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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卿云仙(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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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众人发出一声惨叫。
那几位素来以君子自称的仙士,立马捂住双眼,面红耳赤,骂骂咧咧,似见此浊物,受了极大的委屈。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恬不知耻,寡不知羞!”
“有辱仙门,有辱斯文,有辱南境啊!”
而那些个年轻且好此之风的仙君,却是起着哄去抢夺那画。
“绝了,绝了,太绝了!”
“难怪当年会风靡锦官城,任是神仙也招架不住啊!”
“我看呀,这画说不定就是那魔头从锦官城抢回去的。杀了七千三百人,就是要将此画据为己有呀。”
“我看未必呢,锦官城的小仙画的春宫图只是靠想像,哪有美人在怀、软玉温香那么真切,我看啦,这画,多半是那魔头按着床第间的卿云仙……亲手画的。”
“哎呀,小声点,真是要人命啊。”
一时间乱作一锅粥。
而那些羞涩者,匆匆瞄了一眼那画儿就不敢再看了,只偷偷拿眼觑着卿云,脸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了脖子根。
那楼兰老二甚是得意,俨然一个胜利者,他将那画高高举起,喊道:“只可远观,不可抢夺,不可抢夺啊!”
“亵……亵渎上神,是……是要遭天谴的!”人群传来一个怯生生的不和谐的声音。
忽见一道白光闪过,那老二还未及反应,但觉手臂剧痛,再看时,手……我的手呢!
擎着画的那只手,从手腕处,被砍掉了!
血柱喷涌。
那段残手,滚落到了地上,切口悚然,手指还在抖动。
“啊!啊啊啊……”破天惨叫。
那群围着楼兰老二抢画的人,纷纷被溅了一脸血,耳中嗡然。
而那幅春宫图,已经到了白衣翻飞的卿云手中。
他神情哀伤,垂着眼帘,惨白纤细的手指,捏着那幅画,似在颤抖。
一道鲜红的血,从他的唇角溢出,将那煞白的脸,映衬得更加冰肌玉肤。
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他身后,是电闪雷鸣、乌云翻滚的天空,似要用一场暴雨,倾覆了这天地。
青色纱幔在慕云居内狂舞着,卷着满堂的纸、漫天的花。
一滴泪从卿云眼角滑落,晶莹剔透。
那滴泪,顺着风,落到了燕然脸上。
冰凉。
沧海月明,卿云垂泪。
“夫子……”燕然的心在颤抖,他分不清,这滴泪属于夫子,还是卿云。
但都是手中握着的这个人,这个燕然要用生命守护的人。
谁敢伤他,我定让谁死无葬身之地!
一股狂怒的灼烧感从后颈流火眼印记处涌起,那力量如电流般,迅速袭向四肢,须臾之间,掌中已有星流霆击、流火窜动。
一步一寸火,足下地面被灼出了青烟。
燕然再抬头时,额角青筋暴露,满身杀气。
众人皆被那飙血的楼兰老二吸引去了注意力,没有几个人察觉背后这个周身缠绕着诡异黑戾之气的盲眼少年。
燕然侧耳听去,很好,一共一百零三个心跳声,均散落在前方十米以内。
抬手掀掌,正要将那一股雷霆万钧的南明离火击出。
忽觉,背后受人一击,竟被死死定住了!
卿云的手扶住了燕然的肩。
“夫子!”燕然颤抖了一下。
“你答应我的!”卿云在燕然耳后轻声说道,“不准出手!”
“我要杀了他们!”燕然狠狠说道。
“听话。”
快如流星,似梦一般,卿云在燕然耳后根,轻吻了一下。
燕然如遭电击,一股酥麻瞬间通达全身,直将那一身怒火与戾气,悉数逼去。
“听话。”卿云又道。
“……好。”
“我听你的。”
卿云松了一口气,指尖在燕然颈间轻抚了几下,松开了手。
那牧也君正为那个倒霉的楼兰老二止血疗伤,忽觉背后杀气狂戾,待回头看去,但见那蒙眼少年表情古怪、一动不动地立于身后。
与他站一起的,还有那眼中含泪、嘴角带血的卿云仙。
昔日呼风唤雨的南境少君,如今竟因为出了一招而口吐鲜血。
竟虚弱到如此了。
山间狂风大作,一红一白两人,衣袂翻飞,墨发飞舞,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
牧也忽的想起了三百年多前,初次见到卿云与那魔头时的情景。
那时,他还不是丧心病狂的魔头,初登神位,意气风发。
而他,也还是那个,自称要逍遥云外的三界美神,子虚卿云,南境少君。
那日,初雪纷飞,古道摇响。
牧也还是个刚刚束发的少年,日头懒懒,趴在楼兰城头的哨亭里,与守卫老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哪里有雪狼可猎、哪里的姑娘最美。
百无聊赖间,忽见天边浩浩荡荡来了一队车马。
红旌飞扬,朱车金顶,在白茫茫的一片荒漠雪原里,分外妖娆。
一位高大俊朗的黑衣青年,骑着黑鬃俊马,悠哉游哉地陪在马车一侧,时不时还伏下身去,与那车内人款款低语。
“这又是哪一家仙主,携家眷来拜访咱们楼兰仙主吧?”牧也好奇地问道。
“大公子可不要乱讲,车内那位,并非家眷。”
“何以见得?”牧也问道。
“你自瞧去……”老兵指去。
只见那黑衣青年,踢掉马镫,飞身下马,身手干净漂亮。他束着高马尾,戴着青玉冠,一身黑衣,脚蹬长靴,步伐矫健有力,好一派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他将缰绳往随从手里一扔,便迈着长步、迫不及待地朝马车走去。
“那车中,定是他娘子,”牧也肯定说道,“能配得上他的,想必是个大美人。”
老兵摇摇头道:“美是绝美,却不是个娘子。”
牧也不信,再看去。
只见那青年亲自掀起马车帘子,朝车内人伸出一只手。
稍顷,一只纤纤玉手落在了青年手中。
青年灿然一笑,心满意足地牵住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扶下车。
这下可瞧仔细了,下车之人,竟是一名俊秀非凡、仙风道骨的玉面仙君!
他裹着白狐裘,脸却比白裘还要白上几分,犹如雪中仙神。他披着一件红色斗篷,一头乌发垂于身后,渺渺身姿,竟比女仙还美。
“这一位,可别看他清冷雅致、与世无争的样子,当年他还是少年时,喏,比你现在还小的时候,可就独自徒手斩杀了上古凶兽梼杌,是个惹不起的狠角色呢!”
“人称,三界美神,子虚卿云,南境少君。”老兵赞叹道。
“竟这么厉害!”牧也心生敬佩,再细瞧那卿云,果然面色清贵,雅致出尘,似这世间万事万物,都不在他眼里,都与他无关。
只有眼前那位黑衣青年,方能博得他一笑。
“那另一位呢?那个黑衣青年呢?”牧也问道。
“那一位嘛……他的身世是个谜,无人知他来自哪里,师从何方,他无名无姓,毫无背景,是一个横空出世的主。”
“听闻,当年的飞天镜封神决战,按照惯例,参赛者均是从同届仙修中挑选对手来比试,就他一人,胆大包天,竟然单挑九十九位天神!天神们岂将他一介小辈放在眼里,碍于众人起哄,便不得不战。谁知,那小子竟然一个又一个的将九十九位天神悉数放倒,更神奇的是,他并不伤其要害,却只打得人家趴地不起,叫苦不迭。”
“看来是位君子,前途无量!”牧也道。
“年轻人,你又错了,得罪了九十九位天神,他以后还有好果子吃?等着吧!”老兵吸了一口老烟,若有所思道。
“不过,也正是那一战,他晋级封了神,偏偏还高调地选了灵力充沛、仙脉涌动的卑禾羌海作为仙府之址,一时间,让无数人眼红,引起不少纷争。”
“听闻,近日他仙府落成,故而,这位新神仙主开始拜访周边仙府,打点关系。虽是个来路不明、年轻傲气的主,但就这一点,还算懂规矩。”老兵敲了敲老烟。
“这人有意思,要是能与他交个朋友就好了。”牧也道。
“大公子慎重,听老夫一句话,这个人,危险!”老兵道。
“那你说说,他与那位南境少君,是什么关系呀?”牧也看着城门下,深情款款地牵着卿云的黑衣青年,有点出神。
黑衣青年捧着卿云的手,低头哈着气,似在为他取暖,一双漆黑明亮的眼,始终未从眼前人身上离开一分一毫。
“西北天冷,不比南境,莫要生病了,戴上吧。”黑衣青年说道,抬手为卿云将红色斗篷的帽子戴上,还细心地为他整理好了黑瀑一般的长发。
温柔细致,满目深情。
“我又不是弱女子。”卿云无奈道。
“你不弱,就当是我心弱。”那人笑笑说道,转身从随从手里取过一柄纸伞,亲自为身侧之人撑起来。
大雪纷纷,城楼下一树红梅,灼灼其华,暗香弥漫。
“玉骨红梅,冰姿仙风,好美,这是我第一次瞧见红梅。”卿云赞叹道。
黑衣青年一笑,摸摸卿云的脑袋,信步于梅树下,折下一枝。
“红梅白雪,还算能与你相配!”黑衣青年将红梅赠于卿云,又道,“你若喜欢,那我便在卑禾羌海仙府种上十里红梅,以后只要你来,远远地就可以瞧见。”
“天高地远,哪里就能随便来。”卿云说道。
那黑衣青年握住卿云的手,为他除去落于肩头的几簇白雪:“无妨,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 ……
数百年过去了。
那年初雪,立于楼兰古城墙下,那个为心上人整理衣帽、撑伞摘梅的青年,依然是牧也见过的,世上最温柔的人。
若那人瞧见卿云如今的模样,该有多心疼?!
正出神间,耳边似又响起那老兵抡起老锤,重重敲响哨亭老钟的声音。
铛铛铛……足足九声。
只听那老兵大声喊道:“卑禾羌海仙主,南境少君,前来拜访楼兰仙主!”
老兵沙哑的嗓音,像一把利斧,砍断了那散于荒漠的久远记忆。
牧也忽的抽回了思绪。
方察觉自己如今身在天台山慕云居,而自己的二弟,刚刚被卿云砍掉了一只手。
牧也看着眼前一红一白两人,喉间干哑,一时红了眼,不知为何,开口却吼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好一个卿云仙,当真以为我们楼兰好欺负吗?”
“牧也君,切莫动怒,此事莫要上升到南境与楼兰的关系,实属个人恩怨,况且令弟实在太过荒唐,我小叔叔才一时动怒……”卿之明说道。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砍人一只手吗?”那胡须小道叫嚣着。
“你卿云仙又不是什么干净的人,装什么冰清玉洁!”
“一幅春宫图而已!就你这行径,与当年的魔头有何区别?!”
“闭嘴!”牧也吼道。
那人却不管不顾,似乎他就是正义的化身:“你楼兰胆小怕事,我瀛洲却不怕,南境欺压瀛洲多年,光是去年,就夺了我们三座岛!”
“今日,被我们抓个正着,昔日助纣为虐、劣迹斑斑的南境废君,不在幽篁海禁闭思过,竟躲在这天台山逍遥快活!如今,还当众滥杀仙门人士!正好,新账旧账,咱们一并清算。”
“瀛洲仙士,跟我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