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乌了一

1、看不见 上

　　文森特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的西装外套在火拼中已经丢了，白色衬衣脏得快要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有血迹，也有弹痕，但这一切他都适应得很好，只有不远处那个男人的目光让他觉得一刻也无法忍受。
　　男人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旁边放着24小时便利店的袋子，里面有食物，也有简单的医疗物品。
　　一个小时前，男人以脸上的伤口不处理有可能会感染的原因主动要求为他处理伤口，甚至不知死活地跑到镇上的便利店买来这些东西。
　　“我不需要，”他冷冷地把东西丢回那个人脚下，甚至嘲讽地勾了一下嘴角，
　　文森特向来自诩是一个冷静的人，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男人平静的目光几乎让他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火辣辣地疼痛着，那种心里的狼狈让他一刻不停地紧蹙着眉头。
　　“看够了吗”文森特冷冷地开口，像是懒得再往那边看一眼，“看够了就滚。”
　　盖伊没有理会他的话，仍是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坐着，像是只要文森特一天没有把他赶走，他就能在那里呆一天。
　　文森特闭着眼靠在墙上，同样没有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文森特主动开口道：“跟着我你会死，识相点就趁早滚。”
　　尽管知道文森特根本没有在看他，盖伊仍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文森特几乎难以自制地逐渐变得焦躁起来，“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你他|妈知不知道？”
　　得不到回应，他闭着眼忍耐了一下，终于放弃了一样道：“随便你吧。”
　　观察出文森特似乎真的不打算再赶他，盖伊松了口气，过了一会便忍不住小声问他，“袋子里有饭团，吃吗？”
　　文森特闭着眼，像是受不了似的磨了磨牙，恶狠狠道：“吃！”

　　文森特咬了一口冷冰冰的饭团，脸上没什么表情。
　　“过来，坐那么远干什么？”
　　盖伊迟疑了一下，起身坐到了文森特身边。他走得很慢，但文森特几乎在他起身的那一刻便皱起了眉。
　　“脚怎么了？”
　　文森特的目光有些炙热，烫得吓人，使得盖伊有些许不自在的将腿往后藏了藏，“摔了。”
　　盖伊其实察觉到文森特要发脾气了，但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忍住了。
　　“盖伊，”文森特只是很突然叫他的名字，然后说，“给我看看。”
　　文森特低下头将裤脚拉高，另一只手握住盖伊的脚腕，视线垂着，好一会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给那节肿起的脚踝涂上药，再用手指慢慢揉开。
　　盖伊天生皮肤白，骨骼小，手腕脚腕都细瘦，脚上的皮肤薄的能看见细细的青色血管，只是扭了一下，那节脚踝便红得触目惊心。
　　盖伊有些不安的看他，文森特垂着眸不看人时，眉眼中天然的凌厉感便不知不觉地收敛了些，不再显得那么阴鸷和难以接近。
　　“文森特，”盖伊很轻微地动了动嘴唇，“你脸上的伤口痛吗？”
　　文森特没理他，但盖伊仍旧很执着地说了下去，“伤口不及时处理，长期和空气接触会很容易引起感染。”
　　“所以呢？”文森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半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盖伊。
　　盖伊的皮肤白得透明，有种不大健康的瘦，发色似乎也比同龄人要浅得多，这样一眨不眨看着人的时候，总让他有种错觉：好像盖伊是自己养的一只营养不良的猫。
　　又过了一会儿，文森特终于在盖伊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随便你吧。”

　　“估计快到了。”文森特微仰着头静静道。
　　“等一会你悄悄躲到箱子后面，只要不出声，没人会发现你的，等我死透了再出来，知道吗？”
　　盖伊抿着唇，没有说话。
　　文森特勾着唇笑了一下，难得心情很好的侧头亲了一下盖伊的脸颊，那双铁灰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称得上温柔的神色，“听话，嗯？”
　　盖伊轻轻摇了摇头。
　　文森特叹了口气，“只是叫你躲起来，怎么看起来像要哭了？”
　　盖伊紧紧抿着唇，很缓慢、执拗地摇了摇头。
　　“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文森特再次很温柔地亲他，像是想要把他脸上难过的痕迹都一并亲掉。
　　盖伊无法忽视文森特眼底藏得很深、不想让他看见的细小的哀求，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这里是废弃的工厂，周围很安静，于是连逐渐靠近的车声也听得很清楚。
　　文森特微微转头看着盖伊，伸手很轻地抱了他一下。
　　盖伊这次很乖，甚至都不用文森特催促，主动躲起来了。
　　文森特轻轻勾了一下唇，嘴角露出一个很浅的笑。

　　盖伊低着头，眷恋地摸了摸口袋，那里面有一把枪，文森特身上仅存的、最后一把枪，是文森特趁着拥抱塞进他怀里的。
　　他轻轻地按着，好像这样就能透过枪支感受到上面残存的体温似的。

　　伍德站在不远处，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扣，西装笔挺，皮鞋锃亮，那种得意简直要从眼角眉梢露出来。
　　志得意满地欣赏了一会文森特此刻的狼狈，伍德这才终于开口，“文森特，老子对你也算是仁慈了，只要你认输，我也不为难你了，毕竟棒打丧家犬，传出去老子的名声也不好听。”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紧了靠坐在墙上的文森特，那张一向引得一众上流社会的名门淑女们神魂颠倒的脸此刻狼狈得要命。
　　这可是曾经高高在上的文森特·阿诺德，现在还不是像一条狗一样在我脚下，由我来决定生死，伍德心想。
　　那种胜利者的快|感几乎要使得他的胸腔不正常地跳动起来，
　　“只要你原地打个滚，再低声下气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老子就留着你这条狗命，”伍德压着声音笑了几声，毒蛇一样的目光盯紧了文森特，“以前的那些事，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
　　“怎么样？你考虑考虑？”
　　文森特不轻不重地嗤笑了一声。
　　伍德嘴角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你笑什么？”
　　他像是被伍德的模样逗笑了，头往后靠在墙上，笑得肩膀都在抖。
　　这一瞬间，伍德感觉脑子里有一根弦在嗡嗡作响，让他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理智，“妈的！你笑什么？老子问你笑什么？！”
　　他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了两声，那张一向挂着笑容的脸一瞬间竟有些扭曲，不过他微微压抑着平缓了呼吸，“行，行，你有骨气。”
　　虽然不能看到文森特跪地求饶的可怜模样令他很是遗憾，不过这条高高在上的狗是生是死，不还是由他说了算。
　　他的心情又重新变得好起来。
　　“你不是不怕死吗？”伍德往后摆了下手，脸上重新挂上胜利者的微笑，“那就让你死好了。”
　　随着他的动作，伍德身后的手下举起了枪，黑黢黢的枪口，从这一刻起，对准了文森特的额头。
　　但他还是保持着靠坐在墙上的姿势，像是懒得偏头躲一躲了。
　　他确实不怕死，却没想到还有人想让他活。

　　“哟，没想到阿诺德少爷手下的狗倒是忠心啊。”像是觉得眼前的画面太过可笑，伍德和他的一干手下都高声笑了起来。
　　“想不到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有人和你一起来送死啊。”
　　盖伊一动不动地挡在他身前，只留给文森特一个格外削薄的背影。
　　文森特脸上云淡风轻的神情终于淡了些，“盖伊，滚开。”
　　盖伊没有动，反倒是伍德，兴致十分高昂地带头鼓起了掌，像是看了一出极其精彩的大戏，“不错不错，好极了，仔细想想，我许多年都没有心情像今天这样好过了，说起来，还要感谢文森特少爷呢。”
　　“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我也不想的，”伍德露出了一个难过的表情，像是想要同他推心置腹一番，“怪只怪你拿得太多了，天生就是阿诺德家族的天之骄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我只有那么一点点东西，为什么你也要抢呢？”
　　“如果我也像你一样……”
　　“你不配，”盖伊淡淡地开了口，语气一如既往毫无起伏，好像他说得并不是什么令人不舒服的话，而只是个适合陈述的事实，“哪怕你拥有他的出身，也不可能达到他的地位。”
　　“为什么总是有人要说我不爱听的话呢？”伍德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像是带着点儿遗憾。
　　他走到仓库的门边，弯下腰挑选了一根长度和宽度都合自己心意的棍子，掂了掂。然后转过身，慢条斯理地朝盖伊走了过去。直到那根棍子狠狠地挥到了盖伊的头上时，他脸上仍带着温和的笑意。
　　盖伊稍微晃了晃身体，但仍维持着站姿，就像他是一个没有感觉、也不会痛的人一样。他迟钝地眨了眨眼，猩红的血液从额角淌下，一点点地染红了那张苍白到有些病态的面孔。
　　伍德再次用力挥了一下，伴着一声骨头和棍棒接触的闷响，盖伊的身体随着后倾的趋势轰然倒地。
　　伍德低头看了看棍子上沾染的新鲜血渍，像是颇为遗憾地喃喃道：“为什么世界上总要有人会开口说话呢？”
　　在这个过程中，文森特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这种场景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稀奇的。盖伊的头刚好枕在他的大腿处，粘稠的血液浸湿了他的长裤，他的短暂的岁月中，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清醒到像是能听到每一下盖伊微弱的呼吸声，迟缓的心跳、以及血液流淌出盖伊身体的声音。
　　他能看到盖伊的右手微微曲在身后，故意将那把精美小巧的左轮手|枪暴露在他视线里。
　　文森特的视线往上，伍德的动作被一帧一帧慢放在他面前，伍德抬起了头，伍德放下了手，伍德转过了身。
　　在伍德·斯莱利基本失去戒备的这一瞬间，文森特如同一只豹子从地上猛地跃起，他用脚尖勾起那把左轮手|枪，伏身接住，同时如同一个影子一般贴到了伍德的身后。
　　随着他的动作，屋子里的人都反应过来了，但他的动作远比所有人都快得多，他单手扭紧伍德的腕骨，抬膝猛顶他背部，伍德忍不住吃痛地半弯下腰，右手也无力地松开了手，棍子应声掉落。与此同时，冰凉的枪口无声地抵上他的太阳穴。
　　而文森特·阿诺德的声音比枪口还要冰冷得多，“双手举起放到头顶，五分钟，医疗队和直升飞机要到达楼顶，做不到，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