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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五十八 ...

  •   黄梧村的选举紧锣密鼓地铺开了。村委确定由主任、副主任、委员三人组成。根据村选举委员会公布的参选名单,主任参选人:叶宗发、盛运来、叶根肥、孔自由。副主任参选人:叶耕田、乔来贵、王福林、李大福。委员参选人:叶旺男、孔繁林、叶疙瘩、刘羊群。都知道候选人里面有些是真参选,有些是陪选。选举分为两个步骤进行,第一步骤从参选人中选出主任候选人两名,副主任候选人两名,委员候选人两名。第二步骤实行差额选举,从候选人中选出村委班子。海选定于三十天后的村小学,海选后七天正式选举。
      当候选人各显神通忙于选举时,叶宗发表现很轻松。背着手踱步在村街上,与进出的人热情打招呼,“吃了吗?”“干啥哩?”。瞅见谁家的妇女带着孩子,会主动过去摸摸孩子的头,夸奖几句。遇到扎堆闲聊的、蹲在太阳暖里下棋的、逗狗咬架遛鸟比欢的,都会驻足掺混进去,张家长李家短,瓜田李下说一番。有人讨好说,宗发,从选举定下来后,村边上的饭店被咱村的人都吃光了,连上坡营饭店都坐满了咱村的人,到各家串门拜访的踢腿碰蛋,狗咬到下半夜不停嘴,你还大撒把跟没事儿人似的,难道选举对于你是瓦瓮里捉鳖,布袋里逮猫的事?叶宗发笑笑说,仰仗老少爷们,如果不嫌弃选我当村主任,我会把门看好,家管好,事办好,把大家伺候好。都觉得叶宗发平常威严惯了,这样表现出热情来,断定选举里面有了曲曲折折。
      叶宗发对第一轮海选,心里有数。报名村主任竞选的有四名,叶根肥、孔自由是陪选。叶根肥当了两届村主任,在村里有一定的人脉,叶宗发害怕自己当了这么多年支书,不知不觉得罪有人,与其落下这些选票送给盛运来,不如像流水似的,分流给叶根肥。盛运来让孔自由陪选,也有这种心理,如果不能全部揽下孔家的选票,就分流给孔自由,孔自由在孔家有威信,他出来陪选,就像在盛运来和叶宗发之间挖了一个蓄水池,从盛运来那边流出的选票,要想送给叶宗发,就得漫过孔自由的蓄水池。放眼村里,如果不是盛运来出来竞选,连和他比试的人都没有,叶宗发往村主任竞选位置上一架试,连周围的土都不长庄稼,别说长出苗比高低了。现在盛运来出来竞选了,第一轮海选他和盛运来都能胜出。
      还有一个选举战术上的部署。在第一轮海选中,叶宗发只进行感情上的联络,不打算动用物质上的一分一毫,好钢用在刀刃上,在第二轮与盛运来的正式较量中,把火力集中钉在枪铳里,一举把他擒于马下。叶宗发清楚村里的选举,用物质和金钱换来的选票,第一轮使用过后,到第二轮正式选举时效力便大打折扣,他看重的是第二轮选举。
      叶宗发和盛运来都有各自的势力范围。势力范围的选票十拿九稳,就把注意力集中在村里的中间人群,这些人像长在叶家和盛家田垄上的高粱杆,叶家用力,高粱穗垂向叶宗发,盛家使劲,高粱穗倒向盛运来。高老成一家成了叶宗发和盛运来两边拉拢的高粱杆。
      叶宗发坐在高老成堆满家什的临时房内,提起一个话题,两个人就回忆在一起共事的点点滴滴。叶宗发说,我当书记脾气赖,遇到你这个治保主任,也是日死驴的货,按说针尖对麦芒的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偏偏咱俩色对毛也对,对的像长一个头。高老成说,那是你肚量大,不与我计较。我是麦秸杆脾气,脾气上来,烧着火,谁都不让;下去之后,就好了,你让我一回,我对你佩服加一分。叶宗发摆摆手说,不是你给我围堆,我能在村里恁排场?高老成说,关键是你会当领导,有水平。两人越说越感到温暖,叶宗发说,我们都慢慢老了,在力所能及的时候,还想为村里做些事。高老成说,村里的方向盘你得把握着,这样车就不会掉沟里。叶宗发说,老哥,我记住你的叮嘱。
      此时,高老成的儿子高学忠坐在盛运来的办公室品茶。盛运来说,像我们这样的城边儿村,除了地理位置有优势外,其它方面都停留在边远农村的落后里,这主要与村干部的思想僵化,观念保守有关。一个在村里四面不出,盘地头的人,不会有更高眼光,更宽视野谋划大事。高学忠说,这些年在外面跑,才理解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这句话的意思。咱村不是落后在建设规划上,也不是落后在经济发展上,主要落后在头脑上。头脑就没有想那么大的事,怎么会干出那么大的事?盛运来说,村里是一潭死水,死水出不去,活水进不来。高学忠说,咱通过选举换届,把死水潭扒一道口,让水流起来,流动的水才有活力,能养鱼。盛运来说,那我就给扒一道口。高学忠说,我支持你去扒那一道口。
      高老成把高家四个兄弟召集一起说,马上村委选举就要投票了,叶家和盛家狗撕羊皮撕不开,但咱高家要分开。叶宗发在村里是老门老户,有威信,做事四平八稳,人不奸毒,又没有架子,咱把票投给他。高老成把烟拿出来,撕开一个口,扔在兄弟们面前。高学忠把烟分给他伯他大,点上火说,盛运来是凫市有名的企业家,能把偌大的企业做得显山露水,当一个小小的黄梧村村主任不在话下,咱应该把他推到村主任位置上,让他利用社会影响,给村里垫个好窝,让村里生出金蛋嬎出银蛋。
      四兄弟不知道从哪个烟囱里冒烟,拿眼看高老成。高老成说,我在村里住了五十多年了,哪里有个坑,哪里有个岗,摸着黑都能识得清清楚楚,更别说人了,谁肚里藏着奸,谁背后使着善,谁是笑面虎,谁是心里猴,我隔着厚厚的肚皮,都能看出他的五脏六腑。高学忠说,爹,你看的是老眼光。高老成说,你爹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高学忠说,爹,你已经跟不上现在的脚步了。
      高老成闷闷不乐。高学忠说,就说村上吧,看看外地城市边边的村,有哪个村不是富得流油?哪些咱的村破烂不堪。咱要抓住这次换届,选出真正代表咱村的干部,盛运来能代表咱村致富。高老成说,咱选人首选他的为人。人再有能力,再有关系,不把心思用在村上,用在正事上,还不如选一个稳稳当当的人守着这份家业,叶宗发就能守着这份家业。高学忠说,盛运来作为一个成功商人,思路新,关系多,门路广,他当了村主任,黄梧村就能往前迈一大步。高老成说,商人心里藏着奸,不如叶宗发对人厚实。高学忠说,叶宗发才不是光展的人,把心思全用在琢磨人上了,盛运来是琢磨事的人。高老成说,盛运来终究是飞鸽牌的,没有好处不会飞回来,得了好处就会飞走。叶宗发不然,根扎在老娘土里,是永久牌,他知道把村里领散了,老少爷们一辈子戳他的脊梁骨。高学忠说,盛运来背负的压力更大,他清楚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把村里弄砸了,担不起名声。高老成说,宗发对咱家一直关照,咱走南闯北在外,回到家,他就安排给咱办低保,钱多钱少不重要,在这份情谊,在这份面子。高学忠说,咱家办低保,是盛运来给的照顾,说面子也是盛运来给的面子。
      父子俩吵得唾沫四溅,四兄弟无所适从。高家老大深吸一口烟,从鼻孔喷出两股烟雾,打断他们俩争论,说为两个外姓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不值得,不管姓盛的姓叶的谁当村主任,咱还当老百姓。高老成正为没有说服儿子起恼,听老大说这么不咸不淡的话,把气拐向他说,高家在村里出不了头,就是有了像你这样没有血性的人,掂起来一绺,放下一堆。高学忠戗白他爹说,这不是有没有血性的问题,是有没有眼光的问题。高老成听儿子讥讽自己,拍着桌子说,这家还是我当着,我说了算,高家要把选票投给叶宗发。高学忠别着气说,投给谁不投给谁,各家有各家的想法,都长着脑子哩。
      老大觉得火药味越来越浓,出来圆场说,你们父子俩为选举搁不住弄得反贴门神不对脸,兄弟们回去把选票分开投,一半投给盛运来,一半投给叶宗发。
      高老成家长的权威受到挑战,气得像鼓肚的蜘蛛,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听老大又出来和稀泥,更加生气,站起来,默着脸,也不打招呼,迈了门槛向屋外走,四兄弟面面相觑。

      凫市的市级换届提前半个月,据说是省委主要领导要出国考察。市里已经把主要工作放缓了进度,一些大型活动也被推迟到换届之后,目的是为换届创造一个平稳环境。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不会有大的调整,宫市长刚被提拔到市长位置上,进与不进都没有更多的想法,省委领导已经明确表示,要保持相对的稳定,只做部分微调。市人大、市政协退下来一大批领导,需要从市委市政府年龄到站的领导改任过来,还会从凫市中层领导里提拔一批补充进去。由于空缺职位较多,想调整的,想提拔的,想交流的,都想在换届中如愿以偿,所以都坐不热屁股,上下活动,像流动的水,都向一个方向流动,就形成了漩涡,带着流速和力量,把凫市官场旋得天摇地动。
      宫市长把各县区,各部门排查出的不安定因素做了周密的部署,对金石区上报的两个问题仍不放心,把穆家荼通知到办公室。穆家荼说,市政法部门针对黄梧村开展的涉黑专项活动,纯属乱弹琴,根本就不了解基层的情况,不但不利于稳定,反而把下面搞得一团糟。黄梧村的主要问题是基层政权稳定,如果不把这当成主要矛盾去抓,跑偏主题,结果适得其反。
      宫市长拿起电话打给周书记,说省委考核组马上要来我市组织换届考核,金石区黄梧村的专项打黑暂时停下来。周书记在电话里说,已经部署下去了,正在组织实施,停下来,基层干警怎么看这件事?宫市长显得不耐烦说,事是死的,人是活的。无论做哪项工作都要服务和服从市委的中心工作。周书记吭吭哧哧说,不要听金石区的一面之词。金石区出现很多问题,就是工作不作为引起的。宫市长把电话捂了捂,语气加重说,其它的事于工作无益,这是我做的决定,就按我的决定去做。
      放下电话,看见穆家荼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已经从宫市长和周书记的通话里什么都听到了,情绪激动说:“如果当领导只知道坐在办公室里想当然,闭门造车,瞎指挥…”
      宫市长打断他的话,没有做任何回应,转了话题说:“龙口镇那个党委书记怎么还呆在省里上访?”
      穆家荼仍在与周书记的情绪当中没有转出来,说:“如果真想从工作出发,就从全市范围内开展打黑。老铁涉黑人人皆知,选择黄梧村作为打黑重点,完全是个人的作秀行为。”
      宫市长做了一个压手动作说:“老穆,我对这件事已经做了表态,你怎么还不平静?”
      穆家荼坐回原位,端起茶杯喝水,缓解自己的情绪。宫市长说:“那个镇党委书记滞留省里,邀请了那么多媒体,状告□□,这件事不是小事,要从讲政治的高度去认识。如果他一意孤行不听劝阻,市政法部门要介入此事,清查他任职以来所有问题。”
      穆家荼从宫市长严厉的口气里顿然清醒过来,说无论采取任何办法,要把梁上才从省里带回来。
      穆家荼到省里找到梁上才。梁上才住在一个小旅馆里,终日奔走在省□□局、省委组织部、省纪检委之间要结果。接访的人都认识了他。初次接访的人听他的身世,都很同情,把他的情况反映给领导,谁也不能决断,就把他的情况推来拖去。梁上才像上班似的,每天往返这些部门催结果,回数多了,接访者就不耐烦,把他当成了普通群众上访,斥来呵去。
      有一回,龙口镇上坡营老邝的人到省□□局上访,碰巧梁上才也上访。上坡营群众有认识他的,把他当成了接访者,吵吵嚷嚷说:“平常不把老百姓的事当回事,老百姓到上级反映情况,你们这些当官的比谁都操心,操的不是老百姓的心,操的是你们头上的乌纱帽。”
      梁上才附和说:“说的好,不操心老百姓的官,都不是好官。”
      有群众问:“你是不是好官?”
      梁上才说:“你们看我像不像?”
      群众说:“听你说话,像;看你长得重脸胖肉的,不像。”
      梁上才说:“能不能成好官,像群众一样上回访,就能当成了好官。”
      上坡营群众给梁上才拍巴掌,说他是好官,把话说到了老百姓的心坎上了。□□局工作人员觉得梁上才在蛊惑群众,就把他撵出了接待大厅,也把他当成了上访难缠户对待。
      穆家荼劝梁上才回凫市。对他说,要适可而止,好自为之。梁上才说,咽不下这口气。穆家荼说,咽不下也得咽。梁上才说,头破了,也要往南墙上撞。穆家荼说,这话是地地道道的上访口气。梁上才说,我就是地地道道的上访者。穆家荼说,我现在是接访者,既然是接访者,就说接访者的话,你必须停访息诉跟我回去。梁上才说,我无官一身轻,要是不回去呢?穆家荼从包里掏出四条中华烟,摆在梁上才跟前说,我来时,宫市长有话捎给你,说如果一意孤行,不听劝阻,清查你任职以来所有问题。这些烟吸完以后,你给我回话。烟不足,我让司机给你送来。说完,穆家荼起身离开。梁上才怔了。
      穆家荼从小旅馆出来,手机响了,一看是方副厅长的。接通电话,方副厅长说,老穆,来省城了,也不到寒舍叙叙旧。穆家荼说,你怎么知道我在省城?方副厅长笑着打趣说,凫市什么事情能瞒过我?相当年袁世凯垂钓洹水,还密切关注北京的动向呢。穆家荼说,你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方副厅长说,我成了素心之人。现在吃香的是眼活,腿勤,脸厚的人,官职一峰更比一峰高。
      穆家荼和方副厅长见了面,方副厅长又说了一大堆宫市长的是是非非。说过,解了气,话归正题说,今天就咱两个人,不请他人陪客,你是想吃呢?还是想玩?吃呢,就吃保肾养颜馆,这是省城一家高档酒店,荟萃所有保肾养颜的山珍海味,人满为患,是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如果想玩,我领你去一家新开业的洗浴城,开开眼界。穆家荼说,莫不是你请客,我埋单?方副厅长说,好歹我在这个小厅长上坐了这么长时间,跐着窝了,不需要再搜刮你的民脂民膏了。穆家荼说,力不从心了,吃保肾馆去。
      两人选了一个雅间,开了一瓶神蝶壮阳酒。边吃边喝,酒喝到高兴处,方副厅长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拍在穆家荼的手里,说这是一张消费卡,如果感觉力不从心了,就来补补。穆家荼推让说,无功不受禄。方副厅长笑道,我是受人之托的,不让你白吃。就把平川县县委书记想在凫市换届中荐票的事讲一遍。
      虽然心里有预期,但从方副厅长口中得知平川县委书记要他荐票时,穆家荼心里还是掠过一丝不快。平川县委书记在金石区当区长的时候,两人因为组织、财政方面磕磕碰碰,穆家荼在干部问题上,一个人说了算,对重要岗位的干部配备使用,区长被排斥在外,绕在圈外。区长就在财政经费方面挤兑,区长在财政上一支笔签字,对穆家荼的财政经费丁是丁,卯是卯,不做丝毫的变通。当区长被提拔到平川县委书记的时候,两人已经坐不到一条板凳上了。
      方副厅长知道他和平川县委书记中间有芥蒂,圆着说,都说一拃没有四指近,平川县委书记能托我求你,说明心里还觉得你们俩私人关系非同一般。穆家荼做了一个笑,显得很轻松,说都怨这神蝶酒,我一喝就拿着头了。重新端一杯酒与方副厅长碰,碰着杯说,方副厅长的辐射力兄弟佩服,从凫市出来了,还有人相托。方副厅长的脸平常就白里透着红,经酒力浸润,越发红彤,像两片烧云,下意识压低声音说,我和平川县委书记是拜把子,兄弟想进步,我不能袖手旁观,你这一票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我的面子扛着,一定投给他。
      穆家荼知道凫市官场有结拜、结干亲的现象。官员们为了相互有照应,科级与科级结拜,处级与处级结拜,官员与商人结拜,跨行业,跨部门,跨领域。有的官员害怕结拜张扬,就互相认干亲戚,你的女儿认他为干爹,他的儿子认我为干爸,单线联系。结拜和结亲都是为了抱团形成板块,像赤壁之战曹操的战船,船与船连接在一起,就有抗拒风浪的能力。想不到县委书记和县长之间也联板修船。
      看穆家荼惊讶的表情,方副厅长说,老穆,就我了解的情况,你在凫市县委书记和县长中间,可谓清高寡人,特立独行啊。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学会适应,当我们不能改变时,要跟着大流走。官场是险恶的地方,一个险滩连着一个险滩,一个急流重着一个急流,大家结拜不求掀风弄浪,是为了自保,把小船系在一起,提高抗风险系数。
      穆家荼也喝红了脸,站起来,隔着桌子用手点着方副厅长脸,做嗔怒状,想说什么,终没有说出来。这时候,穆家荼的手机响了,又是游说荐票的,穆家荼无奈摇摇头。受处分之前,凫市竞争者把他当成了对手,任何有关竞争的信息都怕他知道;受处分之后,他成了竞争者争相拉拢的朋友,反正他已经失去了提拔资格,不挡他们的山不挡他们的水。
      穆家荼关了手机,对方副厅长说,我这一票,就冲你的一席话,给平川县委书记。方副厅长纠正说,是两票。穆家荼满脸疑惑看着他。方副厅长说,推荐市级候选人有两次机会,第一次混着推荐,不分级别;第二次是市委委员以上推荐,两次推荐都起作用,你是市委委员有两次推荐机会。穆家荼自个斟了满满一杯酒喝下说,老穆我当了这么多年县委书记的种,没有被提拔,口服心服,与他人相比,差距大着呢,说着又斟酒给自个喝。方副厅长觉得他喝高了,按着酒杯不让喝,说酒是龟孙,谁喝谁晕,这酒不是普通酒,晕了,会犯错误。穆家荼去抢酒杯,酒撒了一桌,眯着醉眼喊,我就要犯错误。方副厅长招呼司机,扶他回宾馆休息。
      昏昏沉沉睡了一夜,早上开机,有一条梁上才发的信息,说他向命运低头,回凫市了。还有许多手机呼电话,浏览了一下,穆家荼挑出凫市驻省办金主任的电话,给他回了过去。金主任说,到省城了,不能隔我的门槛。穆家荼就去拜访金主任。
      金主任忙得不亦乐乎。与穆家荼坐在一起聊了半小时,接了十几个电话,金主任接了一个电话后,抱歉说,干我这个工作都是伺候领导的,再烦不敢关机。穆家荼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金主任说,今天中午是谷副市长宴请省委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市里马上换届了,谷副市长有想法,他不想让人知道里面的事情,就把我支开了,正好是个空挡,我就专程过来陪你,咱兄弟俩无论如何得喝一壶。穆家荼说,兄弟心里有这份情谊就是了,还要以工作为重。
      金主任说,这一段时间他特别忙,几乎连轴转。晚上是周末,市委张秘书长请省人大刘副主任看演出,刘副主任是凫市的老书记,曾经是张秘书长的老领导。秘书长是我的顶头上司,他来了,我不能不应个号。周六市政法委请省政法委的几个副书记打高尔夫球,周书记高度重视,一天内给我打了三次电话亲自过问,我不能不陪同。周日是在京的一个本省籍退二线的副部长回来省亲,这个副部长和市委的申副书记是同县的老乡,在位时来往就勤,申副书记的仕途都是副部长给铺就的,申副部长全程陪同,逗留省城期间我也得全程陪同。穆家荼笑笑说,你在领导身边转悠,忙得有路数,哪像我,面对的都是基层的鸡毛蒜皮事情,出力不讨好。
      东拉西扯一阵,金主任话入正题。说有一件个人的事情,需要他关照。穆家荼客套一番。金主任说,市里马上要换届了,换届之后又马上会调整凫市中层班子,赶在你被调整之前,为我照顾一个人。穆家荼问谁,金主任就把龙口镇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小刘的情况介绍一下。穆家荼问,这个人与你有什么关系?没有听说你们有什么关系啊。金主任摇了摇头,说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穆家荼笑着说,话能长到哪里?
      金主任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说小刘是我处第一个对象的弟弟,那时候我刚大学毕业分配到凫市,人生地不熟,小刘姐姐师范毕业,能歌善舞,性格活泼,我们彼此情投意合,到了谈婚论嫁,小刘妈妈却嫌弃我是农村来的,家庭条件差,逼他嫁给一个副科长。小刘姐姐不愿意,她妈妈就软缠硬磨,小刘姐姐最后屈服了。我感情上接受不了,不相信那么好的感情,怎么说变就变。小刘姐姐出嫁那天,我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要亲眼看到她幸福的模样,才死心。小刘姐姐穿着大红的缎花袄,脸上却是淡淡的愁,当上婚车的一刹那,她在人群里看到我,我们两眼相对,她的眼泪哗一下就流了下来,流了长长的两道泪痕。我站在那里,看热闹的人都散了,也不知道。
      穆家荼脸上挂着笑,打趣说,没有想到金主任还是情种呢。金主任恍然从梦里醒来,也自嘲地笑了,说从那以后,二十年了,虽然同一个城市居住,我们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只打过几次照面,也都是匆匆一瞥。现在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对她弟弟做通融照顾,想必是迫不得已。这件事比我自己的事情重要,我自己的事情可以不在乎,但这件事我在乎。小刘在你的手下工作,你得给我面子圆了。穆家荼调侃道,无情未必真豪杰,就冲你是一个豪杰,我替你把面子圆了。
      金主任说感谢的话。穆家荼问小刘有什么意向?金主任说,龙口镇党委书记位置空缺,他想向那个位置上努力。穆家荼面露难色说,小刘是镇里的副书记,他前面还有镇长,一个副书记,都在竞争这个位置。镇长曾经托市里一位领导给我打过招呼,让小刘能不能考虑其它位置?金主任说,小刘姐姐说小刘就盯着这个位置。穆家荼说,如果这样我非常为难,实不相瞒,这位市领导我得罪不起。金主任问,这位领导官职是市委常委还是常委以下?穆家荼对这种咄咄逼人的问话不适应,不知道如何回答,用手摩挲着脸。金主任说,不让你为难,常委以下官职,我亲自找他通融,让他放弃;如果是常委,我让宫市长出面给他打招呼。穆家荼从金主任话里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这压力来自驻省办主任与宫市长之间亲密所产生的自信,更来自他驾驭凫市各级领导所产生的自傲。穆家荼说,我回去需要做平衡,平衡后给你回话。
      回到凫市已经华灯初上。金主任安排吃饭后,又安排了桑拿洗浴,足疗保健,自己完全放松下来,把凫市因换届传导过来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坐在车里,望着从喧闹里沉静下来的城市,穆家荼想,这个环境和气氛曾经是自己那么熟悉的,但这一切都将永远不属于自己了。今夜该有多少像平川县委书记那样的人,在平静的夜里不能平静下来,因为明天凫市将召开换届动员大会,进入换届的正式考核。
      打开手机,把拉票的电话一个一个回过去,表示自己手里的票一定荐给拉票者,穆家荼就感觉完完全全从凫市的换届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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