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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补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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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吹过庄严的乾坤殿,卷起一片绿叶飞向空中。昨日雨后天气更暖了一些,人间四月即将到来。
人间四月春回暖,可天上的气温却冷若寒冬。
倒不是因为九重天界比人间要冷那么一些,而是因为甘霖面前坐着的人。
连玖面若寒霜地坐在上首,盯着甘霖的眼神仿佛他欺负了他老婆一样不共戴天。
甘霖咽了咽唾沫,说:“尊……尊上……”
连玖凉凉道:“不敢,我一介凡间半仙之躯,当不起司雨之神的一声尊上。”
甘霖暗暗叫苦:“尊上哪里的话!您是万水之主,我这天落的无根之水,自然也是您的属臣。”
连玖的脸色没有缓半分:“既然如此,我问你几句,你可回答?”
甘霖忙道:“自然如实禀告!”
连玖问:“云霭地界南方一带,为何许久不雨?”
甘霖呐呐地不知从何说起。
连玖居高临下地眼风扫过来:“嗯?”
甘霖连忙倒豆子一般:“不是我不给雨啊尊上!您可是知道我,我是最恪尽职守的那一个了,每日点卯当差未敢懈怠,连睡觉都记着布雨的时辰,南方我也按时降雨,皆有案可查!”
连玖这下有些奇了:“那南方旱灾从何而来?我听闻作物颗粒无收,百姓已经开始易子而食。”
甘霖苦着一张脸:“其实是因为,南方不知怎么诞生了一只旱魃,盘踞在那里当做了老巢。”
连玖脸色又是一冷:“旱灾已有半年,既然知道缘由为何不报!”
甘霖苦地胃里反酸:“属下哪敢不报啊!我发现那旱魃之后立刻奏报天听,九天帝君道这既然关水事,叫我速速转呈于尊上……”
然后甘霖突然顿住了,呐呐地又不敢往下说。
连玖耐着性子问:“那为何没有来找我?”
甘霖磕磕巴巴小声地说:“属下……属下立刻去了苍泽山……谁料……谁料遇见白芷姑娘,她说您近来为终身大事烦忧……搬去了云霭忠国侯府上小住……”他越说越委屈:“那忠国侯府灵力罩顶,夜家小侯爷更是身份特殊,厉害非常,属下进不得府,又不见您出来……如何能找您禀告?”
连玖噎了一下,觉得面上很是挂不住。
他咳了一声,道:“既然旱魃为害,便尽快收服才好。”看了看长得弱不禁风的甘霖,叹了口气,又道:“旱魃凶恶,你怕不是对手,南方靠近南海,你带我的口信,叫炎烈助你。”
甘霖还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连玖被他这小媳妇的模样搞得火起:“又怎么?!”
甘霖可怜巴巴地道:“其实之前找不着尊上,属下自己去求炎烈神君帮忙来着,可炎烈神君刚刚喝完三百坛醉仙酿,睡得正熟……”他小心翼翼地去看连玖越来越黑的脸色:“您也知道,炎烈神君醉了脾气颇大,只怕只有尊上亲自出马……才能叫得动他。”
若不是不会武,连玖真恨不能立刻将那旱魃抽筋扒皮。
他这忙着正事,一个个的偏偏要给他添堵,眼看着长辈都点头答应了,只消培养感情上门提亲,他就可以和小夜喜结连理。此时正是把握时机好好培养感情的时候,哪里舍得离开她半步!
他艰难地在爱情与苍生之间挣扎了一下,想想那夜她痛苦的眼睛,还是软下心来决定随他们走一趟。
“也罢……便由我亲自去。”
甘霖如释重负,大喜道:“多谢尊上!”
连玖道:“我先回去一趟,交代好了,便在南海相会。”
甘霖正了脸色:“愿尊上早日得偿所愿。”
连玖的表情这才松了一些。
夜阑珊下了朝,沉默地往前走。
“阑珊。”有人叫住她。
全云霭上下,会叫她“阑珊”的只有一人。
吕晏秋追了上来,脸上的表情犹豫又复杂:“对不住……”
夜阑珊反问:“对不住什么?”
吕晏秋的手藏在宽大的袖袍里揉了揉,道:“很多……总之……委屈你了。”
夜阑珊看着他。
其实她从小就有些看不上他。
堂堂一个男子汉,肩不能提,手不能抗,
满嘴的之乎者也,她轻轻一推就能将他推出个三丈。
当年那件事,他更是让她成了全云霭的笑柄。
可是她偏偏还有些感谢他。
不然难道真的被绑上花轿,她可不能保证哪一天不会宰了他。
再说她也狠狠出了口恶气,
扯平了。
所以他在自己面前又这么婆婆妈妈,夜阑珊也没说什么,淡淡地看了一眼,转身就想回去。
——昨晚仙尊陪了自己大半夜,最后她也不知道怎么睡着了爬回了床,可不要连累仙尊大人伤势加重才好。
吕晏秋又叫住她:“阑珊……北市的馄饨铺子新添了春笋,你可想去尝尝?”
连玖从忠国侯府的池水中踏出来,府中丫鬟已经习惯了他的神通,恭恭敬敬向他行礼。
“你们小侯爷可曾回来了?”
丫鬟恭恭敬敬地答:“小侯爷下朝后和同僚走了,让晓晓姑娘先回来,并未说何时返家。”
同僚?连玖警惕地问:“和谁?”
丫鬟犹豫了一下,似是在纠结要不要说出口,最后她低声说:“晓晓姑娘回来时脸色不好,奴婢不敢多嘴主子的事……”
晓晓脸色不好……他想起了之前他依偎在夜阑珊怀里时晓晓的脸色……
连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危机。
“听风!听风!”连玖大喊。
守在不远处的听风被这声惨叫吓地一个纵身跃了过来。
“去找小夜!快!”
笋是郊外泰和山上新采的。剥了笋衣里面白玉一般躺着笋肉。
李大娘用刀细细斩着笋肉,然后加了些酱油和白糖渍好,与肉糜和在一起。
她和肉前用温水洗了手,手上有温度,才能让馅料融在一处,这样才好吃。
和好了馅,李大娘用一柄小小的竹篾开始包馄饨。竹篾在馅中轻轻一挑,左手将馄饨皮一折再一抛,玲珑的馄饨便下了锅。
李大娘熟能生巧,馄饨包地飞快,不一会两碗馄饨便已经出锅了。
夜阑珊在热气氤氲里看着这碗春笋馄饨,有些怔怔。
吕晏秋笑了笑,招呼道:“快趁热吃吧,馄饨一搁就不好吃了。”
夜阑珊拿起汤匙,舀起一颗馄饨,就着清汤吃了一口。
皮薄肉嫩,夹杂着脆爽的笋丁,让人食欲大开。
是记忆里的味道。
夜阑珊忍不住又吃了一个。
吕晏秋含笑着看她吃,然后到:“其实,我以前也常来这家吃馄饨。远远地看见你阿兄带着你,我其实很羡慕。”
他将目光投向李大娘热气蒸腾的大锅,陷入了某种回忆。
“你那时候的吃相,真的不像个小姑娘。你阿兄一边劝你慢点吃,一边帮你擦鼻梁上的汗,旁边的女郎媳妇甚至大娘,都偷偷盯着他看。我那时候就想,我要是也有你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我也会这样好好待她。”
夜阑珊盯着碗,没有答话。
吕晏秋顿了顿,对着她说:“议和一事我知道你心里不甘。方才早朝陛下指了林慨之去督办赈灾之事,他最是个刚正不阿的,朝中两派一边不沾,不管是你还是我父亲……都应该很放心。相信南边旱情很快会有转机,等粮仓又开始有了粮,后面再徐徐图之也不迟。大局为重,相信就算你父兄在,也会如此选择。”
叶阑珊不吃了,抬眼凉凉地看着他。
吕晏秋仿佛没有注意她的眼神,继续道:“我私心里其实一直把你当亲妹妹。说再多也是无用,只是想替天下百姓谢谢你。”
说完站了起来,深深一揖下去。
“亲妹妹?”夜阑珊忽然笑了。
“你有什么资格当我的兄长?你是为国尽过忠,还是上阵杀过敌?”
她揪起吕晏秋的衣襟,一双眼里像是有火焰在烧:“我可没有父兄那么好的气性。此番是天下欠了我,我总会想办法再讨回来。”
说完松开他的衣襟将他一推,转身就走。
吕晏秋连忙去抓她的手,急道:“阑珊……”
一缕水光一闪,阻了他伸出去的手,吕晏秋还没反应过来哪里凭空出来的一泼水,便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夹杂着一股怒气:
“你们在做什么?”
夜阑珊转头看去,便见连玖脸色很是不好地站在不远处。
他抬步走了过来,盯着吕晏秋,又问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吕晏秋从没在邺都见过这么一号人物,身姿如仙,凌空唤水……
他神情肃然恭敬,拜了下去:“见过仙尊大人。”
连玖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身后的听风道:“我们尊上问你在做什么。”
吕晏秋愣了愣,答道:“下朝无事,我与小侯爷吃碗馄饨闲聊。”
夜阑珊却上前担忧道:“尊上伤势还未好,怎么出府来了?”
连玖低头看着她一脸担忧的小脸,忽然心里的气一下子化成了一滩水,柔柔地荡漾在心房里。
他柔声说:“无妨,今日已经好多了。”
夜阑珊又仔细将他看了看,确实气色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连玖很是受用。
夜阑珊转过身,对吕晏秋道:“仙尊大人不便在外久留,我这就送仙尊大人回去,吕大人自便吧。”
连玖凉薄的眼夹着泪痣把他看了看,跟夜阑珊一道走了。
吕晏秋在那凉薄的一眼里,品出了那么点不一样的味道。
夜阑珊与连玖缓缓往回走着,隐约记得连玖刚刚有那么一点不高兴,便试探着:
“仙尊方才因何出府?可是有什么事?”
连玖悠悠抬步走着,没有接话,反而问道:“刚刚那人是谁?”
夜阑珊愣了愣:“是位同僚——那是吕宰辅的郎君。”
连玖不高兴了起来。
宰辅郎君,侯爷千金,怎么听都觉得是春申戏本子里的良配佳人。
“他可是喜欢你?”
夜阑珊大惊:“仙尊大人何出此言?!吕晏秋那厮可是已经娶亲了的!”
连玖一听这话心里又高兴了起来:“当真?”
夜阑珊立刻道:“这如何有假,仙尊随便抓个邺都的人便知。”
连玖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那他要抓你的手做什么?”
“文武百官,你为什么独独与他下了朝去吃馄饨?”
“你二人有何纠葛?”
“你可是喜欢他,无奈他却娶了旁人?”
之前说书的讲她曾砸过宰相府,可是与这个宰相郎君有关?
夜阑珊被他惊人的联想能力吓得汗毛倒竖,事实虽有出入,却被他三言两语见猜的八九不离十,心中对他越发敬畏起来。
“我怎么喜欢那个书呆!我从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话音刚落,风声便起。暖风吹起连玖的发,吹弯他清冷的眼角和那一枚血红的泪痣。
他靠了过来,离得极近,温热的气息几乎拂在了她脸上,带着一阵令天下女子皆晕眩的清冽香气。
“那我呢?”
可惜,天下女子,唯独夜阑珊是个特例。
她只觉得这距离颇近了些,却说不上哪里古怪,脸上现出一抹疑惑地空白:
“仙尊什么?”
他低声笑了,故意更靠近了些,带着蛊惑众生的暗哑:“那你觉着我如何?”
夜阑珊立刻恭恭敬敬退了一步,抱拳拱手就是深深一拜:
“仙尊大人施恩,救我于垂危之际,夜阑珊铭记于心,无以为报。日后定为仙尊侍奉牌位,每日晨昏定省,莫不敢忘!”
……
合着这不仅只是将他当成救命恩人,还要把他当个菩萨供起来?!
连玖觉得有些无力,他虚弱道:
“……你……你对我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夜阑珊疑惑地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仙尊大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苦苦思索了起来。
仙尊大人怎么听了自己一番肺腑之言,反而更不高兴了?
究竟是哪里答得不好?
夜阑珊歪着头苦苦思索。
“别的想法……哦!对了!”
连玖满怀期待地眼睛一亮。
“夜阑珊罪过,仙尊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却恩将仇报重伤仙尊大人,罪该万死!”
说完单手一握唤出断归,对着自己比划道:
“仙尊看砍哪里您比较解气?还是照着仙尊的伤处一模一样划一刀的好?”
这事是过不去了是不是!我不是说了不怪你我不在意么!
连玖这下连无语的力气也没有了。
连玖虚弱地扶额,有些眼冒金星。
夜阑珊见他如此模样,以为他伤势又不好,忙上前搀扶:
“仙尊大人,伤势未愈又出来这许久,不若让我送您回府休息?”
连玖看着她担忧的大眼睛,忽然觉得拜堂成亲之路其修远兮。
“小夜,你可真的想要补偿我?”
夜阑珊认认真真地点头:“是。”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从此这事揭过,莫要再提。”
“仙尊大人吩咐!”
连玖盯着她看。
今日她穿着紫金朝服,玉冠下鸦青的发衬得伤势方愈的苍白面容有一抹难以抵挡的艳色。她很瘦,白玉腰带掐得她腰身不盈一握,宽大的袖袍间一摊水渍,是刚刚他阻止姓吕的那小子碰她时沾湿的。
想起那个小子,仙尊大人一股气又涌了上来。
“我也要和你一起吃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