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如画》苏水榭

88、今夕何夕

　　苏泠风跟着宋萦轩行至临风园之时，宋潋空与醒雷使已经等待了多时。
　　醒雷使原本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瞧了一眼苏泠风后，目光骤冷，道：“你带她来此作甚么？”
　　宋萦轩的唇角扬起一抹笑容，“今日醒雷听雨二使比武。我作为潋空之友，自然不便在此决断，以免被别人说我有偏袒之意，失了公正。所以我特地让泠风姐姐来此，谁胜谁输，也好做个见证人。”说着，她还特地朝醒雷使眨了眨眼睛，笑容可掬道：“醒雷使向来公正，这道理想必也明白的很吧？”
　　醒雷使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他重重的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宋潋空，缓缓道：“境中人人皆道四使之中，除去御风使，以你武功最高，只可惜我一直未能亲眼所见。如今，既有此机会，还望听雨使能够赐教。”
　　他这一番言语说的既恭敬又谦虚，倒是让宋潋空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一时反而怔在当场。待她缓过神之时，原本白皙的脸庞顿时涌上了一种微妙的红色。
　　“只是切……切磋……而已，醒雷使你……你太太太过谦了。”宋潋空一时之间竟结巴起来，也不知究竟是害羞还是激动。
　　苏泠风在一旁见此情景，不由得莞尔一笑。她只听萦轩说过她这好友性子文静，不成想却如此一副小女儿姿态，心中也不禁存了几分好奇，这样一个文静害羞的女子究竟能有多么厉害的武功。
　　“真是……丢人！丢人！太丢人了！”宋萦轩皱着眉不停地抱怨道，而就在下一秒，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口中的抱怨更是化作了一声呼喝。
　　“小心——”
　　苏泠风亦抬眸望去，只见一个人影已扑至宋潋空的身前。
　　宋潋空闻声一惊，身子下意识地一偏，从旁边轻轻掠了过去。
　　庭院内，紫影与灰影相互交织一起，但二人的身法却大相径庭。醒雷使迅如猛虎，宛如凛冽狂风来势汹汹，然而宋潋空却身轻似蝶，仿佛天边出岫白云怡然自得。
　　忽地，醒雷使招式一变，手上竟多了一双黑色手套。他双手紧握成拳，拳影憧憧，自四面八方向宋潋空袭来。宋潋空见此，神色反而越发镇定，猛烈的拳风将她的发髻震散开来，万千青丝自眼前倏地飘落下来，而就在这一瞬间，一抹银光闪耀而出。
　　风起，云涌。
　　“铮——”
　　醒雷使的双拳交互抵在宋潋空的软剑上，发出了金属撞击之音。宋潋空手腕轻轻翻转，银光一下子从醒雷使肩头闪过。醒雷使眼眸微瞥，肩头的衣衫已经开了缝，他心下顿时更是惊讶，双拳出招俞疾。宋潋空当下也不敢大意，银光如蛇，四下闪烁不定。
　　二人战至此处，已到了最为激烈之时。苏泠风与宋萦轩也不禁在旁屏息而观。苏泠风虽不精通武功，却也暗叹宋潋空的剑法果真疾迅精妙。佩服之余，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自心底缓缓升腾起来。
　　不知……她的武功与夜痕相比，又会是谁更胜一筹？
　　正这般思量，宋潋空右手突地直拍醒雷使的胸口，而醒雷使铁拳横扫，拳风顿时袭中宋潋空的左手腕。只听宋潋空“哎呀”一声惊呼，手中的软剑顿时倒着脱手飞出，化为一抹银光朝苏泠风直刺而来。
　　在场众人皆未曾反应，就连苏泠风自己也只是眼前一花而已。
　　“铮……”
　　苏泠风微微一怔，良久，缓缓转头看向一旁的大树，冷汗顿时从她的额角上流了下来。
　　坚实的树干上竟只露出了一个剑柄！
　　随即，一个声音幽幽响起：“我道为何如此喧哗，原来是你们在此胡闹。”
　　众人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去，不远处，一个浑身散发着鬼气的黑衣人正静静地伫立在那，不消说，便是那御风使了。
　　宋潋空瞧了一眼宋萦轩，却见她动也不动地怔在原地，显然一时还没分清状况。她的心不由得一沉，抢先开了口：“是……是我的错，我……”她话未说完，便已经感到一道目光射向自己。
　　鹰一般犀利，狼一般冷漠。
　　而自己，难不成就被当成了一只兔子么？
　　当真可笑。
　　一念至此，她再次抬起头迎向御风使的视线，却见御风使的目光已自她身上掠了过去，瞥了一眼苏泠风，道：“年轻人，我既救了你的命，还不快把我的东西递上来？”
　　只见苏泠风尚在惊魂未定之中，正低头怔怔地的瞧着自己的脚下。她乍闻此言，身子不禁颤抖了一下，一点一点的蹲下身子，以一种无比优雅的姿势捡起了地上的东西。然后以一种极其缓慢而又僵硬的动作，一步一步的行至御风使的面前，驻足，双手递出，恭敬道：“泠风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御风使伸手拿过苏泠风的手中之物，便不再看她，而是扭过头来冷冷的瞧向宋潋空与醒雷使，嗓音沙哑道：“听雨醒雷二使，眼下清和族正值多事之秋。你们若真想胡闹，还是等过了这阵子吧，省的贻笑大方。”说着，又顿了顿，道：“告诉宋暮云，我这阵子需要闭关静养，任何人都不得打扰。所以，下次你们若再想比武，最好去一个我听不到声音的地方。”
　　宋潋空与醒雷使的心中皆是一凛，纷纷垂首道：“属下知晓。”
　　御风使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即转身一瘸一拐地缓缓离去。

　　待他的背影自转角处消失不见后，良久，临风园的气氛才微微松缓了下来。宋潋空长吁了一口气，回头看向醒雷使。
　　而醒雷使此时亦脸色极其阴郁地瞧着她，身上的衣裳却已是面目全非，肩膀胸口与腰际处起码破了十个洞以上，一眼看去，着实尴尬至极。
　　宋潋空见此，连忙颇为窘迫的开口道：“不好意思啊，我……”她话未说完，只听醒雷使一声冷哼，随即拂袖而去。
　　宋潋空愣了一下，待转过身来，却见苏泠风已经走了，只余宋萦轩还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
　　“萦轩，我输了……”她走到宋萦轩身旁，刚说了半句，宋萦轩忽然偏过头直直的瞪着她，眼眸中透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一滴泪珠，就那么挂在这个人的眼角处，摇摇欲坠。
　　宋潋空怔住了，静静地看着宋萦轩。直至这一刻，她才倏地发觉，那张昔日深深烙刻在她脑海中，一日也不曾忘怀的脸庞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岁月拉扯的与她距离如此遥远。
　　真的是……这样么？
　　她的心霎时紧紧的揪了起来，缓缓抬起手，想为她撇去眼角的泪痕，然而，却在这一刹那，更多的泪珠却溢出了她的眼眶。
　　宋萦轩再也不去看她，翩然转身，急急的奔走了。
　　园中，有风拂过。
　　宋潋空一个人半抬着手，眼睛却痴痴的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良久，她听见有一个近乎哽咽的声音自她的喉咙里发出。
　　“对不起……啊。”

　　天已经黑了。
　　苏泠风自回屋后，便这么一直静静地坐在室内，却不掌灯。淡淡的月光从窗口在倾泻而下，银色渐染，流淌如幻。
　　“吱呀”一声，屋子的门扉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映在地上，一步一步踩着月光缓缓而来。
　　苏泠风的身子开始禁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缓缓站起身来，脸庞仿若冰霜凝结般的洁白。
　　黑暗中有人在叹息。
　　良久，那个人才轻轻开口道：“你一向不喜黑暗，却又为何不掌灯。”
　　嗓音略带着几分低沉沙哑，然而声线却又意外的华丽悦耳。二者相辅交融，犹如一坛经年未启的私窖秘酿，三分幽雅中蕴含着七分醇厚，令人闻之欲醉。
　　苏泠风未言语，只是缓缓转过头，一双眼眸中却已依稀有了泪光。
　　那人缓缓行至她的面前，透过黑色的面具，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真正的看着她。
　　几多深情，几多悲喜。
　　苏泠风痴痴的望着面前之人，缓缓抬起了手，轻轻揭去了那张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张宛如恶鬼般狰狞丑陋的脸。然而她却没有丝毫惧意，而是将手顺着那人的脸廓停在了她的脖子上。
　　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一点一点揭了开来。
　　而她的心也跟着身子渐渐颤抖了起来。
　　那唇，那鼻，那眸，那眉，就那么一点一点的自记忆深处完整鲜活了起来。每一寸轮廓，每一分神韵，勾勒交织出天底下那个独一无二的她。
　　人皮面具悠悠飘落于地。
　　她的泪水顿时泛滥开来。
　　清冷的月色下，那人的脸庞已经完全褪去了昔日辉煌的光鲜，取而代之的是久经风霜的憔悴。岁月在她的眼角旁留下了无法消抹的痕迹，世事为她的鬓角增添了一根根不可遮掩的银丝。
　　她明明只有三十岁而已。
　　十丈软红，浮华沧桑，容颜易逝，尽显其中。
　　然而，当她的眼眸凝瞩着她的时候，时光却仿佛倏忽回转，浮光掠影匆匆，一切又恰似当年昔日。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她似悲似喜的微笑着，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把脸颊贴了上去。“这次……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音犹未落，苏泠风忽地发觉有什么液体沾湿了她的手心，同时也滴落在她的心上。这液体冰凉而灼热，让她的心在这一刻也被完全融化了。
　　“夜……痕。”她哽咽着，颤抖着念出这个日思夜盼的名字，一下子紧紧抱住了她。
　　苍夜痕亦紧紧拥住了她，滴滴泪水顺着脸庞无声的划过。
　　多少个春夏秋冬，自己要独自面对周遭的这一切，追查着茫然不可知的真相，一个人要忍住所有的艰难困苦，在这条道路上徐徐前行。
　　又是多少个日日夜夜，相思一点一点蚕食着自己那颗疲惫不堪的心，直至胸腔内完全空洞。甚至当她那日第一眼见到她时，她都不敢去直视她。
　　因为她害怕，怕这一切皆是一场幻梦，怕她与她相认的下一刻便是梦醒之时，正如她无数次在别离之中梦回惊醒，却依旧只有她自己一人。
　　苍夜痕静静地凝瞩着苏泠风，她的容颜依旧那么美丽，只是苍白中多了几分憔悴。回想起她在河边为她疗伤时的情景，她不禁悔恨起自己来，呢喃道：“你的伤……”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她已不能再言语，也无暇言语了。
　　黑暗中又恢复了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声音才轻轻喘息着，低声道：“还须掌灯么？”
　　她从她的怀里微微抬起头，皎洁的月光下，她的眼眸带着几分迷蒙，却又比星辰还要灿烂。
　　她低头温柔的端详着她的神情，一只手却已放在了她的腰间，而后兀自又轻笑了一声，再次埋下了头。
　　“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说

　　为了让审查早点过，我连吻都不写了。
你就放过我吧，J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