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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肆拾玖 ...

  •   天光刚露出一丝微白,流苏便起床梳洗。她整夜未寐,看着窗外的天色由暗至明,心里惶然,未知的恐惧压的心里沉沉,心脏跳的很快,以至于有些疼痛。流苏此刻觉得,她,宣墨,苏柒然,凌风雷,所有的人,都只不过是命运手上的棋子,被紧攥在手心,按照命运的脚本,演一场悲欢离合,无力抗争。

      出到帐篷外,凌家军已然整装待发,黑压压的一片铁甲,泛着金属生冷的光芒。多日未见的苏柒然一袭暗红色宽袍,乌发随意扎了起来,身后率领着着白袍的离宫宫人,那抹暗红像是即将颓败凋零的花瓣,流苏觉得有些触目惊心。苏柒然也看到了她,微微笑了笑,略一颔首,算做招呼,便转过头不再看她。

      流苏默默走到了凌风雷身边,行了礼,正待说些什么,前方一个士兵满脸喜色,飞速的跑上前,在凌风雷面前一抱拳,禀报道:“将军,前方五里处有大队兵马正朝这边赶来,是朝廷的军队!”

      闻言,凌家军内一阵骚动,大家交头接耳,纷纷面露喜色,大约是想着朝廷终于派了援兵过来,一时间都有些群情激昂。只有凌风雷、苏柒然和流苏,面色如寒冰般阴冷,流苏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里,一张脸苍白的几乎透明,心里一片冰凉。

      良久,地面开始微微颤动,远处地平线上,一大片黑影慢慢的笼罩过来,走动间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走近了,几面明黄的旗帜上龙飞凤舞绣着的“越”字随风舞得张狂,却不及旗下那人,一身英挺玄袍,丰神俊朗,儒雅俊逸,缓缓驾着战马,仿佛身后没有十万大军,仿佛他此刻不过陌野远郊,悠然的信步而行。

      流苏的呼吸仿佛被瞬间掐断,屏着气息,眨也不眨的看着越来越清晰的那个身影,那样熟悉的眉眼和姿态,隔着烈日下扬起的慢慢尘沙,却仿若隔了遥远的时光,氤氲的模糊成一片。

      凌家军严阵以待,见宣墨率领着十万大军在不远处停下,翻身下马,从袖中取出一方明黄的卷轴,却没有立刻展开,只是朝凌风雷深深一拜,抬起身时,眼光轻轻掠过站在一旁的流苏,眸色深沉,细看却像是酝酿着一场飓风,惊涛骇浪,汹涌澎湃。

      凌风雷冷笑一声,沉声问道:“不知宣大人来此有何贵干?这荒村野地,恐玷污了大人金体,倒叫老夫惭愧。”

      宣墨却似未听出凌风雷的嘲讽之意,肃然回礼道:“凌将军言重了,宣墨不敢。今奉天子之命来此,乃是公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说完,展开那卷轴,朗声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凌风雷目无朝纲,结党营私,依仗军功,欲行起事谋逆之大不道之事。今在凌府查出私造兵器库,证据确凿,其心可诛,罪大恶极。当伐诛九族之刑,念凌风雷往昔护驾有功,特此免其一死,贬为庶民,流放边疆,永不回京。今着内阁首辅兼礼部尚书宣墨收回凌风雷之禁卫军兵符,收编凌家军入禁卫军二支。钦此。”

      流苏怔怔的盯着那亲吻过她的漂亮薄唇,不敢相信,为何他竟能如此优雅,如此淡然的读出那些话,仿佛像是给她读着诗,读着词,言笑晏晏还带着温柔的缱绻。他可知,那小小一方绸缎上,是血海深仇,是凌府百余条人命,是他们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宣墨读完圣旨,双手扶起跪在地上接旨的凌风雷,恳切说道:“凌将军快请起,凌将军虽被贬为庶民,但皇恩浩荡,相信他日凌将军定会洗清不白之冤,重振威名,宣某也定当助将军一臂之力。”

      此番话若换做他人,听来只会觉得落井下石的虚伪,亲人被杀,兵符被夺,留你一条残命,你却还得感恩戴德,而宣墨讲来,却光明坦荡,再真诚不过了。

      凌风雷哈哈大笑,眯起眼睛怒骂道:“我凌家上下全死绝了,徒留我苟延残喘,怎么?宣墨,我还要谢你不成!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今日你有何颜面在我面前做出这么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来!”

      突地又转身,指着流苏笑道:“我倒忘了,我还有这么一个好女儿,凌家还有这么一个好子孙!流苏。我当时是如何对你说的,你又是如何做的?凌家养你这么多年,你的血是冷的不成!为了一个男人,把亲人氏族全来抛弃!凌流苏,你不配凌这个姓氏,凌家不会有此等贱人!”

      流苏不可抑制的开始颤抖,面对凌风雷的职责和辱骂,瑟缩着后退两步,理智告诉她,她不是凌流苏,她是凌吟双,她并无承凌家的情,可是周围人的目光,那犀利的、仇恨的、恶毒的道道目光,却像是在身上戳了无数个窟窿,她的唇全无血色,蠕动颤抖着,却说不出辩解的话,泪模糊了眼,在脸上冰凉成河。

      像是一只只能在黑暗中偷生的鼠类,被突然拎出来暴露在猛烈日光下,她的罪孽,她的愧疚,她的仇恨,她的情感,被剥光了所有掩饰的华服,毫无遮掩的袒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凌风雷双目赤红,声声怒斥喝毕,从袖中掏出一块虎符,掷于宣墨面前的地上,喝道:“宣墨,我凌风雷对大越,对皇上无愧于心!今日落到此等境地也不怨他人!兵符在此,把你朝思暮想的东西拿去,以后这家国天下,我也顾不得了。我只有一个请求,我凌风雷可以承这不白之冤,凌家军的弟兄们却无辜受我牵累,还请你放过他们。”

      说话间,他袖中早已隐着一把防身短刀,说完这话,往颈上一横,鲜血很快染红了黄土,一代良将就此魂归渺渺。

      流苏骇得瞪大眼,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想叫却叫不出,只能发出嘶哑的无意义的破碎音节,心里荒芜而苍凉。

      宣墨蹲下身,替凌风雷抚阖圆睁的双眼,敛容垂首,双膝下跪,恭敬的朝凌风雷的尸体磕了一个头,再起身时,面上一片沉静,看着因这一变故而震惊的回不过神的凌家军众人,一开口,已是雷霆万钧之势:“凌将军方才所言,你们可都听见了?若有想编入禁卫军的,我自会安排职位。若想走的,我也不拦,去军机处每人领三两银子,自行回家谋业。想必大家心内已有打算了。”

      众人本因着变故震惊的目瞪口呆,还不能反应。现在听到宣墨这番话,终于回了神,随即军队里爆发出一阵嘶吼和嚎哭,一群在修罗场上过活的铁血男儿,如今却哭的如同失去了玩具的婴儿。阵阵不平的哭诉此起彼伏:“凌将军怎么可能谋逆!”“莫须有的罪名!”“这猪油蒙了心的皇帝老儿!昏君!”

      “将军去了,我定将追随将军而去,老子不为这种朝廷卖命!”说这话的,是一个虬须男人,一把凌乱的胡须挡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凌厉暴突的双眼,流苏认得他,是凌风雷身边的副将,听到他这句话时,心知不妙,正向上前阻止,那副将解下腰佩的刀,自刎了。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大多数人并不想效忠于皇室,却又没有勇气如同副将那样追随凌风雷而去,权衡良久,沉默的各自去领了银子,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这已不能称之为凌家军的凌家军。只有少部分人,因为种种原因不得已,编入了宣墨带来的禁卫军。

      流苏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场戏,一场俗套的戏,可是她的全副身心,却遗失在这场戏中。宣墨看过来的眼光蕴含着太多意味,晦涩幽暗又暧昧纠缠。可是下一秒,那眼神突然变了,流苏从未见过他那样慌乱失措的眼神,正奇怪着,脖子突然一凉,刀锋的薄刃冰凉的贴着肌肤,那寒意仿若要渗进骨子里。

      流苏全身的血液都逆流至了那一处,火热滚烫的脉搏一下一下跳动,冰凉的感官尤为敏锐。

      两声暴喝同时传来:“谢清平!住手!”流苏竟还能分出心思来辨别两道声音,分别是苏柒然和宣墨的。身后谢清平低低的笑了,冰凉的刀锋贴的更紧了些,从容不迫的说道:“宣墨,凌家九族皆灭,我有幸苟延存活,如今却逃不过这一劫,可是我不甘,凌家不能背负这千古骂名,你把兵符扔过来,我有朝一日定重整河山,不然,流苏想必会命丧于此,别以为我做不了,她是凌风雷之女,你费尽心思陷害打压凌家,又费尽心思保下凌风雷一条命,却再无力保下凌流苏了吧?她本就是该死之人,不是么?”

      流苏心下苍凉,似哀求,似喟叹,低低叫了一声:“表哥。”

      谢清平握着刀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抖,却仍是坚定的贴紧流苏的脉搏,冷笑道:“不要叫我表哥,你不配——不对,是我不敢当这称呼。宣夫人,还是叫你苏夫人?无论哪个姓氏,你倒真是找到大树傍身,怪不得你如此有恃无恐的出卖自家人,这识局势明大理的智慧,我是永远也比不上,你说,我怎么敢当表哥这个称呼?你说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肆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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