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晚山微岚

3、心头血

　　余子畅低头看手机，微信上果然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提示，头像是小王子和狐狸。

　　她给手机锁了屏，淡淡道：“那等真正成为同事的时候再说吧。”

　　抬眼的时候，先看到这人抿紧的唇，然后是蹙着的眉。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反应有点儿受伤似的。

　　但是怎么可能呢。

　　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的主管关凌从温玦背后站出来惊喜道：“呦？小余，你俩认识啊？”
　　余子畅拂了拂头发道：“嗯，以前在z大是一个学生组织的，但也不是很熟。”确实不熟。很熟怎么会连微信好友都不是呢？

　　温玦的眉没松开过，盯了余子畅一会儿见她并无通过申请的意思，只得朝关凌略一点头道：“签约的事儿我会好好考虑看看的。”

　　待温玦走远了，关凌才用手肘撞撞余子畅道：“前任？我看你俩的氛围不太一般呦。”

　　余子畅当初是被关凌招进来的，两人平时关系也不错，言语间一向不像一般上下级那般拘谨，当即无奈道：“真不是。关姐不要瞎猜啦。”

　　“技术部那边又面了三轮，跟我讲这个人务必要争取留下来，既然你俩认识，跟他接洽的事儿就交给你啦！”

　　余子畅还想推，关凌却拿出十足十上级的做派道：“这是命令！是组织交给你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我有预感如果是你跟他谈的话，他会很快答应签约的。况且，说不定人家就是为你而来呢……”

　　为我而来……怎么可能呢。余子畅有苦说不出，只能苦笑。

　　扬铭给职工开的薪酬不算低，给温玦开的年薪更是可观，可好些天过去了，温玦还是没给扬铭回复。关凌忍不住催促余子畅道：“让你联系的人呢？你到底有没有去游说温玦签三方？技术部可又来催了。”

　　余子畅只好去给他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便接通了。余子畅赶紧奉上早已准备好的劝说，熟练而机械地循循善诱着。

　　那边却打断她道：“那我答应签约了你就会把我加回来了吗？”

　　余子畅心里猛一跳，片刻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现在就通过您的好友申请。”

　　当天下午温玦就来扬铭把三方签好了，签完也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关凌觑着两人间的气氛，笑着跟余子畅道：“小余啊，你这是立了一功啊。今儿也不是太忙，你今天别加班了早点回去吧，哈哈，正好还能跟老同学吃个饭叙叙旧什么的。”

　　余子畅知道关凌平时就很操心她的单身问题，但上次不都跟她说了她误会了她和温玦的关系吗？可面上也不好扫了关凌的好意，人家还为了撮合他们准她今天按时下班了呢。于是她只好望向温玦道：“那我请您吃个饭吧。”

　　温玦并没有拒绝。

　　*
　　“您喜欢吃姥姥家吗？去北巷路店好吗？那里离我租的房子很近。”余子畅是故意的，姥姥家这种店全杭城遍地都是，z大旁就有一个，可她偏偏要去一家和z大是反方向的，坐地铁要一两个小时。

　　温玦没有任何异议。

　　“那我们坐地铁去姥姥家好吗？这边过去只要三站路。”她平时确实惯于坐地铁，可既说了要请他吃饭，于情于理都不该舍不得打车的那点儿钱，何况也不会有多贵，可她就是想折腾折腾他。这个时点的地铁，人可是很多的。

　　温玦当然还是说好。

　　只是最终也不知道到底折腾到了谁。她穿着一双低跟高跟鞋挎着包和他一起挤在拥挤的车厢里，连可以拉扶的把手都没找到，再加上平衡感本就不好，地铁的到站的时候身体总忍不住要倾倒，他及时扶住她，然后在有人出站的瞬间里，仗着身高优势拉着她猛走几步，让她得以握住可以扶靠的着力点。

　　幸好三站很快就到了。余子畅看着走在前面扫着二维码准备出站的男人，他今天穿得并不像上次面试时那么正式，黑色的薄毛衣外套了米色的长风衣，背包斜跨着，很是随意闲适的样子，认识那么久，她好像从没在他脸上见过什么叫慌张，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人都总是松弛写意的样子。有那么一个瞬间，眼睛有微微的酸涩，她以为她看到了大一那一年的青葱少年。

　　喜欢上这个人，并不算难。初见已足够让人印象深刻，后来也许是由于余子畅的坦诚打动了面试官，她竟过了青素的选拔，和温玦一起分到了综合事务部。共事的期间里，余子畅一直对温玦很有好感，毕竟他身高长相都在老牌理工科高校里非常出挑，连专业都学的是二十一世纪最有“钱”途的计算机，性格虽冷了一点，但余子畅自己话多，并不在乎相处的人话少。而真正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温玦，起源于温玦的一次类似于“英雄救美”的情节。

　　当时临近圣诞，一个电影团队来z大做商映前巡演，活动由青素承办。电影放映完主持人会采访几个主创，然后挑选现场观众互动。那场活动的主持人便是余子畅。

　　进青素后余子畅成长得很快，也有过了几次采访及舞台经验，面对这种全校级别的大型场合已谈不上太紧张。但这种任务对她来说也不算轻松就是了，为了看起来更自然一些，她默默把台本背了好久。

　　前半场活动还算顺利，余子畅按着主持词采访、对话、活跃气氛，挺稳，流程只剩下和观众的互动。不出差错的话，二三十分钟就能结束活动了。余子畅悄悄喘了口气。

　　没想到的是，电影主创挑出来的互动观众有个印度裔的留学生。男生一上台见到主创们兴奋得不行，激动得拿过话筒往外蹦中文单词，像是意识到大家没有听懂，留学生随机应变改换了英语提问。

　　语速不但快，且一股浓浓的咖喱味儿。主创们立刻把目光转向了舞台上唯一一个主持人，期待余子畅充当临时翻译。

　　余子畅英语本就不好，听力更是很不太行，收到求助目光当场懵在原地，什么熟悉台本儿的从容都消失了，连圆场的话都忘了说。印度留学生又放慢语速说了一遍，可那英语还是咖喱味儿的啊，余子畅还是听不出来。前后虽不过十几秒的光景，但她在心里已经尴尬到把自己埋到土堆里了，每一秒都拉长成几十几百倍那么长。这天来参加活动的同学非常多，两层的小剧场都坐满了人，余子畅的后背几乎是立刻汗湿了。

　　温玦就是这个时候从后台出来的。

　　他拿着话筒，准确地把印度留学生的提问翻译了一遍——其实够不够准确余子畅也不知道，但她认为那一定是准确的。这个人的派头是拿得真足啊，一番紧急救场轻松得却好似随便被拉去散了个步，让人很难不去相信他的翻译实力。待主创用中文回答完问题，他又用流利的美音给留学生翻译了一遍。期间还对余子畅使了个眼色，余子畅这个时候又有急智了，马上接了个梗把这事掀了过去，直到结束，全场的气氛都很活跃。

　　后来余子畅向组织里的师兄师姐和指导老师道歉说自己没有应变好情况，大家都纷纷表示你也就停顿了短短几秒来着，你不说我们都忘了这事儿了，再说温玦不是也马上站出来翻译好了吗，那只是个无关轻重的小小插曲，观众们也不会放在心上的，真的不需要自责，从头到尾你都主持得挺好的。不知是真的还是安慰。可那几秒对台上的余子畅来说着实很漫长，她曾看过日本摄影师在立体显微镜下拍摄的人体指尖上汗水分泌的视频，谁能想到在这微型的世界里，一点点汗液的分泌居然能那样壮观。她想，也许在对别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几秒里，立体显微镜下她皮肤腺上分泌的汗液，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爆发的汗流，简直会像海啸一般泛滥吧。在这海啸里，温玦从后台走出来，她只能看到这个人整个都在发光。

　　*
　　而现在那个曾在她的世界里发光的人，正坐在她的对面仔细地翻着菜单。餐厅里的光束斜斜地打过来，给他的脸又加了层滤镜，他整个人都坐在柔光里，看起来俊朗又温柔，好似一块最无瑕的玉，只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美好有关。

　　余子畅思量着重逢后这个人对自己的反应，挑选着词汇道：“其实我还有一部电影非常想看，这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找不到机会，明天正好是休息日，您有兴趣吃完饭一起去看看吗？”

　　对面翻着菜单的手顿了顿，余子畅等待着他说“我还有事。”

　　可是温玦说“好”。

　　虽然他连头都没抬起来，但余子畅确定没有听错。

　　“不过，和别的女生一起去看电影，您女朋友不会不高兴吧？”余子畅尽量轻巧地问出来，桌底下的手指情不自禁地轻绞着裙边。

　　这次对面的人抬起了头，镜片后的眼眸深深：“我没有女朋友。”

　　这是你自找的。温玦。余子畅想。

　　这个曾经在她的世界里狠狠发光只和世间一切美好有关的人，后来在她深夜辗转难眠时被她用所有她能想到的最不堪的词汇骂过。可他现在竟还大摇大摆走到她的眼皮底下自顾自发着他的光，他怎么敢？事到如今，余子畅已不想再去想象这到底是甜葡萄还是酸葡萄。

　　管它是甜是酸，她只想把这颗葡萄摘下来，然后奋力地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