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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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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女客院落,候选新娘们都拿到了令牌。为新娘检查的嬷嬷和大夫鱼贯而出,唯剩下一位掌事嬷嬷站在队伍前。
“稍后便是选亲仪式。在此之前,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不论你们中的何人当选,被选入羽宫还是角宫,都必须牢记一条规矩,”管事嬷嬷耷拉眼皮下浑浊的眼睛射出寒光,锐利非常,不苟言笑的面上更加肃穆,“不要妄图靠近徵公子。”
队伍中一美艳女子低下头,眼里闪过一抹深思。看来寒鸦柒的情报没有错,宫远徵果然是整个宫门最危险的人物。只是到现在,她还没能见上一面。
十年前与宫门一役后,无锋伤亡虽不及其惨烈,但也是遭到重创,不得不蛰伏起来休养生息。本以为受不赀之损的宫门会沉寂几年,谁想不过两年时间,便杀出个疯得不行偏偏武力心计还过硬的宫尚角,愣是打压得无锋不敢露头,被迫束手束脚,不敢明面上太大动作。
那两年多的光阴是无锋过得最憋屈的日子,直至六年前,宫尚角忽然一改以往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一个月在外奔波的习惯,换了个人一般非必要绝不踏出宫门半步,无锋顿觉抓住了扬眉吐气的机会。结果那羽宫的大公子宫唤羽接替了宫尚角清剿无锋的担子,虽说实力不比前者,可论阴险狡诈、狠辣恶毒丝毫不输,或者该说远超前者,直使无锋叫苦连天。
对于宫尚角的变化无锋无疑是又惊又奇,抵挡宫唤羽之余派遣了大批人马探查,不料宫门那叫一个壁垒森严,连只苍蝇若是没记名也飞不进去,宫尚角更是固若金汤窥伺不得。唯一能得到的消息,便是宫尚角每每返回宫门都会携带无数礼品,瞧着绝大部分都是给小儿郎的,可是宫尚角只有一个弟弟,又死在了寒衣客手中,而羽宫小公子的年龄对不上号,宫门子嗣稀少,还会有哪个孩子能受他如此青睐?当年攻上宫门的无锋只有三个魍逃过一劫,其余都把命留在了旧尘山谷中,因此他们并不完全知晓除了死在他们眼前的宫氏族人之外,还有谁存活。
而宫远徵的存在,是在那一次战役后的第七年,由潜入宫门为身中剧毒的首领点竹盗取百草萃的无锋刺客冒死传递出来的,那之后,再无魑级云雀的音信。且把这珍贵情报传回总舵的路上,还遭到仿佛无所不知的宫尚角一路追杀,折损足足三十九个刺客那染血的信件才交到了点竹手里。
自那以后,无锋想方设法窥探宫远徵的行踪,企图找出控制他以牵制宫尚角的方法,然而派出的探子都被宫尚角悉数斩杀,连宫远徵的一片衣角都没见到。到那时他们才明白,比起将宫远徵称为宫尚角的软肋,不如说他是宫尚角的逆鳞,是宫尚角的命,触之必死。
后来传出百草萃乃宫远徵所研制,出云重莲亦是他培育出来,不过舞勺之年便以毒药天才之名享誉江湖,恰恰证实了宫远徵绝非什么柔弱可欺、天真好骗的孩子。
虽然宫门瞒得紧防得严,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无锋百般手段,还是窃取到了一些关于宫远徵的信息。其中被一致认为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宫远徵是一个彻头彻尾以哥为天、对兄长言听计从的恋兄狂魔,当然,这个兄长特指宫尚角。
从新娘被打晕送入地牢,宫子羽假意放她们走、设计骗出藏在新娘队伍中的无锋细作郑南衣,到如今将要开始的选亲仪式,那最重要的两人却都还没有露过面。
好戏尚未开场,但她有的是耐心。女子垂下眼睫,遮住了似水秋瞳中冷冰冰的谋算,她从来很清楚忍辱负重多年所求为何。这时管事嬷嬷领着她们向外走去,她袅袅婷婷迈动步子,抬起脸,又是娇美无害的一张面皮。
大殿之上,新娘依着分发下的令牌呈矢形排列,从前到后依次是金、玉、木,安静等待。
吉时已到,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响起,好些个新娘悄悄侧头去瞥,面染红云。来的是两位公子,年长些的英挺正气,年轻些的清俊温润,正是宫门执刃之子,羽支宫唤羽、宫子羽两兄弟。
“不若子羽弟弟先请?”宫唤羽慢下步伐,在殿门前止步,含笑出声。
“这不合规矩。”宫子羽难为情地红了耳朵,“哥,你和尚角哥哥都比我年长,按理该是你们先选,尚角哥哥不在也就罢了,我怎能比你还先……”
“你我都知你是未来的少主大人,我一个小小的羽宫宫主怎么敢逾越啊?”
“哥!”宫子羽急了眼,压着嗓子喊。他先前就有了预感,宫唤羽自从与宫尚角一同出宫门在无锋据点杀了个七进七出后,就和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到达瓶颈的内功突破了,某个隐藏多年的心结解开了,整日里容光焕发生龙活虎,用膳都要多盛碗饭,早早把要当上少主的心愿抛之脑后。
他这么一抛是潇洒,宫子羽可遭了殃,宫尚角从当上宫主那日起就说过自己不会也不想做少主,而宫紫商没学武,宫远徵年纪小,这个原本是香饽饽的位子愣是和烫手山芋一样强塞到宫子羽手里。
这下好了,目标是风流纨绔的宫子羽被长辈赋予众望,日子从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硬生生变成废寝忘食读书练武,还没法子反抗,每天都在宫紫商和宫远徵的幸灾乐祸里眼泪拌饭度过。
“唤羽,子羽,在外边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快进来!”
宫鸿羽打断了宫子羽的忆往昔,严厉的视线刺得他脖子一凉,赶忙跨进门,正打算停住的时候又被宫唤羽暗暗推了一把,只好顺势开始打量每位穿着红嫁衣的姑娘。
宫子羽从最后一排走到第一排,在一位新娘前站定,他看着女子温婉的容貌,多愁的眉眼,只觉得被这位姑娘的忧伤戳中了心房。他的真命天女,出现了。宫子羽有些晕乎乎地捏了捏拳头,试探地把手递到那姑娘面前,被牵住的时候,越发晕眩。
“你叫什么名字?”他吭哧了半晌,小声问。
“云为衫,云朵的云,衣衫的衫。”
“执刃,”这时宫唤羽掠过一众姑娘来到宫鸿羽面前,微微躬身说道,“我并未有属意的女子,便不参与此次选亲了。”
宫鸿羽额角一跳,好悬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骂一句“胡闹”。
他知道宫唤羽一心想为父母报仇,此前拼了命习武练功就是为了登上少主之位,以有权力开启无量流火毁灭无锋。他百劝不听,最后是宫尚角提出堵不如疏,领着人闯进无锋地域连杀了半个月人,疏是疏了,可未免疏过头了吧?如今竟是连妻都不想娶了,他敢说这臭小子肯定是认为成家前应先立业,业就是报仇雪恨!
“唤羽,你老大不小了,也是时候成亲了。”一旁的雪长老开口劝道。
“雪长老,我意已决,还请允许我这么做,”宫唤羽抱拳,坚定地说,“父亲……”
“罢了,随你吧。”宫鸿羽叹了口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谢执刃。”宫唤羽满意了,站到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宫子羽被自己选的妻子拉着手,脸烧得好似头顶隐约升起了白雾。
人群中,那美艳女子——无锋魅级刺客上官浅攥紧了掩藏在袖下的手,她没想到宫门出了名的纨绔少爷竟受这般偏爱,连选亲也能排在兄长前,亦没想到宫唤羽会做如此选择。
上官浅隐隐感到有什么超出了控制,宫唤羽分明是除宫尚角外最有望成为宫门未来执刃的人选,宫门怎会允许他不娶妻……
不待她想更多,一阵脚步声传来,上官浅回过神,心脏猛地加快跳动,呼吸急促了些。不止是她一人表露异样,来者踏入大殿时,所有人肉眼可见地绷紧了脊背,昏头昏脑的宫子羽也忙不迭松开手,站到了宫唤羽后边。
但当她把持着一副羞怯憧憬的情态偏头望去,惊讶地发现走近的并不单是宫尚角一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郎君,满头乌发缀满金玉缕穿起的铃铛、打成叶形的银片,随着走动发出很细小的丁零当啷声响,淹没在宫尚角的脚步里。足声轻飘飘,静无音,猫儿软爪一般悄无声息,便是耳力不弱的她方才也没有听出来。
那郎君身量高挑瘦削,一袭水色修身锦衣,衣襟、下摆上以银丝穿绣细玉勾出盛开的昙花图样,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得惹眼。此人貌若好女,傅粉何郎,俊秀的白玉面叫堂上的一些新娘都要自惭形秽。最招人的是那一双乌沉沉的眼,瞳仁比寻常人大一圈,无端渗出些森然的冰冷,驱散了五官呈露的秀丽,再有他眉宇间总是萦绕轻蔑而傲气的桀骜不驯,使人看第一眼就忽略了他的容貌之盛,而果断将其划入不好惹的范畴内。
兄弟二人先后向上座的长辈行礼,年长者这才在新娘中走动起来,那宫远徵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只目不转睛看他的后背,愣是让上官浅品出几分乖巧。
想来这就是宫远徵了。上官浅瞧着瞧着忽地感觉浑身一阵发寒,余光瞥见宫尚角冷冷地望过来,眼底侵染着警告意味,似是不悦她一直盯着身旁的人,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滚金线的乌云缎飘至她面前停下,在极度的紧张中,她听见了宫尚角无波无澜的嗓音:“就她吧。”
上官浅惊喜万分地抬头,撞进宫尚角漠然的眼睛,她微不可见地咬了咬后槽牙,强忍畏缩,数着心跳直直与之对视片刻,方羞涩地低头。
心下还未升起度过一劫的轻松,一道阴冷无比的注视令她头皮发麻,不可名状的恶寒压迫着她,使得低垂的头颅更加沉重。上官浅没有多此一举地去寻那注视的主人,不用看她也知道,定然是源于宫远徵。
一个未及弱冠的半大郎君,为何会有此等威压?
无锋得到的有关宫远徵的情报寥寥,宫尚角对他的幼弟珍视到了极点,对任何关于宫远徵的消息皆是严防死守,泄密者、窥伺者坟头草恐怕都长了好几丈高,致使她真正见到这大名鼎鼎的毒药天才,方惊觉他的不可小觑。再者,如何让一个对幼弟有相当不合常理的保护欲、占有欲的兄长放下他的心头肉,转而与她这个未知的陌生女人风花雪月谈情说爱,上官浅至今都没有多少把握。
这股毛骨悚然的感触经久不散,当她随同云为衫一齐坐在偏殿等待画师为她们画像,以便送往各自家乡验明身份时,仍觉冷意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