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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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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S市比周边的其他南方城市要潮热得多,每当这个时候,段琛总能想到两年前的那个盛夏,那座一点都谈不上繁华的北方城市,只不过那座城市的夏天是干热的,空气中没有些许多余的水蒸气,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还锈着绯红......]
“小段,外头那两桌开几瓶啤酒哈!”王姨的嗓门很大,声音从后厨那边传来。
“哎,稍等。”段琛正在店门口卸货,闻声赶忙从冰柜提出几瓶雪花啤酒,招呼外头那一堆人。
晌午这会儿面铺里来的客人就格外得多,王姨打一开始盘的店就不怎么大,于是就在店外边搭起了一个帐篷,也就能放得下两张桌了。店里面坐着的大多是这一带的上班族,这些人很多都是独来独往,各吃各的。外边儿的就是那些附近建筑工地上的工人,基本上是个单身汉团体,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唠嗑唠得差不多了,到了上工的时候,才勾肩搭背地舍得离开。
“我说小伙子,还不到二十吧,这长得够白净啊,”一个五大三粗的工头翘起二郎腿,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怎么的,生活不易,弃学作揖啊!”
围坐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段琛不语,埋头替这堆人开啤酒盖。
“哎呀年轻人,早点找个媳妇儿成家吧,别到我们这个年纪,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回去连个热乎床都睡不了!”
这话带着几分讥诮,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舒服。
“哎呦我说这几位大龄剩男,都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还在这儿调教后生呢,”王姨端着几碗冰粉,朝着这堆人走来。
“老板娘这话说的,这年轻人的思想可不就得靠我们这些过来人引导嘛。”工头嬉皮笑脸地说。
“就是就是,您看您这面铺,这么多漂亮女学生,都是让这小伙子吸引来的吧,终身大事不在这时候好好把握一下,以后啊,要后悔的。”旁人附和起来,喧哗一片。
王姨拍了拍段琛的肩,示意他进店里去。
“这道理啊,我都懂,不过这小伙子呢,是我王二妞的干儿子,那终身大事有我掂量着呢,你们几位啊,有这闲工夫,赶紧多想想自个儿的子孙后代吧,媳妇都不晓得在哪儿呢!”王姨这嗓子能吆喝一天,也能镇得住这堆汉子的闲言碎语。
身后酒杯碰撞的声音和喧闹声渐渐远去,段琛解下身上的围裙,穿过后厨的那道木门。木门的另一边是一个不怎么大的院子,最早住在这儿的那一家人倒也有些雅致,犄角旮旯处栽了几株向日葵,黄灿灿的,映着院里很是敞亮。自然还有些不知名的小野花,四季都能见得到,这院子里的颜色倒是丁点儿不缺。段琛和周家云就住在院子里的一间彩钢房里,王姨在后厨支了张床睡,说是闻着面铺的味道,睡得踏实。
段琛进了房间,脱了黏在身上的T恤就往浴室走。
温热的水流淋过发顶、鼻梁、嘴唇,一路缓缓淌过喉结,身体的每一处。暖黄色的灯光下,少年的五官衬得格外立体精致。段琛不喜欢招待店外的那些人,尤其是到了夏天,稍一靠近,汗臭和满身的烟味儿就会扑面而来,段琛本就爱干净,那些味道刺激得他直发晕,于是洗澡这件大事从不耽搁。
段琛今天倒也没洗多长时间,简单冲了冲就拿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了,只觉得眼睫毛被水打得很湿,蹭着眼睛怪痒的。
“段儿,哎呦呵,这肌肉,又瞒着我去哪儿蹦跶了,”这周家云的嗓门还真是妥妥遗传了王姨,吓得段琛一哆嗦。
“我还能去哪儿,绕店盘旋式马拉松了解一下。”
段琛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白色短袖套在身上,转头一看,周家云已经光着上半身躺在下铺床上了。
“我说,刚卸完货,你不洗个澡啊!”
“我可没你那么讲究,”周家云翻了个身,突然不怀好意地凑过来,“段儿啊,我说,你这一天浴室进的这么勤,是不是自个儿撸去了哈哈哈哈。”
段琛也早就习惯了周家云这满脑子黄色废料的说词,懒得和他拌嘴,只冷冷地回应道,“我发情可没你那么频繁!”
“哎别害羞啊,不然咱们合资储备点儿“工具”,那啥,各取所需嘛!”
“噢——那敢情好,正好王姨有两张淘宝优惠券没处使呢,恰好满足你的“需求”......”段琛转身就要出门,被周家云一把拉住。
“别别别,我叫你一声哥还不行嘛,这我们男人的事情,咱哥俩儿解决,不用我妈公正执法了哈。”周家云这嬉皮笑脸的认怂方式还真是让段琛够无奈的。
周记面铺在S市扎根也有好几年了,虽然都是北方的面食种类,但凭借王姨的好手艺和路人缘,积攒了不少回头客。今年更是扩展了外卖业务,王姨揪着心窝子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段琛和周家云两人一边轮着送外卖,一边照顾店里的生意。
“我跟你讲,现在这个社会的姑娘啊,都tm是外貌协会的终身会员, ”段琛睡在上铺,听见周家云又开始躺着抱怨。
“哥们我今天,去给那什么S大的一个女生送外卖,就订单昵称叫“小太阳”的那个,老顾客了,接电话的时候那声音甜的呀,一看见我,那嘴角的弧度立马就拉下来了,还拉着我不让走,你猜她偏要问啥,”周家云翻了个身,咳了两声,压着嗓子模仿道,“哎~,平时送外卖的那位一八几的小哥哥呢,下次我多加点派送费,你让他来呗!”
段琛被他这嗲里嗲气的强调给逗笑了,“那你怎么说?”
“我当然要掐灭这些颜控女孩的幻想了,就说你名草有主了呗,以前不都这么说的,怎么样,感激我吧!”
段琛双手垫在后脑勺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感激不尽啊,替我拦下桃花劫。”
“咱们哥俩儿客气啥呀,我知道你现在没谈恋爱的那想法,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找到一个身体跟灵魂都契合我的另一半啊,成天都这么想着,也只能梦里见......”
之后周家云说了什么,隐隐约约地,记不太清了,段琛只觉得眼皮沉沉地落下去。
......
北风呼呼吹过山间野草,蜿蜒的山路上只能看得到披麻戴孝的一行人,唢呐声在众人虚伪的哭泣中鼓起,摇摇晃晃的棺材,惨无人烟的坟头,面目苍白的少年跪立在一块墓碑前,碑上刻着的名字,坟墓下埋葬着的人,陌生的,完全陌生的,少年的脑子空荡荡,那些声音却像是山野间的孤魂似的环绕着......
“他老子欠的债,做儿子的就得还!”
“管他高考不高考,人一家子都没了,考试那也是瘟神缠着他!”
“跪啊,磕响头,我们这儿就这规矩,哎你这臭小子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啊!”
“看看,看看,快看看啊!三步一跪,五步一磕,场面壮观着呢!”
......
霓虹灯下,硕大的人影,越拉越长,少年脸上的鲜血,抬头间撞上的漠然的眼眸,酒杯破碎的声音,渐渐模糊的视线,拳打脚踢的声音,耳畔无数次响起的低语:
“你欠的还多着呢,段琛,我的好兄弟。”
“慢慢还,不急,我放你走。”
早晚会回来的,不急,不急.....
我现在需要你了,回来吧,段琛,回来吧......
一把冰冷的枪抵在额头,接着,砰砰砰!
!!!
“段儿,起了起了,这都4点多了,午觉都睡这么沉,怕不是吃安眠药了吧!”
段琛感觉有人在他腰侧又推又拍,猝然睁开了眼,就撞上了周家云的大饼脸。
“你爬上来干什么,不是说了我不喜欢别人上我的床吗!”段琛兀自道。
“我能叫醒你我tm用得着爬上来吗,这年头睡觉猝死的又不是没有,”周家云指着段琛的鼻子大喊大叫,“哎呦呵,你看看你这一身的汗,这房子也没多热啊,怕不是...做春梦了?”
段琛低头看看,白色的短袖都被汗水浸湿了,衣物下的肋骨和肌肉看得分明,刚刚换上,看样子又得换了。
之后周家云又死缠着段琛半天,非要问他梦着什么了,段琛胡乱编造了些神鬼玄学的东西糊弄他,周家云反倒还听得津津有味。
怎么可能完完全全告诉他,这种梦,自己一个人受着就够了。段琛经常这样想着。
出了这一身的汗,段琛觉得很不舒服,就又进了浴室。周家云说得没错,段琛进浴室进得确实勤。
段琛关了花洒刚出浴室,就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众人的喧哗,欢笑打成一片。
急促的切菜声和沸腾的水声从后厨传来,段琛推开木门进了后厨,就看到老板娘急匆匆地收拾着第二天的食材,段琛伸手想要帮忙,被老板娘笑着拦下了。
“哎呀你们这些小年轻的手可金贵着呢,我这马上就弄完了,你今天怎么不多睡会儿,下午这阵儿没什么人。”
段琛难为情地挠挠头,“王姨,再睡就真跟家云说的一样得猝死,我这正羞愧难当呢。”
王姨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亲切感,这总是让段琛觉得很踏实。周家云说那是她妈天生的母性光辉,想来也是,母爱这种东西,段琛自打有记忆以来,就再也没有真真实实地体会过了。
王姨手上的动作没听,只不过声音低下来,“小段,门口那堆人说话没个要紧的,有个闲工夫就喜欢嚼人舌根,身上都是些臭男人的烟草味跟酒气,简直和家云他爸一个样。”王姨提到周家云爸爸的时候,语调更低了一些,段琛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埋怨中又带着些牵挂的心情。
王姨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知道你这憋着性子呢,人家不管怎么说,一声不吭的,睡一大长觉才觉得舒坦些。还记得两年前我回X市接家云的时候,你还是个血气方刚的毛学生呢!”
王姨说这话的时候不看段琛,让他一点说谎话的顾虑都没有。段琛手上闲着觉得难为情,拖了个板凳坐在灶台旁边,慢慢地摘白菜叶子。手底下一边摘着一边说,“王姨,脾气磨磨总会没有的,这样挺好。”
王姨没和段琛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说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不一会儿,周家云兴冲冲地回了面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