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肆拾壹 ...
-
“呦,这不是宣夫人么?”清润的声音中掩饰不住浓浓的嘲讽,可是仔细听去,声音却因着主人情绪的起伏而微微颤抖着,声线也随之稍稍的拔高。
流苏趴在地上,虽看不到头顶上的人的表情,却能想象到那人俊秀的脸上挂着的那抹嘲笑的笑容,定是十分碍眼。
荷包哭哭啼啼的将流苏扶起来,用自己脏兮兮的衣服替流苏擦着伤口。流苏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痛楚,甚至眼角余光都能见到自己高肿的脸庞。盯着面前一身白衣如谪仙般俊逸的苏柒然,心思不由有些漂浮,自己现在这样子定是十分丑陋,可是为什么自己最狼狈的时刻都是被苏柒然看到呢?
这边流苏很不合时宜的走神了,那厢苏柒然仔细的打量着流苏高肿的脸庞,嘴角渗出的血迹,被撕裂的衣裳,眼里霎时掠过不易被捕捉的暧昧情绪,又很快隐去。嘴角挂起凉凉的笑意,双手抱胸,随意往那一站,便是卓然风姿,开口道:“宣夫人,咱们可真有缘哪。倒不知宣夫人不在宣府当尊贵的少奶奶,跑到这山村野地做什么?”
流苏被拉回了思绪,听到苏柒然口中的缘分,苦笑了笑:可不就是孽缘么。垂下头整理了思绪,斟酌了一番,才开口道:“苏公子,流苏此次是为了寻家父而来,本是准备投奔在此处的一位姐妹的,却不想扑了个空,她并未在那。万般无奈,只得携了丫鬟去投奔家父,可恨遇到了山贼,幸得公子相救。若公子方便的话,流苏有个不情之请:请公子带我去凌家军的驻扎地。”
虽然流苏隐瞒了她出现在此的前因后果,却也并未说谎。她与荷包原来的计划是来昌州与夏欢颜会合的,等到了夏欢颜飞鸽传书上所说的地方,赫然发现竟是一片废墟,苍凉颓败,似是刚被战火波及而毁坏。两人在那县城等了许多天,也不见夏欢颜的踪影,最后流苏当机立断,直奔凌家军而去,才会从泽遥翻山越岭去望天县。
苏柒然等流苏说完,十分随意的瞥了流苏几眼,不急不缓的开了口:“宣夫人,你可知通往望天县的路有多崎岖?依你现在的伤势,只怕行程还未到一半,伤势就会恶化。届时我定会很为难,抛下你吧,未免显得我太冷情;带着你吧,我还真怕麻烦。”
流苏一口气哽在咽喉,脸色青了青,所幸她如今满脸血污,也看不出来。想了想,苏柒然的话也并没说错,这具饱受折腾的身子确实撑不到望天县。人家与自己非亲非故,虽说他对自己有那么一丝暧昧模糊藕断丝连若隐若现的情愫,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傲气与尊严,定不愿拖累人家,成为麻烦和累赘。
想了想,又说道:“那么可否劳烦苏公子送我一程,到了前方有人烟的地方,我自会找人家投宿,绝不麻烦苏公子。”
苏柒然懒懒的一句话又把流苏的计划粉碎的一塌糊涂:“前方因为凌家军与北蜀蛮子交战的缘故,已是荒无人烟,原本在那处安家的村民,都逃向泽遥去了。”
流苏有些绝望的看了看四下里遍地的血污和残破的人体四肢的碎块,心想:“这样看来,大约只能是回泽遥了。可是回去容易,再要去望天县,还不知要等到几时。”想着,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苏柒然和四周白衣飘飘的诡异人群,他们又是打哪出来的?这片林子只有一条路,两个出口,一个通往泽遥,一个通往望天县。苏柒然既然不是从自己来时的路口出来,那么必定不是从泽遥来的。望天县离林子还有几十里地,即使他们轻功再了得,一路上过来,不可避免的定会沾染些许风尘,可是他们却白衣如雪,可见也不是来自望天县。那么就是……
“苏公子,你们在附近有住地!”这个结论流苏想到了,只是荷包的脑子竟然在此刻前所未有的运转灵活,经过一系列推理,也得出了这个结论,并十分敬业的将之发扬光大。
流苏一听荷包激动地嚷出这句话,脑袋就大了,在下一秒立刻预料到荷包即将出口的话,匆忙忍着痛楚蹦过去想拦荷包的嘴,终于迟了——“苏公子,你慈悲心肠,就容我们住几日,待夫人养好了伤,我们立刻走!” 小丫头满眼崇拜的看着苏柒然,谄媚道。
流苏伸出的手十分尴尬的僵硬在空气中,停顿了一瞬,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绕到后头理了理凌乱的发丝。
苏柒然还未答话,荷包已经兴奋的蹦跶过来,摇着流苏的手:“夫人,好不好?我们先去苏公子那住几日,好不好嘛?”
流苏抽着嘴角,忍住痛楚,把自己的胳膊从荷包手里抽出来,看了看苏柒然。后者两眼飘忽,面上竭力的做出不在意的样子,抿紧的薄唇却泄露出了紧张和期待,很快的扫了一眼流苏,闷声说:“两个小女子,染的离宫自然可以容下。”
荷包听苏柒然答应了,打了鸡血似的亢奋,一双眼牢牢盯住流苏,盯得流苏忍无可忍,最终妥协,柔和的朝苏柒然福了福,道:“既然如此,便要叨扰苏公子一些时日了。”
苏柒然漂亮的桃花眼霎时流光溢彩,只是语气却依旧平淡,仿佛毫不在意般:“那就请夫人跟随我们罢。”说完一拂衣袖,也不管后头的两人,兀自率领着染的成员走出树林。
荷包愣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人影,跺了跺脚,叫道:“苏柒然!夫人伤成这样,你难不成想让她用双脚走去?”
苏柒然的脚步一顿,优雅的转过身,朝着主仆两人绽出灿烂绝美的笑容,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你夫人都没说什么,你这个小丫鬟吵嚷什么?”话是朝着荷包说的,眼却遥遥看向流苏,似乎在等她开口。
流苏明白,苏柒然在等她服软,等她先开口要求,才会有如此恶劣的桥段上演。她开始回忆起最近是否得罪过苏柒然,他一定是趁这个机会报复。嗯,最后一次见他,好像是在凌府,他要带自己走,自己不肯,算是一个梁子吧。再上次,是自己落水被他救上来,还未来得及感谢他,宣墨就在他胸前刺出了一个窟窿,这个梁子,也是十分大呵。再上上次……
流苏结束纠结痛苦的回忆,自觉十分惆怅。原来自己与苏柒然之间,有这么多纠缠复杂的梁子,其纠结程度堪比千千结。也难怪他这么快就答应带自己和荷包回离宫,暗地里还不知怎么摩拳擦掌咬牙切齿等着自己出丑呢。
想至此,流苏扯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柔声道:“流苏的伤并无什么大碍,不劳烦公子了,我跟在你们后头就可以了。不过荷包年纪小,才刚又受了惊吓,还望公子允她坐马车。”
苏柒然的眼眸黯沉了下来,似有波涛翻滚,眸色变幻,最终却是一声叹息,利落上了马,冷冷抛出一句:“随你。”
荷包骇的有些结巴,手足无措的推辞道:“夫人,您不坐,荷包怎么能坐!”
前面苏柒然似乎不耐烦了,扬鞭催马,道:“再磨蹭,你们谁都别想走出这片林子!”
荷包别别扭扭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坐进了马车,一行人开始缓缓移动。
流苏刚才还并未觉得伤口有多疼,此刻安下心来,疼痛立刻袭来,那土匪的手劲可真大,口腔里弥漫着血腥甜的铁锈味,浑身如同被拆开来重组般迟缓钝痛。
脚下的绣鞋经过几日的赶路,早已破烂不堪,鞋尖已绽开了一个小口子,脚底也起了水泡。此时踩在林间坎坷的道路上,一阵阵钻心的疼从神经末梢传至大脑,流苏忍不住细细倒吸了口气。
苏柒然心不在焉的骑着马,俊秀的眉微微蹙着,颇有些懊恼。他不想这样的,他不过不喜欢流苏永远淡漠从容的表情,不喜欢她对自己刻意拉开的生疏距离,他只不过不想她把自己当做陌生人,可是她竟如此决绝。哪怕一个眼神也好,可是他却始终在她淡漠疏离的眼神之外。苏柒然自嘲的笑笑,却灵敏的捕捉到了流苏那微小细细的一声抽气,心里一疼,拉了拉缰绳,将马速放的更慢。染的众人纳闷的看了看自家宫主,却也不敢上前问,只能跟随宫主放慢脚步。于是原本为了照顾流苏放慢的速度此刻显出一种缓慢得诡异的步伐,衬得那些白衣人更如同幽灵般鬼魅。
流苏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全身心已经投入到抵抗痛楚的战役上,迎着惨淡的日光,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双脚,一步步机械的往前移动。
渐渐走出了林中的开阔地,前面赫然一条刚新拓不久的路,弯弯曲曲延伸至远方。流苏却什么都意识不到了,脑袋嗡嗡直响,双脚已经不受控制了,僵直的不停往前走去。尽管脚底水泡被磨破,路面沙砾的粗糙质感直达脚底,全身骨头酸疼,可是她只是低着头,停不住的一直往前走。
眼前出现一座盛大规模的府邸,洞门大开,往里一眼望去,竟然望不到边。苏柒然和众人均知离宫到了,便停了脚步。只有流苏,双腿微微发颤,巨大的痛楚几乎使人晕厥,却仍是控制不住直不停地往前走。
苏柒然皱了皱眉,翻身下马,将笔直往前走的流苏顺势抱进怀里,轻轻在她颈后拂了拂,流苏便软软倒下。
黑暗降临前,流苏只依稀记得铺天盖地彼岸花辛辣的芳香弥漫在自己鼻端,柔软冰凉的丝绸触感拂上了自己脸颊,那温暖的怀抱带着蛊的诱惑,引诱着她沉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