地上是小块的太极图,很淡,几乎看不出。一尘道人眉头皱着,今日本是生日,观里聚了不少信众,此刻出来见这少年,一是怕扰了活动热闹,二是怕此人深不可测。
      可是此刻看来,倒像是自己多虑了。这明明是富贵人家的少爷,闲的无法无天,专门来耍他玩的!
      “呐。”音音将腿翘在桌沿上,笑眯眯:“本少爷是专程来看你的,虽然你的茶味道很糟糕,但是本少爷大人大量,不计较。”
      一尘道人身后的小童立刻向天翻了个白眼——谁逼你喝了?!
      “小蜜蜂让我找你谈谈。”音音挥手上来一个手捧紫檀盒的玄衣青年,随意道:“香茗丫头说初次见面,送你点礼能说明本少爷讲礼貌,有档次。”
      一尘道人双眼泛红,胡子颤了颤,心中默念一句无量寿佛才把火气压下来。
      可是他哪里知道,没有一个能海纳百川的胸怀还真包容不了他!殿里的叶神医早就说过,雷音音能将活人气死,再将死人气活。而且这份死去活来的本事,就是他最得意的弟子玉青檀也万万及不上万一。
      黑衣青年将盒子打开,端出一盘绿豆糕放在桌上,又将某只粉粉的生物放进音音的怀里,正是在莫云殿放风筝的那位“小音音”,此刻它比先前壮实了些,哼哼唧唧的在音音怀里拱来拱去。
      瞧见自己要和猪同桌吃糕,一尘道人的脸立刻就和绿豆成了一个颜色。“啪”的一声拍桌怒起,道:“公子究竟何人,我逸云观岂是任人消遣的地方?!”
      “唔——?”音音的脸上写着“你在说什么”五个大字,眼睛睁得圆圆的,透着几分无辜,指着桌子,喃喃道:“这是本少爷从洛阳专程带给你的,香茗丫头说了,送礼要送自己最喜欢的才有诚意。”
      一尘道人腾起的火被双小鹿似的眼睛硬生生的“瞧”灭了,悻悻的坐下,恨声道,“不知公子‘专程’寻贫道谈什么?”他把“专程”二字咬得狠狠的,隐隐还有咬牙声。
      “本少爷也不知道。”雷音音托着小猪上了桌,笑的有些邪气:“小蜜蜂说,你懂的。”
      我懂什么?!
      一尘道人脑门顶上尽是光火,今儿是做了什么孽,和个半大小子说些驴头不对马嘴的废话。
      “你吃呀。”音音客气。
      吃什么吃?!
      瞥一眼桌面,那头猪拱了拱绿豆糕,竟然转头又扑进了少年怀中。好嘛,猪都不吃你叫我吃?再定睛一看,绿豆糕上似乎还浮着一片绒毛,再再仔细一看,竟是一层白色霉斑!
      简直无法再忍,这个坏小子!
      拂尘一动,老道士猛然出手,掌如利爪向雷音音迎面袭来。
      “小音音,你不乖了。”
      雷音音一低头,闪过去,一巴掌拍在猪屁股上,“欠揍了吧。”老道士转手一勾,两指直直欲点其颈上大穴,又被他脖子一动闪过去。“还不服气了。”说话他又挥手在猪臀上连拍几巴掌,疼的猪“哼唧”一声窜上桌子,撞翻了茶碗,横趴在绿豆糕上。
      “哇咧!”音音损失了绿豆糕,暴跳起来,挡住面门一击,回手在一尘道人的头上轻轻一按,“你别激动啊。”又伸手扶着他坐回原位,也是奇怪了,老道士竟半点不曾挣扎,安安静静的,任凭摆布。
      身旁的小童自然也是懵懂,他武功低微,只能捧茶倒水,所以刚才的交锋半点未看明白,只是奇怪师叔祖好像突然很疲累,伏在桌上,不动了。
      “呐呐呐,本少爷好心送糕点给你吃,你却趴着睡觉!”音音叉着腰,很有洛阳大街东边第四个摊位,卖馄饨的王二妈遇见未付钱的吃货时,才有的风范。
      “你不说话是不是?”音音挥手招了血影上来,“给本少爷把糕点收好了,还有用。”
      还有什么用?
      还有送给下一位需要“谈谈”的那位用。

      “哼!我们走。”
      说话他就雄纠纠气昂昂的跨出偏厅,好像得了天大的道理,看人都是斜着眼的。
      过了好大一会儿,音音他们走了得有一炷香,这小童才突然觉得不对,师叔祖怎么可能睡着?
      一个激灵,不好!
      虽然不愿意相信,可是真的,他颤抖着双手,师叔祖竟然,竟然没气了……
      “不好啦——”小童哭喊的着跑出去,整个逸云观顿时乱成一锅粥。
      而雷音音此时坐在马车里,歪着头傻笑——不知道杭州那个周掌门好不好玩。
      我还带了礼物给他呐……

      话分两头。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秦淮河上,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舟上站着一个儒袍的男子,河上有风,暖洋洋的,吹得冠绳与发丝贴着鬓晕荡开来,锦白的衣袂上黑染的兰花纹样就像活的一般,向后舒展,蔓延。
      他踏着干净的皂白色靴子,系着天青色的腰带,腰带边还坠着一块黄色的和田美玉,看雕工显然出自名家之手,活灵活现竟是一把束着的镂空扇子。
      此人意态儒雅,正是雷火门的少主,云飞扬。

      他是极不喜欢江湖的,那些争夺打杀的你来我往,刀枪棍棒的血雨腥风,太黑暗。他喜欢的是,花鸟鱼虫,兰桂飘香,意兴时可以随手一笔好丹青,闲暇时可泛舟河上任清风拂面,人生快意不外东篱把酒,踏遍河山。
      可是,你可以选择理想,却选不了出身。
      例如李后主,例如宋徽宗。
      你生在武林,生在雷火门,就没有想与不想,只有能与不能。你生来就注定要担负起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的现在和未来,注定要参与这些永远搞不清楚的是是非非,没别的可能。
      可是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就逃了。总想着还有父亲,那摊子事他不用担心,也不会担心。
      躲出来得有两个多月了吧,此时正是江南草长莺飞的季节。或者,这里才是人间,才是真实的生活。虽然最近家里催的急,还真的不想回去。

      “嘭——”
      突然,身后的大船猛的一撞,小舟浑身一颤,云飞扬不由得趔趄,差点栽进河里。
      “嘭——”
      没想到还没站定,大船又欺身上来,这一声比刚才更惊天动地,“哗啦”一声,云飞扬直直栽进水里。接着“扑通”“扑通”岸上不知又怎么冒出几个黄衣人,跟着跳了下去。一时间,岸上、船里,惊呼声、尖叫声闹成了一片。
      而那些永远不会缺的看客此时也三三两两的围在河岸,其他船里的船客也纷纷出来,挤着瞧瞧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一看,不得了。
      一艘极为豪华的花船撞入了小舟的舟尾,舟身已经四分五裂成了片片木板,随着舟中的什物,零散的漂在河上。几个黄衣人将云飞扬和书童拖上岸,湿哒哒的,成了一个个落汤鸡。
      这口气能咽下?
      被撞成这样,说什么也要理论一番。何况你一撞不成又来一撞,存心使人难堪!
      “船中何人,还请出来说话!”
      其中一个黄衣人,像是领头的,内家功夫很是强劲,一出声便如洪钟一般震人耳聩,显是要在气势上先压一头。后面几个黄衣人立刻附和的叫嚷起来:
      “太岁头上也敢动土,撞我们少门主,你胆子挺肥!”
      “撞了人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赶紧给小爷滚出来!”
      一众黄衣人叫骂不已,个个凶神恶煞。
      眼看乐子来了。
      看客们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瞧见双方就要闹将起来,少说是你来我往的嘴上功夫,大了肯定就是“全武行”啊,越发兴奋的挤来挤去,非要挤到第一排去。

      清风徐徐,花船里不紧不慢的走出个绿衫女子,卷起珠帘,姿态婀娜,竟是耀如春华一个美人。
      “这不是苏家的大丫头么?”
      “是苏家的,是苏家的情儿姑娘!”
      围观的群众立刻像炸了锅,“你看,又出来一个,不是,两个!”
      “真的嘿!是苏家的情儿和羽儿!”
      还有些大胆的年轻人不顾一切的呼喊着:“羽儿姑娘,看这里——!”待那姑娘真瞧了他了,周围又是一通哄笑推推搡搡。
      这下黄衣人在这阵势下也不好意思骂了,人家是姑娘,怎的能一般计较。
      这两个女子都是一身同样的绿衫,质地上乘样式新式,显是出身富贵人家。她们一个嘴角含笑,一个神情有着几分鄙夷,都是少见的美人。
      扬州城里,谁人不知苏氏绣庄的四个小婢?说是“一见误终身,不见终身误”半点不夸张。看起来这回的热闹真有看头,说不准苏吟就在这花船内!
      苏吟啊,没人不知道的。
      虽不是富可敌国,却也是这金银场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还听说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朝堂上有七王爷撑腰,暗地里大家都传说这王爷是她的入幕之宾!就抛却这些不谈,她自己也算的是国中第一的美人。这些平常叫人惊叹的婢女们同她一比,就显得不够看了。
      苏情儿站在船头冲云飞扬喊道:“这位公子,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家主人请您船上相叙,赔礼道歉。”
      云飞扬的发丝黏在脸上,颇有些狼狈,站起来整整衣裳,心下懊恼,作了一揖道:“小姐有礼了,不妨事的。”
      “让你上来便上来,讲什么废话。”站在最后的那位女子斥了一声。
      云飞扬脸立刻就红了,很尴尬。黄衣的领头人眉头皱着——大户人家的丫头果真跋扈。
      这时,花船已经靠上岸,从帘子后头又走出个绿衫女子,福了一下身,道:“小姐请公子上船。”说话竟沿着甲板下船来迎。这么多人瞧着,让人姑娘站着多不好意思,云飞扬只得硬着头皮随着上去,那几个黄衣人要跟,女子也未反对。
      一行人进了帘子,遮的严严实实,看客们顿时怅然了——被撞的是我该多好。

      虽说苏家是城中大户,船内却未见奢华,壁上绣着各式的兰花草,或盛开或花骨,或高或矮,或沾晨露,或沐春光。合着炉内的特制香料,竟宛如身在其中,栩栩如生。地上铺的该是苏家自产的凤蝶毯,踏上去柔软、舒适,不由自的,心中就会产生些温暖的想法。也许这里的主人也宛如这艘船一般,是个温婉的女子。
      “公子。”从外边进来两个紫衣的婢女,一个手中托着衣裳,显是给他更换的,另一个手中托的,竟是他的一本棋谱,和自己写的诗词集。
      落水到现在,连他自己都未想起行李里还有它,说起来好笑,在雷火门没人关心你会不会下棋,能不能作诗,你狗屁不通也好,精彩绝伦也罢,都是不值一提,玩物丧志。
      没有人是知音,也没有人觉得你需要知音!
      “公子,小姐说万分抱歉,您的行李已经沉了,琴谱也已经泡的看不清了,只抢出这本诗词集还算清晰。小姐说是极重要的,或待烘干后给你包好,或是小姐亲自重滕一遍回头送您府上。”
      云飞扬讷讷的站着,心中涌起了阵阵温暖,它们漫过身体淌进每一根血管,最是滚烫。原来自己珍爱的东西被人这般小心翼翼的护着,会这么令人感动。
      “您这边请。”苏秀儿引着他进了换衣间。
      立在一旁的苏情儿引着一众丫头给每个黄衣人上了一杯热茶:“各位爷若需更换,还请移步随我来。”
      ......
      云飞扬懵懵懂懂的换了衣衫,站在帘后,一回身就瞧见那个活在传说里的苏吟正目光灼灼的瞧着自己。
      他捂住不停跳动的胸口,觉得现在发生的事情那么不真实。明明这里是扬州,是苏家的花船。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过去的二十三年仿佛才不过一个弹指,而此刻站在的帘后望着她的这瞬间,才像是漫长的一生。
      苏吟,她鹅黄的罩衫温暖恬淡,墨黑的长发飞泻直下。就像是黑夜里最美的灿烂烟火,有着流转生辉的一双美眸。
      是个令人无法直视的女子。
      ——光这样看着她,都能觉得惊艳到惊痛,惊痛到心悸,心悸到无法呼吸。
      而这电光火石的一眼就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徒留下天下万物忽然沉寂。什么都不再重要,只有她,清晰的像是刻进生命,敲进骨髓。
      你说,我们会不会前世就已经相识。
      你说,我们是不是曾与一个大雪的夜晚,与马上惊鸿相逢?那天你会不会穿着大红的披风,头发飞扬在风里。我是不是一个剑客,目光曾随着你远走…..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帘后的绝世容颜从容的走来,举手头投足间尽是明媚优雅,声音若空谷而来,清灵通透:“奴家小姓苏,单名一个吟字,见过公子。”
      云飞扬的瞳仁睁大,心跳似鼓般直欲破胸而出,竟然忘了说话。
      “刚才在内里为公子烘烤诗集,不小心看了几句,激动得难以抑制,想说一定要见见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故而唐突了公子,实在不好意思。”
      诗集……
      云飞扬混乱了,前二十三年的过往宛如走马观灯般频频闪现,却没有任何一刻如现在这般惊心动魄——这个女子,她欣赏他。
      这样一个女子,刚才称赞他惊才绝艳。
      “公子?”苏吟见他不说话,软如流水的眸光里立刻含了泪,一滴一滴像凝着极沉痛的苦楚,“公子可是怨我撞破了您的船?奴家真不是故意……实在抱歉的紧。如果公子不嫌弃,奴家愿再给您造一艘一模一样的。”她看他还是那般站着,面色一晃不晃。表情从失望,到绝望,戚戚切切,最后竟要绽放出一抹决然来!
      “不——”
      云飞扬陡然出声,音气颤抖:“没事,哦,我,我,没关系。船坏了就坏了。”你别…...伤心。你一伤心,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这时,身后挂帘一动,书童不问不请的就走了进来:“少爷,成统领让我问您,还记得门主的话么?”
      爹的话......云飞扬此刻的神情是迷茫的,爹说过好多话,哪一句?
      “那您之前还说要去青云阁,还去么?”
      “青云阁?”云飞扬还是讷讷的,今儿的刺激太多,脑里还未转过弯来。
      苏吟走到身旁,冲他一笑,温婉动人:“既然是奴家破坏了公子的行程,那就由奴家送公子去吧。”
      “ …...也好。”云飞扬想着的是还能多和她呆一会,是一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不撞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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