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花店》艸夭

1、第 1 章

　　深秋的清晨果然寒气逼人，枯黄的芦苇叶上，凝结着薄薄的霜，折射出旭日的金色。这么苍凉的秋景，为什么我还觉得如此温馨？
　　“王上，”背后传来他温柔的声音，而后一件披风搭在我肩上，“天寒霜冷，您身体要紧。”他的耳语，混在马蹄破冰的脆响中，犹如春风。
　　我回头，他儒雅依旧，俊朗依旧，温柔依旧，就如同小时候一样，眼神中永远只有我这个主子，专注中带着一股傻气……
　　我把披风递还给他，“我没有关系，你自己小心一点。”他没有再争执，我的要求，他总是安然接受，不会质疑不会拒绝。只不过，如果我不是王，他还会这么待我吗？每天醒来我看到他安静的睡颜，都会问自己一遍——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他的主宰吗？假若某天我不再身披龙袍，他会不会决然而去，然后把他的身和心进贡给另一个上位者？
　　我看着他略带稚气的五官，他疑惑的眼神也在打量我。“怎么了，王上？”就是这样，从“太子殿下”到“王上”，那仅是代表至高地位的尊称，不是我的名字，不是我专有的。“叫我的名字。”不知不觉，我已经说了出来。
　　他吃了一惊，然后小心翼翼地环视一周，才压低了声音说：“颐。”低沉混着颤音，那么谨慎小心，像极了他的为人。
　　我笑了。何必在乎这么多呢？只要他还陪在我身边，只要他还是他，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伶。”我抓过他的手按在胸口，“答应我，永远陪着我，永远也不要变，好不好？”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肯定，如果伶点头，我便逃开这一切，深山老林，弹琴咏诗，你耕我织，只要有你。伶望着我，笑得那么迷人，说得那么动听：“好，永远。”
　　突然跨下坐骑躁动起来，我身体一晃差点跌下马背。这畜生！

　　回忆被晃碎，结霜的芦苇叶变成伶手中冰冷的长剑，刺入我的胸膛，那么冷那么痛，会让我有种错觉——也许我死去才是故事的完美结局，也许只有黄泉才是我的归宿。自始至终，他都把这份情当成君臣责任，只有我把它当□□情。我的付出都是错觉，只有她的一眸一笑才让他深深铭刻。我们的过去都是束缚是牢笼，他们的点点滴滴都是众望所归，我不应该愚蠢地想要挽回错误的感情，我不应该对一个男人付出全部的真心，更不应该对两个善变的人付出信任，现在，不过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充满嘲讽。
　　我望着那个至今都不能让我放下的人，我不甘心，“伶，我问你最后一句，难道十年厮守，你也从未有一刻爱过我吗？”“那我也重申最后一遍，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我真傻，怎么会哀求恨我入骨的他给我安息的借口？
　　伶，你这个大骗子！还记得第一次你是如何回答我的吗？你肯定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可我一直都记得，每天每夜都要回味好几遍。你说你要全心全意保护我，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因为你这句话，我乖乖地痴守了十年，结果，那不过是你的童言无忌，所有人都当成笑话，只有我那么傻那么笨当了真。
　　成年那年与霍国的战事败了，父皇薨，母后一病不起，霍国国主乘机委派公主做我的皇后，分我半壁江山。我还没有登基即位，已经沦为傀儡皇帝。那个秋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一直心绪低落，可也是那个秋天，我发现，只有你对我的忠贞是赤金的，然后连亲情和爱情也给了你。那天带你偷偷出宫，其实我不是去散心，我是想就那样和你远走高飞。那片凌霜的芦苇荡我永远记得，因为你承诺你要永远陪我，因为第一次的撕痛我永远忘不了。我没有告诉你，那天我本来应该去青骑关迎接霍国公主。我把那当成是我们幸福的开始，你却恨我为什么没有去迎接我的妻子，勾引你一失足成千古恨。
　　伶，你但凡有站在我的立场替我想过，结局就不该如此。那个女人不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皇后。知道妻子和皇后的区别吗？妻子是温柔的倚靠，皇后却是权力的巅峰，而她还是高于我的存在。她永远不可能是我的温柔乡。即便她温婉体贴，也透着强势的压迫，她送来的药，我不能不喝，她来请安探望，我不得不见，她的精神状态心情好坏，我不得不问，她兄长的要求，即便再过分我也不得不应允……一切都是不得不，她像是沼泽，软软的，却吃人不吐骨头。我能对这样的女人以礼相待，已经是仁至义尽。我可怜她，你也可怜她，大家都可怜她，但谁来可怜我？为何连你也要逼我？只对你有感觉的我，如何对女人产生激情？！
　　力量一点点流失，痛和冷也慢慢麻木，快解脱了吗？伶，不要这么看我了，我就快死了，你报仇了，不要再恨了，去吧，我不得不成全你们了。傻子，你都没有爱过我，我死了你何必这么不舍？你没看到你的血吗？你也会死的……

　　鲜艳的红色蔓延，直至黑夜的尽头，暧昧得刺目。我竟亲自将爱人推上皇后的床！我真是孬种！看着窗户上的剪影，我后悔了，我一遍一遍地祈祷，祈祷伶不会对她有性趣。画笔下的兰由于我的心不在焉，变成了一片荆棘。这就像是我们混乱的开始，布满荆棘。
　　当伶从皇后殿里出来的那一刻，我忘了帝王的责任，只想要将这人拥入怀，抵死缠绵。我放纵自己的身体，任伶摆弄，直到累极昏睡过去，梦里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清楚那不过是天方夜谭，值得庆幸是，至少醒来还有伶。
　　伶的手很漂亮，匀称修长，跟他的身体一样美。这双手不仅剑舞得好，书法也是一流。我的画配上伶的题词，那是天造地设的绝配。“颐，我不去了好不？过继亲王的孩子不行吗？”我惊喜，伶果然不会背叛我！我赶紧点头，“也好，我明儿跟三公大臣门商量一下。”伶高兴不已，笑得格外柔美，那是第一次，伶主动吻了我。
　　“伶，你还记得当年寒携宫女私奔吗？”我靠在伶的怀里，忆起往事。伶一手揽在我腰间，一手顺着我的发，嗯了声。“那时我好担心你有天也逃出宫，远离我而去。”“宫里有你，我怎么舍得弃你出宫？”伶，你总是一次次诱惑我，在我以为幸福到手时，给我一剑。
　　我不顾满朝臣子的反对，坚决要过继炼亲王的三子，半年后再封太子。可惜不过三天，不仅炼亲王和那个无缘的太子，其他所有王室成员都惨遭暗杀，一切不过一夜间的突变，我成了全天下最虚伪最残暴的暴君。我知道这是谁的杰作，除了霍国国主，谁也没有这么大胆子和势力，而这道密令的执行者，除了皇后和她兄长，还能有谁？到底是谁借刀杀人？真恶毒！女人，亏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朝云国母，这八百多条人命，你该如何偿还？！
　　那日春游，我第一次邀皇后到皇宫外的栖凤坡，我极力强颜欢笑讨好她，她也的确被我打动了，甚至傻到唱闺怨曲，指责我对她的冷落。女人，你要怨就变成冤魂，去质问你那该死的父亲吧！然后，利箭如期射来，却没有射中皇后，因为，伶居然一个箭步将她拖到了我身边，然后用厚实的花梨木案桌围住我们。突然一支箭破风而来，直冲伶后心！我赶紧跳出保护圈，抱住伶从亭子里滚到了草地上。“颐！你没事吧？！”伶如此关心我，以至于忘了这里还有别人，公然地吼出了我的名字，这是皇后也没有的权力。我来不及感动，伶已经纵身跃起，斩杀了一个从背后袭击我们的刺客。
　　那天很混乱，除了我安排的杀手，至少还有两批冲我而来的刺客。皇后毫发未伤，倒是我和伶都被刺客刺中。那次，我差点死掉，但是我还不能死，否则谁为伶做主？我的伶，没了我该怎么办？他还没有权力没有地位，没有我的保护，他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不要伶成为我的陪葬品。
　　醒来时，除了老态龙钟的太医关切的表情，就只有那女人冷若冰霜的脸，当我说要见伶时，她的脸更冷了。伶的脸苍白到透明，那种忧心牵挂的眼神，让我心痛得呼吸困难。“我没事了，想看看你，他们有为难你吗？”我强笑着问他，可看到他滴下的泪珠，我再也装不下去了。呵走了所有人，将他衣服剥光查看一道道伤口。伶一边落泪一边自责，我费劲力气才制止住他的自残。“颐，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百死也难抵罪……”“伶，你有什么罪呢？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伶抱住我呜咽。我真实地感受到，你更多的是担心害怕自己的责任，而不是我。那时我已经闻到了悲伤的气息。

　　耳边传来女人嘈杂的呼声，刺耳喧嚣。我却已无力去看她的表情，是骄傲的示威，还是得逞的疯狂。这个女人显然是恨我的，那我呢？当年我与伶夜夜笙箫温柔缠绵，留她一个独守空房，看她一个异域女子远嫁他乡还被丈夫冷落，我是很可怜她的，也自觉对不起她，所以除了房事一切都依着她宠着她。后来她的兄长肆意敛财、淫乐、玩弄权术，甚至开始对我肆意使唤，越来越不能忍受，可又不能不忍受，于是跟她的相处变成了煎熬，我开始越来越烦她。再后来因为我要过继太子，发生了亲王灭族事件，使我颠覆了对她的认识，她不像外貌看上去柔弱娇气，她是伪装温柔的毒妇，为了自己的利益，斩草除根，连襁褓中的幼儿也不放过！再后来呢？伶背叛了我，恋上了她的身体，那刺耳的呻吟声像魔咒，抽走了我的力气和希望，痛到麻木时，恨已经不重要了。我想要的不过是伶再回头看我一眼，我在极力挽回曾经美丽的爱情，即便是我一厢情愿。可那个女人居然撺掇伶逃出宫私奔，不可原谅！
　　就是这个女人，她不仅要抢走我的皇权，连我仅有的爱人也要抢走！你凭什么爱伶？你了解伶吗？伶喜欢吃什么？伶喜欢穿什么？伶喜欢听什么样的戏？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怜的伶，我走了之后，你该怎么办？还有谁能保护你？
　　你这么恨我，我却从来没恨过你。对不起，我对你实施那么残忍的腐刑，可是你有想象过当我亲眼看到你背叛我时那种震怒吗？我恨她那么轻易地俘获了你的爱情，恨我十年的付出抵不过她一个月的投怀送抱！当我想到你会对一个女人也有高潮时，我恨不得你跟我一样，可你怎样才能面对她不站起来呢？除了割了它，我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记得我在你房中等你彻夜的那天吗？其实我闻出来了，你身上还有皇后特有的霍国的王宫香粉，你不是去研究兵法而是去见皇后了，我不追究，只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不会背叛我，相信你去见皇后只是为了公事。还有那天我担心你而出宫，你子夜才回来，我看到你手里的香囊，完全是女气的姑娘家饰品。可是，太想念你了，我不舍得花费一分一秒去思考身外之物。直到几天后，我在宴会上看到那个香囊挂在了皇后的脖子上。我的信念动摇了，我开始悲观地规划没有你的未来，却在心底暗暗希冀那只是偶然，希望你还是值得信任的。我不在乎你无视我的深情，也不在乎你对我越来越逃避的眼神，只希望你不要离去，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个冰冷如死水的宫殿。可你还是背叛了我，那么激烈的喘息不属于我，你沉迷于她娇柔的胴体，你把你对我的誓言承诺撕碎，你毁了你一手经营的我对你的信任。
　　伶，没有了我，你该怎么办？那么多人对你虎视眈眈，她保护不了你的。你真傻，为了她杀了我，可知你只能为我陪葬？伶，下辈子若再与你同在，我情愿瞎了聋了，那样就看不到你的美听不到你的温柔，那样我就不会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