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乱葬岗下你我他》元木离人

3、第三章

　　不夜天崖底
　　“魏无羡，夷陵老祖，阿羡，回神了！”
　　魏无羡单膝跪地，眼前是未散的刀光剑影，耳旁是那不绝于耳的厉鬼嘶鸣。这些在他耳边不断回响、轰鸣，最后皆化作了一声声索命。
　　魏无羡下颚紧绷，眼中更是氤氲成了一片惨红，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她也是来要他偿命的吗？
　　阿芸盯着这个已然情绪崩溃的他瞧了一会儿，又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她几步走到他身前，将他伤痕累累的手掌覆上自己的脸，蹭了蹭。
　　“阿羡，你还活着哦。”她柔声道，“已经没有人能杀你了。”
　　“……阿芸？”
　　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又突然回过神来，覆于阿芸脸颊上的指节微微抽搐，他猛地将手抽了出来。
　　阿芸动作一顿，很快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收回手：“怎么，见到我太开心了吗？也对，上次分别是那样的场景，都没能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魏无羡看着眼前这个笑吟吟的女子，她似乎一直都没有变。无论是乱葬岗下初见，还是如今这般恶名在外，她始终都是这样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魏无羡的眼神沉寂下来，他扯了一抹笑，“你又何必救我”
　　他本死意已决，她又何必要救下他。
　　“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她不在意道。
　　于是她看到，眼前人终于不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了，他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模样，就连眼角的赤红都变得可爱起来。
　　阿芸噗嗤一笑：“当然是骗你的。”
　　“……”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杏子，几步跳上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
　　“不过魏无羡，你好歹也是堂堂夷陵老祖，这样的死法也太掉价了吧。”阿芸咬下一口多汁的杏子，又被酸得皱起了眉。
　　“……你又知道些什么。”他喉结上下滚动一阵，说出来的话冰冷刺人。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被人逼死。”阿芸眼神冷了一瞬，“若我像你这样，早死了八百回了。”
　　魏无羡看着她，散尽的黑发下眼神痛苦。
　　像极了她在乱葬岗下初次见他的样子。
　　不，那个时候他还是想活的，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觉得她是在多管闲事。
　　“当初比这难熬百倍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又有什么是过不去的。”炖鸡汤高手阿芸道，“设身处地，若我是你，在跳崖之前定是要把幕后之人一起拉下水，就算同归于尽也比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好。”
　　“……什么意思？”
　　见他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阿芸再接再厉。
　　“魏无羡，你当真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怨气会突然失控？还有，为何偏偏在金公子和江姑娘面前失控？”
　　“真的是因为你控制不住吗？”
　　就和当年在乱葬岗底诱着他去找陈情一般，阿芸略施术法，一股力道抬起了他的下巴。
　　她对上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阿羡，你的身体可是我调理过的。这么容易就失控了，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当年在乱葬岗底，你曾经告诉我你想报仇，并且不惜代价修习了鬼道术法。”她道，“如今这句话我想再问你一遍，魏无羡，你还想报仇吗？”
　　明明身旁岩浆翻滚，他却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这股寒意游走于他的四肢百骸，最后化为心间的一道执念。
　　“……我想。”
　　“这就对了！”阿芸笑起来。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阿芸的杏子总算啃完了，她随手往身后一丢，拍拍手，跳下石头，来到魏无羡身前，“当务之急，是先好好调理一番你这损耗的不成样子的内府。”
　　.

　　三年后
　　“夷陵老祖魏无羡重现于世！”
　　仙门百家皆没想到，三年前殒身不夜天的夷陵老祖魏无羡竟真的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这一次，魏无羡不再隐于乱葬岗，他第一个找上了秣陵苏氏。
　　世人不知他魏无羡为何放着当初围剿他的其他大世家不动手，却先捉了一个小家族开刀，不过很快他们就自顾不暇了。
　　这哪里是不动手，分明是在磨刀呢。
　　在那之后，由苏涉所书陈情状传遍仙门百家，其中所揭露累累罪行令众人震惊。
　　兰陵金氏内部发生了一次动荡，曾经八面玲珑的敛芳尊不知为何彻底沉寂了下来。
　　一时仙门中做过些腌臜事的修士人人自危，噤若寒蝉，恨不得将这转性了的夷陵老祖的画像供起来，乞求他不要找上自家。
　　不过这些都要算得上是后话了。
　　就当仙门众人以为修仙界又要掀起腥风血雨时，这些风波却又很快平息下来。
　　就像在平静无波的池中投入了一块小石子，那波澜还未向四周泛开，就已悄然消失了。
　　而引起这些风波的夷陵老祖和鬼娘子，也渐渐失去了消息。
　　有人说他们死了，也有人说他们再一次隐世了。总之关于他们的消息众说纷纭，渐渐的，除了一些相关的人外，也甚少有人关心了。

　　.

　　“不回莲花坞了？”
　　“不回了。”玄衣男子立于船头，黑发红绳，一管黑笛束于腰间，此人正是消失了三年的魏无羡。
　　“可是人家小江宗主还没有放弃寻找你呢。”红衣女子靠在男子肩头，懒懒道，“这走到哪儿哪儿都是你的画像，一点都不能安生。”
　　“他总要找我一阵。”魏无羡道，“但是我却再无颜面面对他。”
　　只要是看到江澄，他便会想起三年前发生的事。
　　他终究是回不去了。
　　“随你吧，到时候不要喝醉了哭着喊着要回去看看就好。”红衣女子，也就是阿芸促狭地眨了眨眼睛。
　　“谁哭着要回去了！”
　　“是是是，你没有。”阿芸不走心地应和道，“那么接下来去哪里？姑苏吗？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尝姑苏的酒了。”
　　“倒也不是不可以……”

　　.

　　在那之后，魏无羡和阿芸走过了许多地方。
　　他们去过温柔似水的江南，也去过大漠孤烟的塞北，最后，他们又来到了嗜辣如命的蜀中。
　　喝最烈的酒，泡最野的汉子。
　　前者阿芸已经做到了，不过后者……
　　“最野的汉子？”魏无羡停下了转动陈情的手，侧头看她，神色透着几分古怪，“你指的是赤峰尊？”
　　阿芸见他的模样，强忍着笑意道：“赤峰尊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最最重要的是，他还长着一张具有男子气概的脸，确实是我心中好男儿的不二人选。”
　　几乎是她每多说一个字，眼前人的眉头便抖动一下。
　　他侧头，几乎是咬着牙问道：“难道他还有我好看吗？”
　　遥想当年，他也是世家排名第四的少年郎，虽然这些年被大漠的风沙折腾得粗糙了些，但也还没有到不能见人的地步吧。
　　阿芸这下真的笑出了声，她凑近了他，指尖缓慢地从他眉骨、鼻尖划过，又来到那滚动的喉结处，直到这人的耳后染上几分胭红，才慢悠悠道：“自是不及你。”
　　魏无羡闻言乐了，笑意自他眼中绽开，又化作点点星光。
　　竟是比他们此时看着的星空好看百倍。
　　她看了很久才移开视线，她重新坐起身，手里抛着终日不离手的，来自庐阳的杏子。
　　“只是这么好看的人，却不是我的。”
　　这句话话轻飘飘的落了下来，却重重地砸在了魏无羡的心上，他收敛了方才的笑容，沉默了起来。
　　竟是到了那个时候了吗？
　　“当年我们约好，我帮你报仇，你带着我四处走走。如今这景看得差不多了，你也已经兑现了诺言，所以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阿芸叹了口气，神色哀伤。
　　“不必……”魏无羡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止住了话语，那根轻点于他唇上的手指留恋地停了一会儿，又收了回去。
　　“阿羡，我自知自己恶贯满盈，再也得不到你的信任。”她敛下眉眼，“但是这些年来，我却是真心喜欢你的。在这件事上，我从未骗过你，只可惜你一直对我无意。”
　　他们虽然曾有过鱼水之欢，但那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和失控罢了，算不得数。
　　“如今怨气于你已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也可以真正放下心来。”她柔声道，“比起两看生厌，倒不如就此别过吧。”
　　说完这句话，阿芸朝着他勉强地笑了笑，转身便要离去。
　　她在心头默默数着。
　　“等等。”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谁说我对你无意了？”
　　她的嘴角还未扬起，腰间就被一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背陷入一个温热的胸膛。

　　.

　　“乱葬岗初遇，我虽对你心怀戒备，却不自觉踏入你为我铺设的陷阱。你一步步诱着我喜欢上你，却在我开始动心的时候告诉我这一切不过是你的谎言，一个为了出乱葬岗为了向江家复仇的谎言。”
　　“得知真相后，我厌恶你欺我骗我，却更厌恶我自己，因为即使这样，我竟然还是放不下你。”
　　“不夜天，百家声讨，腹背受敌，万念俱灰之间我唯求一死。说来不可思议，在死前，我想过自己会想师姐，会想江澄，会想过去的一切，但我唯独没有想到，自己最后想的人竟然是你，我那时想，如果你能来见我最后一面便好了。”
　　“后来我果真见到了你。”
　　“阿芸，我从来不曾好好对你说过这句话，如今我却是要认真对你说上一回。”他道，“对不起，还有，我心悦于你。”
　　“我骗了你那么多次，你还信我。”阿芸笑道，眼中波光闪动。
　　“被骗了那么多回了，也不差这一回。”魏无羡无奈地叹气，“总要多骗几次才划得来。”
　　“你还记得小范宗主吗？”
　　魏无羡咬牙：“那个每个月都要给你寄杏子的小子？”
　　“就是他。”
　　“没事提他做什么？”
　　“小范宗主的话没几句能听的，不过有一句却是中肯。”她道，“当年我曾犹豫要不要来找你，是他让我下定了决心，他对我说，夷陵老祖有什么威风的，再来个鬼娘子，才是强强联手，天作之合，你说这话有没有理？”
　　“倒也有那么几分在理。”
　　“所以阿羡，不如我们一起，就这么十年二十年地作威作福下去吧。”

　　.

　　当他走上那条路时，他便知道那是一条只能踽踽独行的独木桥，不问前程，不问归途。
　　她曾经以为她终其一生都要待在暗无天日的乱葬岗底，守着那些枯木白骨度过余生。
　　他们何其幸运，能够遇到彼此。
　　“魏无羡，我愿意和你一起扶持着走过这座桥，那么你愿意和当初捎我出乱葬岗一样，再带上一个我吗？”
　　这便是这段旅程的开始。

　　.

　　多年后，蜀地某镇集市。
　　“我要吃糖葫芦。”小孩声音糯糯的，看着鲜亮透红的糖葫芦面露渴望。
　　“不行，我要吃杏子。”
　　“我就要吃糖葫芦。”小娃娃闹道。
　　“我只有最后几个铜板了，我要买杏子。”女子依旧不为所动。
　　“可是你要吃杏子可以让爹爹给你买啊！”小娃娃还是不肯放弃，“再不济，让范叔叔给你寄点来嘛！”
　　女子嗤笑一声：“你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穷，还给我买杏子。至于你范叔叔，他这生意都要做到姑苏去了，哪有空来理我。”
　　“好像也对。”小女孩点了点头，最后只能无奈放弃，她噘着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糖葫芦摊。
　　她这娘什么都好，就是不惯着她。
　　自她三岁那年被她捡回去，如今过了四年有余，她就没在她手上撒娇成功过。
　　还是爹爹好，只要她一哭一闹，准会无条件依着她。
　　她想爹爹了。
　　“啊啊啊快让开！”
　　听到熟悉的声音，女孩猛得一抬头，当看见来人时，更是眼前一亮。
　　原来前方有一个玄衣男子正朝他们跑来，男子长得丰神俊朗，身姿颀长，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更是惹得路过的女子频频侧目。
　　如果不是这男子正被一条狗追着那就更好了。
　　有女子叹了口气，是一个美男子，可惜却是一个怕狗的，这男子气概顿时折了大半。
　　被狗追着的美男子羡手忙脚乱地揣着几个杏子，左右跳跃几下，足尖轻点，终于上了树，摆脱了那条对他紧追不舍的白犬。
　　他站在树上，松了一口气。
　　突然，他听到有人在唤他，他朝树下看去，眼中顿时染上了笑意。
　　小女孩此时正朝他挥挥手，一张小脸因激动涨得通红。而她身后，一女子不紧不慢地走来，亦是带着笑意看着他。
　　“爹爹，爹爹，你回来了！”
　　他刚想应她，却见小女孩面色一变。
　　“爹爹，小心身后！”
　　他心下一个咯噔，回头一看，原来那条白犬竟是趁他不留神，一下蹿上了树。
　　“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阿芸牵着女孩，看着树上那个狼狈逃窜的魏无羡，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今看来，这作威作福的日子还没过上，这夷陵老祖却先在一条白狗前折戟沉沙。
　　何其……
　　阿芸冷不丁地被魏无羡抱了个满怀，身形高大的男子将她揽入怀中，顺手又捞起身旁的小女孩，开始了新一轮的逃亡。
　　阿芸木着脸在这人头攒动的街上狼狈逃窜，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何其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