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蒸发》牛一毛

4、延哥我爱你

　　张延立刻做出决定，叫李唐和于文婷先去校内公寓占上一间宿舍，自己和宋杰则返回北公寓，把所有能带来的储备粮和日用品全部拿过来。
　　四个人约好在校内公寓八号楼楼下碰头。
　　走在通向北门的林荫道上，三三两两的男生女生行色匆匆地经过他们身边。甚至有人不知从哪里顺来了一三轮车，车后斗一应物品堆成了小山。宋杰忽然问：“封校以后，外头的人能进来吗？”
　　“如果安排足够的保安和民警巡逻执勤，就没有问题。但是现在……不好说。”
　　“那么封校期间，咱们应该也是能出去的。”宋杰挠了挠头，不解，“那封不封有什么区别？”
　　张延十分严肃地看着他，说：
　　“外面现在秩序紊乱，学生是相对弱势的群体，如果不能集中起来，遇到危险的几率很高。而且，公安局和派出所的警力并没有完全消失，如果我们集中在一起，可以方便为学校安排警力，提高安全系数。”
　　说着，他叹了口气：“其实，与其说是封校，不如说是在目前环境下我们不得不呆在学校里。”
　　说着，两人来到北门前。张延下意识朝门卫室的窗户看了一眼。不出所料，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桌面上摆着摊开的报纸和两杯飘着茶叶的玻璃杯，便装外套搭在椅子背上，似乎它的主人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很快将骑着电瓶车赶回来。
　　想到这里，张延瞟了一眼门卫室墙根处停放着的两辆电瓶车。与门外惨遭荼毒的车辆不同，这两辆车似乎没有被撬动过的痕迹。
　　他微微蹙眉。
　　真的一个保安都没有吗？
　　还是某个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保安们早已经挺身而出，成功将窃贼阻拦在校门外了呢？
　　结论不能随便下，还需要结合校园里其他地方的车辆情况才能得出。
　　从北门到公寓的这段路，情况似乎比刚才更加糟糕。不少门店房门大敞，被许多幸存下来的人们翻得乱七八糟，时不时传来叫骂声和乒乒乓乓的声音，似乎是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更有甚者大剌剌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后面，用挑衅或戒备的目光望着偶然经过门口的路人，俨然一副我的地盘我做主之模样。
　　张延沿途将门店挨个扫视了一遍，经过一家小超市的时候，他往里看了一眼，瞬间面色微变，挪开了视线。
　　“怎么着，就这么据为己有了？”宋杰看着路对面的门店，两个成年男人正挡在门口推搡着一个男学生，不禁啧了一声。张延轻轻叹息：“就算不被他们据为己有，也得被别人抢光。”
　　“没这个必要吧，现在全国人口少得可怜，干嘛要跟逮不着似的哄抢。”
　　“因为生产线基本上已经断了。”张延声音有些暗哑，“大家心里也明白，白拿的东西如果你不抢，别人就会来抢。物资总共就这么多，想要活下去，就得遵守……法则。”
　　“丛林法则？”宋杰脸上渐渐没了笑意：“明白了。这还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啊。要不咱们也……”
　　“嗯。”张延点了点头。宋杰沉吟片刻，又有些犹豫：“我……就这么一说，你还真打算占个山头当大王？”
　　“我只觉得，咱们应该多准备一条出路。毕竟，像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不会持续很久。”
　　张延顿了顿，又道：“占领门店的这些人里头有个熟人。一个体院的，叫周宏林。他和另外两个体院男生已经把那家小超市霸占了。”他神情格外严肃，“但这个人心思不太正，一旦学校里资源紧张，我不相信他会对同学施以援手。”
　　宋杰有些疑惑：“我这还是头一次听见你这么评价一个人。”
　　张延想到北公寓里发生的事，叹了口气：“我也不愿意这么想别人。可是这林子大了还真的什么鸟都有，以前有校规和导员管束、保安和班干部监督，那些不好的事儿都还控制的住。现在这个时候………”张延摇摇头，“我们还是自己时刻小心，以防万一吧。”
　　说完，二人双双陷入沉默。
　　有几个同学抱着被褥拉着行李箱经过他们身边，皆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赶路。偶尔有两三个互相认识的，一边并肩走着，一边低声讨论着些什么。
　　经过他们身边时，宋杰侧耳听了听，面色忽然一白。
　　张延好奇地问：“怎么了？”
　　“………很多宿舍被搬空了。”
　　听宋杰的语气，张延预感到不妙，问：“被谁搬空了？”
　　“不知道。”宋杰深吸一口气，“可能是学生，也可能是宿管、保洁阿姨，或者楼下小卖部老板……”
　　说着，两人突然脚步一顿，紧接着撒丫子狂奔向宿舍楼。
　　“卧槽电脑！电脑还在柜子里我忘上锁了！”
　　“我平板加电脑都在被子底下………”
　　“你居然还买了平板？什么时候的事儿？”
　　“特么不是你说用这个听网课贼爽吗？”
　　“………所以你也打算考研了？”
　　“………咋，还想约个自习？我的哥，咱这时候能不能不谈学习了？！”
　　宋杰简直对张延面临身无长物的危机时也不忘考虑选择自己未来研友的心理素质佩服得涕泪交加。
　　张延白了他一眼，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宿舍楼大门前的台阶，只听走廊深处传出宿管大爷暴躁的怒吼声：“………哎！我说你们几个干嘛的？把东西都放下！”
　　随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有重物倒地。张延冲进大门来到一楼走廊，三个逆着光的人影映入眼帘。
　　他们胳膊下夹着塞得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正低头看着脚下扑倒在地的老人，狠狠骂了一句什么，转过身急匆匆地向大门走来，撞见突然出现的张延。
　　四人大眼瞪小眼相持了几秒，张延深吸了一口气，侧身让开路。
　　宋杰则没那么好运，正巧和两人狠狠撞了个满怀，其中一人包裹从臂弯中脱出，里头的东西哗啦啦撒了一地。
　　宋杰登时愣住———
　　手机、充电宝、笔记本电脑、平板、手表………
　　他定定地看着这三个人，心里一团火蹭的一下冒出来，不由得攥紧拳。
　　张延搀起宿管大爷，冲他大喊一声：“别愣着，过来帮忙！”
　　宋杰抿着唇，极不情愿地从收拾包裹的两人身边绕过去，双眼仍盯着二人的背影，目光之尖锐如果化为实质，那两人大概已经被戳成骰子了。
　　“别在这杵着了，你们两个学生赶紧回去看看丢了什么没有。”宿管大爷靠着墙站住，连忙催促道。
　　“我们扶您进屋坐着吧。”张延谢绝了他的好意，“该丢的应该都丢了，看也没用。”
　　“唉，造孽啊。这地方是中了什么邪了，就今儿早晨，我正眼看着好些学生进进出出的，一下子说没就没了！你们说这人怎么能，就这么没了呢？”
　　“………”张延无声叹了口气，问，“您家里人还好吗？”
　　大爷一听，眉眼耷拉下来，眼眶瞬间红了：“儿子儿媳都不见了……就剩下老婆子和我。这，这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说着，他再也控制不住惊惧与悲伤的情绪，开始低声痛哭：“我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儿啊………你咋就这么没了？………”
　　张延和宋杰默默地陪在老人身边，听老人哭诉。他们非常能感同身受，甚至眼泪也随之涌出，却找不到任何字眼安慰他。
　　有那么一瞬间，张延心里也苦恼地想，是不是上天在对做错事的人类进行惩罚？这才将他们身边至亲至爱的人带走，留下他们孤独而彷徨地，在人世间赎罪。
　　“这，这不怪您，真的。这要是老天爷的惩罚，那不见了的那些人就没做过一点坏事儿吗？”宋杰打破沉默，搜肠刮肚地找话安慰他。
　　张延点点头，附和道：“大爷，您千万别着急，先等等消息。国家有关部门已经开始调查了，等专家们找到了问题所在，那些人就一定会回来的。”
　　另一边，于文婷和李唐自综合楼后门出，立刻收到张延的指示，遂往东经过校图书馆，直奔进入校内公寓九号楼而去。
　　校内公寓分布在学校东北角，自南向北依次是八号楼、九号楼和研究生公寓。学校非常人性化地考虑到了女生们的安全，将八、九号楼设为女生宿舍。
　　现在特殊时期，两栋楼皆空出五分之四。于是，在师大宿舍交流群仅剩的管理员的协调下，女生们非常善解人意地把九号楼腾出来，外加研究生公寓空出的男寝，用以收留校外公寓的男生们。
　　但显然，男生们心里普遍对搬到女生宿舍这一措施多少有些抗拒，大都奔向了有独卫还带地下餐厅的研究生公寓。是以，当李唐跟着于文婷来到九号楼楼下时，仅见到两个男生拖着铺盖卷和行李箱慢吞吞地进了楼栋。
　　李唐两手空空，看了一眼于文婷：“姐你是跟我一起上去还是我自己……”
　　“我跟你一起吧。”于文婷果断向楼栋里走去，“女生的宿舍里一般储备着各种东西，你和张延宋杰他们应该能用得着。但因为这两天查卫生，大都塞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
　　李唐愕然，随即讪笑道：“那便劳烦姐姐带小弟寻个物产丰富、环境优美的好住处。”
　　在于文婷带他参观一遍九号楼的所有寝室之前，李唐并不理解张延放着研究生公寓男寝不选，反而选择九号楼的决定。但当他从一间寝室的柜子里翻出各种零食和水果甚至青菜鸡蛋、又从被子底下和阳台箱子里翻出摇头扇煮蛋器电锅榨汁机之类的小型电器时，才明白这决策是多么的伟大英明。
　　“延哥我爱你！”他在心里呐喊。
　　于文婷将这间寝室里所有犄角旮旯翻过一遍，将能用的东西摆在李唐眼前，几乎把整个屋子填得满满当当。
　　“………我一直以为女生宿舍是很整洁可爱并散发着馨香的。”李唐左右手分别用食指与拇指指甲尖捏着一袋风干了的卫龙辣条，仿佛多沾上一寸会折寿似的，脸上满是对丰满信仰瘦身为骨感现实的控诉。
　　“呵，我们小仙女还不吃饭不喝水只吸仙气儿呢。”于文婷噗嗤一声笑了，“大家都是一样是人，谁也别把谁想的那么美好不接地气。”
　　说着，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出门看了看两边，“隔壁门没锁，我去看看有什么能搬过来用的。”
　　李唐嗯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下铺的床位上，脸色骤变，地动山摇地“嗷”了一嗓子，随即咬牙切齿地掀开床单———
　　“谁特么养刺猬？！还藏床单下边儿的！老子要向校卫生部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