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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卿云仙(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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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阵,保护少君!”卿之明一声令下。
但见人影晃动,训练有素的南境人很快结出一个阵法,卿之明拔出长剑,将精纯灵力注于阵核,那阵中灵力翻涌,倏地窜出一个眦面獠牙、凶神恶煞的巨兽幻影,凶悍无比,直指敌人!
正是那让三界闻风丧胆的屠龙阵。
那叫嚣着的瀛洲人,登时就怯场了,停在半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是废……废君了吗?
南境人竟还要护他?
这……屠龙阵,那可是瀛洲人的噩梦。
这些年吃的败仗,三中有二是吃了这阵法的亏。
千年前,妖魔横生,三界大乱,远洋青龙族的明月宫城沦为魔窟,当时的南境君主,也就是卿云的父君,为了天下苍生,带着一支九十九人的精锐将士,凭着这屠龙阵,一路势如破竹,杀进了明月宫城,直捣龙巢,从拂晓黎明,杀到天黑月升,直接将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一日拿下。
死于阵下的尸体,都堆成了高山。
明月宫城无人生还,而卿云的父君也没能回来。
当年的腥风血雨,如今只剩一段传说,以及一个黑风萧萧、白骨累累、厉鬼悲鸣的远洋古战场。
古往今来,没有谁的权力,不是刀口血刃下夺来的战果!
正义与邪恶的界限,往往并没有那么清晰。
千年前那场远洋屠龙战役,卿云失去了父君,而三百年前卑禾羌海的那场惨绝人寰的截杀,几乎断送了卿云的一生!
卿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数不清的鹰鹫盘旋在卑禾羌海上空,成千上万的仙兵如密密麻麻的蜂群,将慕云殿团团围住。昔日飘渺仙府,被屠成一座血色鬼城,尸骸成山。
卿云疯了一般,连滚带爬,奔向奄奄一息、浑身浴血的他。
“你终于现身了,我的少君大人……”那人跪在凄风血雨中,望向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笑得耀眼而刺目,黑戾之气环绕着他,他用最后一点理智说道,“你来杀我,我无憾。”
“为什么要这样做!”卿云的手在颤抖,独幽剑凝成一股磅礴力量,直指那人灵核。
南境少君生而是为了斩妖除魔,独幽剑也是。
“请南境少君手刃魔头!”
“请南境少君手刃魔头!”
四下的人在叫嚣着,成千上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人满脸血污,原本通红疯狂的双眸在看到卿云后变得平静起来:“我说过,见不到你我会发疯的。”
“卿云,是你丢下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若是再平常不过的小别重逢。
他的腿已经废了,跪在尸堆中,像被遗弃的流浪狗。
卿云颤抖地朝他伸出手:“跟我走……放下刀跟我走……我会救你的……”
话音未落,一股力量箍住卿云,将他高高托起,拖进那个人怀里。
那人的鼻息已贴在耳边,带着浓烈的血腥味,还有他沙哑的嗓音,加剧了强烈的存在:“别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会当真的。”
卿云胸口起伏着,红着眼看他。
独幽剑嗡鸣作响,它在克制着不去刺向对面的邪魔。
那人低声喟叹道:“我现在有点怕死了,我怕再也不能这样抱着你。”
“可是没有退路了……”他捂住卿云的眼睛,低头吻住了他。
卿云所有的话,都被亲吻堵了回去。
那人愈吻愈深,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沾血的手指插入卿云的头发,他捧着他的脸,唇齿间嚼着染血的话:“我会来找你的,卿云,别为我哭。”
卿云的泪濡湿了他的掌心。
围袭的仙兵已经傻了眼。
那那那那个魔头居然亲亲亲亲亲了他们的南境少君!
难道慕云殿的传闻是真的!
“这下疯的不只我一个了,”他恶作剧般笑道,“天下人都知道,你南境少君是我的人了。”
卿云抓住他的衣襟。
“你来见我,我很开心,”他最后温柔地亲了下卿云的唇,“后会有期,卿云。”
倏地,一道刺眼白光晃过,即便被他捂着眼睛,那光依然刺痛了卿云的眼。
是独幽剑。
剑气穿透了他的胸膛。
随后,捂着卿云眼睛的手松开了。
甫一映入眼帘的,是那个人面带微笑向后倒去的模样。
卿云脑中一片嗡鸣,就像当初目送父君出征时一样,他没有哭,也没有喊,乖巧地、静静地看着。他的心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一瞬,所有人都在欢呼。
数不清的人冲过来,他们欢呼着、叫嚣着要将魔头压去堕神台,要毁他元神、剥他仙骨、挖他双目,要用九九八十一道天劫咒直劈到他神魂俱灭。
卿云平静地可怕,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方才那一剑不是卿云所为。
出剑的是那个人,他曾用血为独幽剑开过刃,他可以驱动独幽剑。
他用卿云的剑,杀了他自己。
独幽剑如废铁一般咣当掉在地上。
卿云面如死灰。
这世间既没了卑禾羌海仙主,也无须再有南境少君。
卿云眼中染了血,他回眸看向那群欢呼的讨伐者,觉得聒噪极了,碍眼极了。
夜幕降临时,三千仙兵被埋在卑禾羌海的雪山下。
卿云也就此销声匿迹。
众人都猜,南境少君被魔头坏了灵核,毁了修为,躲进了幽篁海自生自灭。
只有少量的生还者知道,那一日,大雪封了山,卿云抱着魔头,一招幻海潮生屠尽千军万马。
死者无法再说话,生者无人敢说话。
许多年过后,关于卿云的去向,一直是个谜。
直到有一天,在一个千鸟飞尽、红霞满江的傍晚,花羡君在烟雨蒙蒙的巫江边,找到了醉卧轻舟的卿云。
昔日三界美神,天人之姿,硬生生被他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
花羡君叹息:“三师弟啊,你这又是何苦呢?”
卿云幽幽道:“师兄……你跳过断木崖吗?”
花羡君:“啊?我没事跳那玩意干嘛?不是,三师弟啊,你可千万别去跳。”
卿云:“我离开南境后,曾去过与他初识的断木崖,崖上厉风阵阵,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呜呜咽咽,万鬼悲鸣。我抓了一只小鬼,问他可曾见过卑禾羌海仙主,他说……”
花羡君:“他说什么?”
卿云:“他说,你跳下去,跳下去就可以见到他。”
花羡君大惊:“你跳了?!那崖下可是噬仙潭,跳下去就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了!”
卿云:“魂飞魄散尸骨无存……我怕吗?呵呵……我封闭所有灵力,跳了下去,那崖下当真厉害,雷霆万钧,狂风很快将我吞噬,我以为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可是,云玦,他送我的云玦,化成了一个青玉结界,将我托起!”
卿云眼中噙泪:“师兄,你说,他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护着我,我值得他护吗?”
花羡君:“老三啊……”
卿云:“他曾说,只要我带着云玦,无论我在哪,他都可以找到我,他说过会回来找我。三百年了,我一直带着,片刻不离身,他为何不来寻我?”
花羡君:“老三,你醉了。”
卿云:“醉了好,醉了不知今夕何夕。”
花羡君:“老三,回去吧,你祖母,她很思念你。”
卿云:“你是来替她当说客的吗?……你走吧!南境少君早就死了。”
花羡君迟疑再三,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办法,替你寻回他,你是否愿意,重新回到南境?”
卿云简直要疯了:“怎么寻回?怎么可能寻得回!!!他不过是一段枯骨所化,甚至连魂魄都没有!”
花羡君:“我听闻,南境幽篁海中,封禁着一把上古神器,聚灵伞,可聚天下生灵之灵。”
花羡君:“他曾在你心里,封存了一段痴念,可聚!”
卿云眼中有了光。
轻舟晃了晃,江中鱼儿似醒了神,四下游去。细雨初歇,烟雾散去,水天交接处,红霞漫天,映红了卿云的脸。
他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活人的颜色。
花羡君咬咬牙,继续道:“不过,要聚此灵,你须得开聚灵伞,祭出千年修为,以自身灵核凝聚残灵,方能助他重生!”
“这其中,每一步都惊险万分,不能出丝毫差池,否则功亏一篑。”
“且残灵易碎,他人不可插手,这每一步,都必须你独自完成。”
“若失败,你会变成一个废人,而他,再无重生可能。”
“若成功,他得以重生,而你……多半还是会变成一个废人……”
花羡君尚未说完,卿云已经拜了下去:“请师兄帮我!”
“你当真想好了?聚灵伞一开,逆天而行,你就没有退路了。”
卿云以额磕地:“我,要他……活着。”
***
天台山,慕云殿。
屠龙阵将瀛洲人打得落花流水。
卿云于众人身后,重新握住了燕然的手。
这个炙热如火的少年,这个活生生的、跳动的生命,是卿云的救世主,他救了殒身三百多年的他,也救了疯了三百多年的卿云。
这就够了,还要奢求更多吗?
少年笑起来灿如熙阳、眼中无它的模样,与当年的他,已是一模一样。
少年黏在卿云身边,为他撑伞、为他打架的模样,与当年的他,如出一辙。
当少年信誓旦旦说出,要与夫子来日方长时,卿云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这人间十二年,已是上苍的恩赐。
从此,当放他过自己的人生。
而自己,也当履行当年的承诺。
从此,卿云只为南境而生。
世间再无云夫子!
卿云握着燕然温暖的手,一言不发,只用那冰冷的指尖,在他手背轻轻拍了拍。
“夫子……”燕然觉得卿云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正要说点什么,但觉两人身后,杀意骤起。
“夫子,小心!”
卿云侧身,一柄弯刀从他身侧落下,生生削去右臂一块三寸长的皮肉。
血肉模糊,白衣侵血。
那刀继续向燕然砍去,卿云眼睛都未眨一下,反手一掌。
刀落人亡。
而此时,十几名刀客,如恶狗一般,扑杀过来。
卿云眼中寒意起,一抹奇怪的、闪着银蓝光晕的冰鳞甲,爬上了他的双鬓,原本就如寒夜孤星的眼,变得更加冷而决绝,高贵不可侵犯。
不过呼吸间,但见纤睫颤动,上百枚冰凌箭呼啸而出,朝着那群扑杀而来的刀客,刺去。
砰砰砰……一阵可怖的穿肉入墙的声音。
但听一阵鬼哭狼嚎。
那群倒霉的刀客,还没弄清楚情况,便像牲畜一样,被钉在了慕云居廊下的柱子上。
冰凌箭只钉四肢,并不伤其性命,留着命,待要问个究竟。
这群刀客,并不是原来堂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们是趁着南境与瀛洲对峙时,忽然从后方杀了进来的。
众人皆胆战心惊。
不过眨眼睛,卿云仙甚至都没有动一下手指,就将十几名刀客钉在了柱子上。
不是说他心神俱损,耗尽了千年修为吗?
不是说他,已是废仙一个吗?
众人开始担心自家性命,盘算着方才是不是说了过分的话,做了过分的事。
正惶恐间,只听得“哇”的一声,那卿云吐出一口好大的鲜血。
身形摇晃,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燕然身上的玄定术,自行解了。
卿之明:“小叔叔!”
绿锦:“少君!!”
牧也:“卿云仙!!!”
三人惊慌,恨不能立马抽身去扶。
却见一个红色身影将卿云拦腰抱住,正是那个一直默默站在卿云身后的盲眼少年。
“夫子!”燕然抱住晕厥的人儿,声音在颤抖,“夫子……”
“夫子,你不要吓我,”燕然跪于地上,将卿云紧紧搂在怀里,“夫子,你睁眼看看我,求求你,求你应我一声!”
慕云居那顶天立地的书架上,最上一层,一只精致的盒子,嵌着羊脂暖玉凌霄花,叮叮当当地摇晃起来,似有什么,要破盒而出。
“嗯……”卿云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