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软》徐小溪

14、第十四章

　　家宴最终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氛围下结束。皇帝韩珏全程懵逼，因为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些啥，仿佛又回到了住在偏殿的小时候，生母受了委屈却不愿意告诉他，只是搂着他哭“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明明他现在已经长大了，是皇帝了，这一桌子的人却摆出大人不陪小孩子玩的模样，蛇精病啊！

　　陪同的二皇子三皇子韩珂韩琪则是全程麻木。他们是受精英教育长大的，偏偏他们的长辈们都是泥腿子出身，说起话来荤素不忌，还好姐妹们只是行了礼太后便让她们回去了，不然若是堂堂公主们都学会了这些市井俚语，他们连哭都来不及。只不过，太后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按说公主们没有一个是她生的，她干嘛要顾虑她们的人生，按照太后一贯不管不顾装疯卖傻的德性，估计是乐得见公主们在荤话中尴尬的，干嘛让她们回避呢？

　　这自然不是太后良心发现公主是没有威胁的，肯定是太后开发了新乐趣，不妙不妙，公主们的未来是掌控在太后手里的呀！三皇子韩琪更是觉得心惊肉跳，大公主遂宁已经快十四了，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先皇本来已经准备给她找婆家了，谁知去得这么突然，等三年孝期过了，遂宁还不知道能不能嫁到合适的人家呢。可每次他去探问，遂宁公主都是一句柔柔的话：“一切都听太后母妃的安排。”

　　韩琪觉得自己分外苦逼：亲妈是个恋爱脑，亲姐是个软弱的，顶头上司太后又是个神经病，这日子，没法过了！

　　再怎么轰轰烈烈，大行皇帝的丧礼还是就这么过去了，棺椁自然停放在皇陵，与先皇后合葬。原本皇帝韩珏还打算将太后原本在侧室的棺椁挪放到正室，本以为太后会喜不自胜，还兴冲冲的过来讨欢喜，不想封太后只是横他一眼：“傻孩子，我自然明白这是你的孝心。不管你多忙，都不忘我这里，我心里高兴着呢。不过呢，每每承着你的孝心，我又会想起张采女来。我这一生，可以称得上富贵顺遂，但张采女呢？她才是最应该受你孝心的人，偏偏没福，去得太早了。”

　　是啊，他是有生母的，虽然生母早死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但他是有生母的。

　　小时候的事情，他记得最多的，就是生母的眼泪。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张采女应该是大海做的，每日里从早上起床便是泪涟涟，一直到晚上睡觉，眼眶都是红的，不管什么事都能让她哭出来。可就算这样，她也是自己的生母，能将难得的吃食赏赐留到晚上，再偷偷的用小茶炉热了给他吃；为了能让他穿上软和舒适的里衣袜子，想尽办法拿自己那点微薄的东西去换上好的丝绵；为了让他能多学点东西，把入宫时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一个金佛小挂坠都送了出去换书，那可是她家人给的唯一念想......

　　太后说的对啊，他都是皇帝了，为什么生母不能跟着沾光呢？韩珏一下子醍醐灌顶：孝道孝道，为生母尽孝，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第二天，建兴帝韩珏便在朝堂上放了个大招，要追封生母张采女为皇后，举朝哗然。

　　多一个死了的先皇后，也就是多了个太后，意味着逢年过节需要磕头的人就多了一个，需要供奉的人也多了一个，也不看看张采女是哪根葱哪根蒜！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总是因为一口气争得面红耳赤，这次也不例外。已故的先皇后出身叶家，虽然只是二等世家，可有着从龙之功，侄子叶凤正如其名，为人中之凤，风流倜傥，无数世家子弟追捧，已经被推荐入朝，虽然现在只是从六品的舍人，但未来不可限量。在此情况下，谁愿意得罪叶家，要知道，张采女不过是叶皇后陪嫁的宫女，偶尔春风一度运气好罢了，哪里还配追封？

　　韩珏根本没有料到这个决定会遭到如此强烈的反对，几乎有些傻眼，这天的早朝几乎啥事都没办成，建兴帝颇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说实话，他对张采女的感情还没有深厚到与满朝文武做对的地步，心里念叨着“莫欺少年穷”，决定过个二十年，自己大权在握时再提此事。不料，这种事情不是他不想提就能轻易结束的。

　　御史台跟集体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蹦跶起来了。一会儿给皇帝大讲孝道，一会儿大讲嫡庶之分，一会儿又拿古人的故事前来举例，总而言之，皇帝这是出了个大昏招，是对先帝和嫡母的不孝，必须要下罪己诏，不然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韩珏火了。他也是要面子的呀，天天被大臣们这么怼，佛爷都该生气了，更何况是这个半大孩子。他怒冲冲的跑去找封太后诉苦。

　　“母后，您是不知道这帮人够多么的讨厌，每日里就是喋喋不休，仿佛整个朝堂就没有其他事了一般！”韩珏越说越生气，“到底我是皇帝还是他们是皇帝，烦都能把人烦死！”

　　小伊适时给皇帝倒上一杯茶，然后乖巧的退到一旁当布景板，韩珏正是渴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叹道：“说到底，还是父皇深谋远虑，他找的几个辅政大臣，没有跟着起哄，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封软软差点被点心噎住，头一次疑惑自己的教育，是不是太过成功，便宜儿子被教成了傻子了。辅政大臣会是这么轻易就跳到台前的人吗？不说别人，右丞相一品太师兼职太子太保蒋恺之，历经三朝的老狐狸，整天一副眯着眼睛的老好人样，难道就真是个老好人了？就连辅政大臣中根基最浅的孙臣玉，都有一大堆门人下属，更有数不清的拍马之人，哪里需要他们亲身上阵！

　　是是是，御史台坏透了，啊呀呀，怎么连给事中都参合进来了呢，真是可怜的孩子呢！唉，要不要让自己手下的那几个人停止上书呢，就当是给儿子一个安慰？还是算了，人生就是充满着辛苦和挫折的，皇帝还太小，需要一定的挫折去锻炼锻炼，作为母亲，就算是心疼，也要让孩子多加磨炼啊，不然就是害了孩子！

　　封软软觉得，她是天下第一好母亲，没跑了。

　　于是，在建兴帝发过牢骚之后的第二天，王陵的松树倒了，正正的砸在了护陵神兽身上，举朝哗然。

　　天意啊，这都是天意啊！皇帝你多么的不孝，看把祖先给气得！就连辅政大臣们都坐不住了。蒋恺之脸上依旧是一派老神在在，心里却跟猫抓了一般，连最爱的每天考孙子读书活动都暂停了，让他的几个孙子欢天喜地跟过年了一样。

　　蒋恺之的大儿子蒋朱二儿子蒋素均外放为官，身边留着的是三儿子蒋青和小儿子蒋玄。俗话说龙生九子，九子各个不同，蒋恺之的四个儿子个性也大不相同。其他几个儿子都还好，性格沉稳，胸有城府，就算有什么不懂的也知道问，偏偏只有三儿子蒋青，让他大为头疼，以至于蒋恺之一直认为是自己给儿子取错了名字，让儿子人如其名，就是个愣头青。

　　此愣头青还不忘刷自己的存在感，对老爹叫他们兄弟集体谈事的行为异常不解：“不就是倒了棵树吗，昨儿夜里这么大的风，倒了就倒了呗。”

　　蒋玄额角一跳，瞥见老爹有要发火的前奏，马上开口给亲哥解围：“皇陵那边的兵马，是封家的人手吗？”

　　蒋恺之深呼吸，无视愣头青，道：“是不是封家的有何区别，这些年，整个京畿的防卫，早就在太后手里把持得牢牢的，也就圣人年幼不知罢了。”

　　这女人疯了？这就是蒋恺之最为不解的地方。封太后可以说是达到了女人能达到的巅峰。太后无子，建兴帝就是她的依靠，但凡脑子没坏，都要尽力去维护皇帝才对。之前讨伐皇帝的盛宴，蒋恺之一贯谨慎，只是让边缘的人小打小闹的试探了一下上了几本不痛不痒的奏折，封家手握兵权，和他们对上不明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贺承畴和楚平却不同，丝毫不掩饰发自内心的欢喜，手下弹劾的奏章跟不要钱一般的送上来，大部分是弹劾护陵尉，小部分弹劾工部的，但不管哪方面的，总要提一句“孝顺”，似乎此事真的是因为皇帝的不孝造成的。

　　韩珏是真快疯了，他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在朝堂上被攻击得几乎要哭出来了，一退朝立刻就飞奔去了慈恩宫，寻求太后爱的安慰。

　　慈恩宫从前朝开始，便一直是由太后居住。据说前朝的开国皇帝，其母是落魄世家出身，优雅睿智，品位也很好，慈恩宫便是根据她的意思修建，果然大气精致，可以说是后宫中最为美轮美奂的一座宫殿。经过代代太后的居住，慈恩宫变得越发静谧安详，好像历代太后都喜欢礼佛，所以整座慈恩宫都有一股淡淡的佛香，让人不由自主的便会安宁下来。

　　封软软并不信佛，可每天也总是在佛堂呆一阵子的，有时是看书有时是发呆有时见些人，虽从不礼佛，但太后信佛的传言还是成功的放了出去。韩珏来时，正是礼佛时间，他也不方便打扰，狠狠的嚼了一盘点心喝了两盏茶，才慢慢的平静下来，等封太后出来的时候，韩珏又恢复了翩翩少年的模样。

　　嗯，自己这个便宜儿子，长的还不错，再加上皇帝的身份加成，看着赏心悦目。

　　太后她老人家好好的欣赏了一下嫩嫩的少年，又想起另外两个便宜儿子四个便宜女儿。韩锄头是开国皇帝，到现在才第三代，基因的改良已经开始显现出效果，韩珏兄弟几人，长得都还不错，毕竟生母都是美人。最出色的当属老三韩琪了，主要是明太妃贺绮罗实在是好看，明媚鲜艳，袅娜动人，她生的儿子怎么都不可能差了。当然，老二韩珂的生母慧太妃云明珊也很漂亮，飘然出尘，举动若仙，但她的良好基因似乎都分给了女儿，三公主遂平年方八岁，已然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可惜老二韩珂没有自家妹妹这么好的运气，像爹多，成为三兄弟中颜值垫底的一个，也是最不显眼的一个。

　　但凡家里生三个的，老二基本都是悲催的。想想当年的韩家三丑，再看看现在的韩家三小，封太后莫名觉得，生活就是一个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