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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二个任务33 ...

  •   在冰冷刺骨的黑夜中等待黎明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窑洞中的众人蜷缩在一起,或盖着棉被,或披着棉袄,时间一久,精神难免困乏。可问题是,真的太冷了。寒冷无孔不入地钻进他们的皮肤,透过温热的血肉,肆意地侵蚀着五脏六腑。

      这种来自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让人倍感痛苦与煎熬。

      眼见又困又冷又不能睡,挨着窑洞大门的几人便干脆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大家都知道,一旦动起来就不会那么冷了,只是这样一来,会快速消耗人体内储存的能量,结果就是会饿的比较快。

      不过,谁都不是光着手出门的,除了棉袄和被子,基本上都带了水和干粮。水不多,因为只能装在保温杯里,而且装在保温杯里的也不是开水或者热水。

      最近气温那么高,冰水供不应求,如果不是政府限电,别说水了,人都要住冰箱里去。

      今晚温度骤降,惊醒的人们根本来不及烧开水,只能匆忙地从还未冻住的水龙头处接那么一杯两杯。

      指望化雪为水的法子解渴是不现实的,因为自打气温飙升以来,老天爷就没赏过一场雨,厚厚的云层积压成灰黑的穹顶,不见太阳,不见雨水。

      缺了自然降雨这一环,自然界的水循环几近崩坏,只能依靠政府一星期两次的人工降雨进行蓄水。

      所以,大家奔赴后山窑洞逃命的时候,都十分自觉地带上了水杯。

      其实,大家的想法和方婉婉差不多,都对政府抱有极大的信心,认为天亮之前,一定会有官方救援队出现,再多也不会超过四十八小时。

      门旁几人跳的欢快,很快面色红润,浑身热乎起来,其他人见了,觉得这法子不错,便有一学一,爬起来跟着一起活动,但越往里去人越多,活动空间实在有限,所以大家只能抱着手臂,在原地做直上直下的跳跃运动。

      方婉婉一行六人在炕上靠墙而坐,周围的空间相对其他人略微宽敞些,但担心这上了年纪的老炕经不住折腾,并不敢在上面大开大合地蹦蹦跳跳。

      好在方婉婉带了秘密武器——暖宝宝,在被子底下一人一片分给了江母和卞家母女,让她们悄悄贴到最里层的秋衣上靠近心口的位置。

      暖宝宝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身体的核心躯干部分一直保持着暖洋洋的状态,再加上时不时地搓搓手,她们几个并不觉得十分冷,连失温的卞母都慢慢缓了过来,对着给予自己很大帮助的江家母女真诚道谢,然后让三个女儿围拢到身边,低声交代一些话。

      卞母一个人把三个女儿拉扯大,经历过大大小小的风雨,对危险的嗅觉比常人要敏感许多。

      她深知自己和女儿们只是暂时脱困,接下来会如何,要看老天爷的脸色,要看政府的救援速度,如果二者都……,后果一定是她以及窑洞里其他所有人都不能承受的。

      身为一个母亲,尤其是眼下三个女儿都还未成年,她少不了殚精竭虑,思考如果出现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她们该怎么办。更有甚者——如果她不幸先一步离去,女儿们又该何去何从。

      居安思危,孩子的父亲去世后,卞母便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孩子们独立自主的能力,性格上也是教着她们往泼辣彪悍靠拢。

      卞阳阳姐妹三个知道母亲的不易,打小就听话懂事,相互友爱,从不惹是生非。但在外头碰上爱欺负人的同学或者碎嘴惹人厌的邻居时,姐妹三个也毫不胆怯,从来都是面对面地硬刚,1VS1搞不定就3VS1,反正不带怕的。

      方婉婉喜欢这样的小姑娘,也挺心疼她们,所以才存了几分照顾的心思。

      如果只是一般的房东与租客的关系,先前降温那会儿,她跟江母最多也就好心知会一声,哪里会帮着穿衣服帮着拖人。

      这话听起来虽然残忍现实,但生死关头,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拿命救人。

      卞母心里也清楚得很,之前那种情况,便是自己的亲爹亲妈都指望不上。届时,她若是冻死了,三个孩子不是执拗地守着她冻僵的尸体等死,就是像冬日里的野草一样挣扎求生,而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中,还能指望三个未成年女孩有什么好下场吗?

      所以,她对江家母女肯在危难时刻拉她一把的举动充满了感激。

      卞母捡要紧的话细细说了十几二十分钟,三个孩子俱听得聚精会神。

      方婉婉靠在墙根观察窑洞内众人的同时,也时刻留意着江母和卞家母女的情况,只见那三个小姑娘依恋地簇拥着卞母,聆听后者的教诲时,稚嫩的脸蛋上流露出千变万化的表情。时而紧张,时而迷茫,时而警惕,时而害怕,与方婉婉四目相接时,还会露出青涩且感激的笑容,但最后,都幻化成了坚定与勇敢。

      等卞母说完,倚着土墙闭目养神时,三个孩子十分小心地整理起了各自的背包,动作很小,想来是不想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方婉婉还观察到一个细节,姐妹三人将刚刚丢在手边的暖宝宝的塑料包装袋叠好塞进了包里。

      看的方婉婉老怀安慰,打从心底里佩服起卞母,觉得对方是一个拥有大智慧的伟大母亲。

      等到了下半夜,外面不再有人进来,窑洞内各种来自手电筒、手机屏幕的灯光也渐渐熄了,运动停歇,大家开始扛不住睡意,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挤在一起呼呼大睡。

      临睡前,方婉婉给自己和江母又各贴了一张暖宝宝,这次她没有给卞家母女。

      本来这东西收在房间的角落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数量上十分有限,只她跟江母两个,省着点用的话,还能顶个天把两天,可要是带上卞家母女,基数变成原来的三倍,估计要不了多久就用光了。

      她虽然愿意在关键时刻给她们搭把手,但她是不可能大包大揽扛下所有的,这个世界的几十亿人中,她只会对江母尽心尽力,无关乎自私无私,唯求生欲与责任而已。

      窑洞内挤满了人,人气旺盛,室内温度逐渐上升,行李箱一侧的温度计(由方婉婉自行设计并安装),刻度停留在了零下八度。

      于裹着棉被大袄的众人来说,还是可以将就忍受的,只觉睡不踏实罢了。

      于是,天刚范青时,窑洞内的众人陆续醒来,努力搓着冰凉到几乎冻僵了的手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贴了暖宝宝的方婉婉和江母睡得不错,前者因为对陌生环境和陌生人群的警惕性很高,听着周围的响动,很快从睡梦中醒来,而后者,可能因为昨晚奔波了一夜太过疲倦,在暖宝宝的加成下睡得又香又沉,直到窑洞门口处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

      “啊!!!”

      叫声凄厉而又响亮,惊醒了窑洞内的每一个梦中人。

      大家被吓得不轻,条件反射地循声望去,只见最靠近窑洞大门的男人面色惨白,正惊慌失措地嚎叫,“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没知觉了!”

      他一边喊一边试图用拳头捶打下半身,希望能感受到一丝痛感,不料手臂也被冻的不灵活了。落在别人眼里,只觉得他的行为像电影里四肢僵硬行动不便的丧尸。

      窑洞内的其他人很快回过神来,纷纷站起来动动手动动脚,生怕自己变得跟他一样。

      紧跟着就传来大大小小的惊呼声,不过除了一个女人好像是真的被冻得左腿失去了知觉,其他人只是因为睡姿问题把手脚垫麻了而已。

      不过,大家根本来不及庆幸,窑洞内的西南角又爆发出一阵哭嚎,“爸!爸你醒醒!”

      “老头子!老头子!我苦命的老头子,你怎么忍心抛下我啊——”这应该是男人的母亲,哭声中还带着地方小戏的唱腔。

      江母听得悲从中来,下意识地往女儿身边靠了靠。

      方婉婉隔着被子拍了拍她,以示安慰,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包压缩饼干,一人一块跟江母分着吃了。

      因为随身携带的饮用水有限,不敢大口猛吃,只能小口小口地咬,细细的嚼,靠分泌的唾液下咽,等全部吃完,才打开保温杯稍稍抿了几口“沁人心脾”的凉白开。

      有意思的是,卞家三个女孩看到她跟江母的举动,齐刷刷地望向卞母,得到卞母的首肯后,便有学有样地掏出东西吃了起来。

      只是她们的保温杯保温效果太差,打开后发现里面的水已经有结冰的倾向,卞母担心她们喝了闹肚子,让她们一人只能喝一口,还要求她们含在嘴里,过一会儿再咽下去。

      之后,便把保温杯放到被窝里“加热”,以免冻成冰块没水喝。

      门旁边出事的几家中,腿冻坏了的男人跟江家母女一样是从安城来的,女人和过世的老人是黄岐镇本地人,两家人跟卞家母女就是相互知道的关系,连认识都算不上。

      所以卞母带着女儿安安静静躲在墙角,并没有凑过去的意思。其他人也一样,只有关系好的才会专门“穿过人海”过去安慰几句。

      不曾想,等他们试图挤回先前落脚的地方竟变得十分艰难。

      是啊,越靠近门口越冷,没看见出事的三人都离大门很近吗?

      有了前车之鉴,谁都不想靠近那片危险区域。

      窑洞内,纷争即将爆发。

      难闻的空气中,不知道是谁先骂了谁,谁又推搡了谁,谁踩踏了谁,谁又在围观的过程中遭受了无妄之灾。

      反正大家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扭打成一团,慌乱地闪躲,尖叫声与咒骂声混杂在一起,瞬间点燃了窑洞内的气氛。

      起初,炕上几个看热闹的人还感到庆幸,因为炕下乱着,炕上却几乎没有受到的影响,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战火在迅速蔓延——原来是炕下的人见上面一片祥和,便争先恐后的爬上来“避难”。

      不过,方婉婉早有准备,在边上张家和另一家人看热闹的时候,便安排江母和卞母躲进靠墙侧立的四方桌桌肚内。

      担心在混乱中丢失东西,六人将背包背在各自的胸前,江母和卞母还分到了看护三床被子的任务,防止被子在混乱中被人浑水摸鱼或者踩踏弄脏。

      方婉婉则带着卞阳阳三人贴着墙壁和桌面,用以支撑。

      不知道是不是看她们脸嫩,觉得女孩子年纪小好欺负,有一个男人,方婉婉听人说过,好像是镇上出了名的二流子,他的身后明明没人推,却一个劲地往三个女孩这边挤,几乎要贴到卞阳阳的身上。

      方婉婉正打算出声呵斥,不料卞阳阳已经一记飞脚踹了出去,因着身高不足,只踢到了男人的小腿骨。

      不过,可能是因为天冷穿的太过厚实的原因,这一脚并没有对男人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甚至反而激起了男人的某种恶趣味。

      只见他扬起眉毛,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用放肆的目光打量着卞阳阳稚嫩的脸蛋,表情十分猥琐下流。

      “挤什么挤!你后面没人!”卞阳阳并不因为这一脚的失利感到气馁,眼看男人越贴越近,她又伸手去推,结果对方纹丝不动。

      即便再次感受到年龄和性别带来的力量悬殊,卞阳阳也没有露怯,只因为她牢牢记住了卞母的教导,“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示弱,因为世人大多欺软怕硬,你示弱了,坏人便敢放心欺负你了。”

      而她也没有选择向方婉婉求救,因为卞母还说了,“别一遇上事就指望别人,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一个人解决不了就三个人一起商量着解决。妈妈不可能陪你们一辈子。”

      卞阳阳恶狠狠的瞪着男人,面部表情大有“再往前一步就跟你同归于尽”的意思,边上的卞月月和卞星星也同样如此。

      三个孩子对上一个成年男人虽然不一定会输,但大概率也讨不着好就是了,便是有意锻炼三个女孩的对敌能力,也不一定要挑在这个时候,所以方婉婉没有犹豫,直接一拳砸了过去。

      因为站位问题,别的地方不好下手,且如果力气被衣服卸去,便很难起到震慑作用,所以,她这一拳是奔着对方的脑袋瓜去的。

      考虑到脑袋是人的精贵部件,方婉婉十分克制,只用了三分力度,最多也就让他像晕车一样晕上几个小时。然后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一脚把人踹到炕下,让他重新回到原始战场,再度加入战斗。

      炕下的群殴已然进入白热化阶段,众人不是专心与“敌人”对抗,就是防着哪里突然冒出来的黑手,没几个人会留意炕上怎样。

      所以,二流子还没反应过来谁打的他,就因为他砸到别人又挨了顿揍。

      可以说,场面混乱如斯,打便打了,挨打也是白瞎,端看人机不机灵,是能打还是会躲了。

      对上三个孩子感激的目光,方婉婉点了点头,“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多吃饭,得有力气。碰上这种打不过的,还要学会动脑子。”

      说着,便就卞阳阳和男人对峙的过程进行了点评,“阳阳,你看他多高多壮,别说你才十几岁,就算你成年了,纯拼力气,你也比不过他。那么问题来了,打不过怎么办?首先,你要学会观察,利用周围可利用的一切……”

      群殴并没有持续很久,从开始到结束总共还不到十五分钟。

      人嘛,趋利避害是本能,打架也只是因为一时的口角与冲动,并不是真的要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虽然也有打红了眼的,但周围还有那么多人,还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谁被打死或者谁打死人吗?

      所以,打的差不多就可以了。

      如有不服,下回再战便是。比如,那个被方婉婉打了脑袋的二流子。

      休战期间,他那双红肿的眯眯眼又开始四处乱瞄了,似乎想要抓出对他打黑拳的家伙。

      他的重点怀疑对象是张家老大。

      虽然传言中张家跟卞家的关系一般,张老大在众人心目中也一直是个老实憨厚的模样,但二流子心里知道,这种人惯会心里藏奸。

      再说了,张老大是三个丫头片子的亲娘舅,说不定见自己多看毛丫头两眼就热血上头,想逞一回英雄,当一回好舅舅呢!

      至于张老二,这人完全不在二流子的怀疑范围内,他们虽然不在同一个圈子里混,但都相互认得,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性子。

      据他所知,张老二最是欺软怕硬,估计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对自己下手。

      还有一直跟在卞家三姐妹旁边的那个女人,好像是分配在卞家的租客,二流子觉得也不太可能是她。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别提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儿们了。

      他来的晚,并不知道自己跟张老二已经是在同一个女人手下走过一遭的难兄难弟了。

      至于炕上待着的另一户人家,无冤无仇的,二流子并不认为谁会吃饱了撑着搞见义勇为那一套?

      反正,数来数去,排除一切老弱妇孺和其他不相干的人,就张老大的嫌疑最大。

      二流子心中自有一套符合他想象的思维逻辑,自此认定了张老大就是打他黑拳的人。

      只是眼下“战事”刚歇,不宜挑起纷争。于是只好暗下决心,以后绝对要让张老大好看!

      本来就是空着肚子干架,等干完架,众人只觉得肚子更饿了,又开始忙着祭五脏庙。

      并不是每个人都记得带上吃喝的,其中,有两家人来的时候就只带了被褥。

      他们问周围的人借了一圈,好话说尽,装尽可怜,也只借来小半块馍馍,一人一口勉强够分。吃完就继续饿着,反正饿上几顿也不会死。

      许是意识到粮食有限,大家伙儿吃完饭也不闹了,开始有意识地保存体力,不是抱着被子闭目养神,就是捣鼓手机。

      手机早已成为现代人的生活必需品之一,瞧瞧忘带干粮的那两家人,便是忘记吃喝也没忘记把手机带上。

      方婉婉看到有几个年轻人甚至还带了手机充电器,他们正因为找不到插座而懊恼着。

      后山的窑洞年代久远,有一种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的既视感。八十年代末,等住在这里的人陆续搬去现在的镇上,黄岐镇才开始通电。所以别说插座了,在这里,根本看不到与电有关的任何东西。

      手机的正常工作环境是零下5度到零上45度,昨晚的应急使用,再加上当下的冷冽环境,这会儿还能坚持开机的已是寥寥无几。

      不过开机了也没用,因为搜索不到信号。

      方婉婉猜测可能是突发降温导致基站的设备出了问题。上次气温骤变,就有新闻报导部分地区基站发生的各类事故。

      随着时间的流逝,每个人心里的焦灼都在一点一点地累积、放大。

      眼见救援迟迟不出现,昨晚冻坏了腿的男人自知双腿恢复无望,绝望之下,他开始咒骂政府无能,咒骂官员腐败,咒骂亲人让他睡在靠门的位置,最后甚至咒骂起了窑洞内的其他人。

      政府官员听不见,亲人听见了可以让着他,可其他人怎么可能忍受他无端的指责与肆意的谩骂。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不善目光,他的家人连忙给大家赔不是,帮他各种解释描补,什么突逢大难,自此下半身瘫痪,心态崩溃了才这般口不择言等等。

      大部分人都挺同情他的,但大家的同情并不是他将矛头对准其他人的理由。

      在这时,一个有着典型西北壮汉身材的男人发话了,“个老子的,再吵吵就滚出去!”

      此人高大威猛,身材壮硕,声音洪亮,衣衫整洁,一看就知道在刚刚的乱战中占据了上风。所以,无形中便成了众人心目中的领头人物。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用小一号的音量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吵死了!”

      坏了腿的男人情绪激动,不知是不是觉得此生无望,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我就不滚,你能怎样!你把我赶出去就是故意杀人,是犯罪!你敢——”说到一半便被他身边的一对中老年夫妻捂了嘴,大概是他的父母。

      壮汉本来已经站了起来,看到这对老夫妻眼中的惊慌与祈求,复又坐下,威胁道,“你吵着我休息,揍你一顿总是可以的。”言毕,他挥了挥拳头。

      看着对方快跟上自己大腿粗的胳膊,男人终于认清形势,尽管他心中的怨恨只增不减。

      他不再叫嚣,余下的时间里,阴鸷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扫过窑洞内众人的脸庞,似乎要将“仇家们”的面孔烙刻于心,以待将来再报今日之仇。

      方婉婉对这种一遇事便怨天尤人的废物点心没什么兴趣,两相对比,她显然更在意那个西北壮汉。

      从他刚刚的表现来看,此人孔武有力却不恃强凌弱,可以发一张好人卡。面对挑衅也未冲动行事,可见他并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言语冲突之下,还能很快改变想法,说明他有较强的法律意识。

      这样一个人隐隐成为窑洞内的领头人,让方婉婉很是松了一口气。

      她纵然在心中划分了远近亲疏,明白有限的资源要紧着自己和江母先用的道理,但也不得不承认,人活于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就像刚刚拳打二流子,虽然后续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碰上了这种事,袖手旁观不是她的风格。

      现在得知窑洞内众人隐以为首的领头人品行可靠,那么便不用担心在法律暂失的情况下,窑洞内的秩序和人们的行为会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急剧崩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上被发现死亡的老人那边又起了幺蛾子,起因就是老人的尸体。

      老人的家属刚接受老人死亡的事实,对如何处理老人的遗体还没有个章程,只能暂时先放着。

      但这家人周围的“邻居”并不乐意。

      世人大多忌讳“死”之一字,忌讳一切与死亡相关的东西,死者、死尸、死状、死期……

      有的人可能活到现在都没见过死人,但现在,有一具尸体就这样大喇喇地摆放在他们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心里上多多少少都有点接受不了。

      所以便有人提议,让老人的家属把老人的尸体搬到窑洞外。毕竟还有一屋子活人,老跟死人待在一起,不太好。

      老人的家属听了当然不高兴,觉得自家刚死了人,正伤心悲痛着,这些人就这般不近人情、咄咄逼人,还让他们把老头扔到外面,简直冷血至极。

      他们没有趁手的工具,根本没办法挖坑,不过,即便有铲子、铁锹什么的,外面那么冷,土壤都冻住了,想挖也挖不了。

      一不能埋,二没地方安置,难道要让老头暴尸街头?

      于是,两边就这么嚷嚷了起来。

      “你让我跟死人挤在一起,你不觉得晦气,我还晦气呢!他是你爸又不是我爸!”

      “死者为大,你懂不懂‘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我尊重他,谁尊重我啊,当然活人要紧!”

      ……

      你一言我一语的,吵的人脑壳儿疼。

      西北壮汉坐在地上纹丝不动,但窑洞内的众人都在偷偷观察他,包括正在争吵的两家人,一边吵架,一边扫以余光,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壮汉愣是闭着眼睛,没有反应,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方婉婉觉得他可能是在纠结,毕竟从对方之前的表现来看,他这个人算得上正直、善良,所以在面对这样没有纯粹的恶的两方,他一个旁观者没必要表现得偏向哪一边。

      说难听点,这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家是隐以为首,但又没有经过什么正经选举,他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去掺和这些麻烦事。真要去指手画脚的话,不管偏向哪一方,另一方未必就会听他的。

      反正帮哪边都是吃力不讨好,没那个必要。

      方婉婉有点佩服他,要知道大多数人对权力都抱有极大的热衷与向往,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对自己能够拥有更多的话语权都持喜闻乐见的态度。

      而这个人,不是淡泊名利,便是头脑清明,所以才会在双方争吵不下时,只淡淡说了句,“小点声。”

      当然,不排除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可能。

      这两家人一直小声争吵到中午,直到大家被另一件事转移了注意力。

      人有五谷轮回,谁都避免不了要上厕所的这件事。

      窑洞内没有厕所,出门向西十几米的地方倒是有一个简易茅厕。四面漏风,以天为盖的那种,但不至于走光。

      本来上厕所就是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但这人一走,他占的地方就空出来了。

      之前说了,大家都想找个暖和的好地方,像门旁边这种,谁都不乐意待,所以就有人掐着别人上厕所的时间,占了更靠里的位置。

      等别人如厕回来,发现自己的位置被占了,能不闹吗?

      闹起来就要动手,反反复复没个消停。

      不过,大家非常完美地贯彻了欺软怕硬的行动方针,并不敢染指某些人的位置,比如那个西北壮汉,比如跟那个壮汉差不多体型的男人,再比如这些壮汉的父母、婆娘和孩子。

      像江家母女和卞家母女这种弱质女流,在众人眼中反倒是最好拿捏的软柿子。

      于是,等卞阳阳和卞月月结伴上厕所的时候,很快就有人凑了过来——是一对年轻小夫妻。

      方婉婉正要起身阻拦,卞母已经从四方桌桌肚一侧钻了出来。

      她站在来人面前,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道,“这是我卞家的窑洞,是我死去的男人卞大根一捧土一捧土挖出来的。如今碰上了天灾,大家进来避难,我张春花没有二话,可你若是想要霸占我女儿的地方,你就是丧了良心!”

      卞母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整个窑洞内的人都听见了。

      虽然这窑洞的使用权已经由不得卞母做主,但大家伙儿还是感念卞家的,喝水不忘挖井人,他们确实做不来这等丧良心的事。否则哪里需要等到她们上厕所,人在的时候直接上手撵人不就好了。

      来占位置的年轻夫妻是安城来的外乡人,并不知道这是卞家的窑洞,而他们要欺负的正是窑洞的主人。

      所以,不等卞母再度开口,这两人就迅速掉准矛头,“大姐,误会了,误会了,我们其实是想借她的地方暖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炕上的方婉婉。

      “你,麻烦挪个地儿。”颐指气使的样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大少爷和大少奶奶。

      方婉婉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惜的跟他们废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一脚踹翻了男人,然后一招擒拿锁了女人的喉,等男人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又一把将女人丢了过去,两人重重地砸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土。

      她这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功夫不俗的练家子。别说一对一、一对二了,一对三也不带虚的。

      流年不利,没想到占个座也会连撞两次铁板,小夫妻立刻认清现实,连滚带爬地跑了。

      倒是炕下看着的二流子发出一声惊呼,“原来是你!”自己竟然真被一个小娘儿们给打了!

      方婉婉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二流子,目光不做半分停留,然后退回墙根,拎起被角抖了两下,重新搭在身上。

      二流子心中一凛,觉得来自小娘儿们的蔑视简直是他有生以来遭受到的最大的侮辱。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娘儿们确有几分厉害之处,自己眼下只能避其锋芒,想要报仇雪恨,须得从长计议,切不可冲动行事。

      众人早上虽然有所消耗,但午间都耐着饥饿没有吃饭,睡觉的睡觉,发呆的发呆。直到傍晚,天色渐黑,才掏出干粮慰藉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方婉婉和江母今天的第二餐还是压缩饼干,这东西顶饿,还不占地方,方婉婉来到这个世界后,每隔半年就要补一次货,跟药品一样,属于家中常备。

      吃饭完,天就黑的差不多了。

      因为手机等电子设备的全线罢工,今晚的窑洞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的一片,跟昨天夜里的判若两洞。

      而跟夜色一样沉重的还有众人的心情,因为今天一整天,镇上都没有出现救援队的身影。

      不过,一般意义上的黄金救援时间是72小时,是指在没水没食物的情况下,被困者原地等候救援的最佳时间。【1】

      这会儿还不到24小时,他们也并非没水没食物,且政府的救援队要在第一时间进行自救,耽搁些时间也是可以理解的。

      带着亲人之间各种相互宽慰的话语,众人裹挟着棉被与寒冷不情不愿地进入了梦乡。

      早上的一死两伤历历在目,大家都不敢睡得太死,生怕一觉醒来,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方婉婉和江母还好,除了胸前,脚底板也贴上了脚部专用的暖足贴。

      不过,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半夜,窑洞外传来凄厉的吼叫,只能从声音上听出来是个成年男子,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其它的便无从判断了。

      众人对着身边的墨色小声呼唤,确定亲友都在后,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没有少人,说明刚刚那个男人是其它窑洞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人愿意出去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方婉婉也不例外。

      她认为,整个黄岐镇后山,除了寒冷和人,应该没有其他危险致命的东西了。要知道,全世界几百万种动物中,只有威德尔海豹可以长期居住在零下四十度的环境中。【2】

      所以,那个男人要么是被冻着了,要么就是碰上了什么意外情况。

      野兽什么的,不存在的。这年头,想看老虎、豹子、大灰狼得去动物园才行。

      黑夜中,她在被窝里拍了拍江母的手臂,安慰道,“没事,继续睡。”说完,很快沉沉睡去。

      江母现在最好的一点就是对方婉婉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任何话,只要是方婉婉说的,不管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她都会努力照做。

      这是她近几年里养成的习惯。

      所以,第二天一早,窑洞内的众人,除了江母和方婉婉神采依旧,其他人的眼底都挂着两坨硕大的青黑,不知道是不是担心的一夜没睡。

      不过,他们这会儿神情放松,并没有担惊受怕的紧绷感,很有可能是已经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什么事了。

      不待她开口询问,卞阳阳已经带着卞月月蹭了过来,“听说昨晚有人被冻死在茅厕里了,我妈现在不许我们去那边方便,你跟阿姨最好也别去,人还在里头。”

      方婉婉:……

      “他家里人怎么不想法子给……换个地方,就算不好安葬,也不能就这么丢茅厕吧?太腌臜了。”

      卞阳阳耸了耸肩,“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能有什么办法?”

      方婉婉挑眉,“你认得?”

      卞阳阳朝着卞月月的方向努了努嘴,“她同学,一个班的,正伤心呢。”

      方婉婉看向卞月月,这妮子果然红着双眼,显然是哭过了。

      对于人际关系简单的小孩子来说,同学已经是仅次于亲友的亲密关系了。

      就像她小时候,虽然跟某某同学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但当得知对方遭遇意外不幸离世的时候,方婉婉还是难过了好几天。

      回想了一下自己当初的心情,她摸了摸卞月月的脑袋以示安慰。

      江母听了全程,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我饿了,吃点东西吧。”

      又是一顿压缩饼干。

      边上,卞阳阳欲言又止,小脑袋瓜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方婉婉视而不见,没搭理她。

      等了好半天,卞阳阳终于忍不住了,凑到方婉婉耳边,悄咪咪地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以后去哪上厕所?”

      方婉婉:……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大瓜。

      不过,少女的烦恼她也有过,青春期的孩子似乎对这些都格外的敏感又新奇。

      方婉婉答的认真,“不管在哪里,首先要保证不能太远,如果太远,一来一回可能直接冻伤或者冻死了。所以从距离上来讲,门口是最好的位置。”

      卞阳阳瞪圆了眼,结结巴巴道,“那……那要是……别人出来看见了怎么办?”

      “跟人结伴,比如让你妹妹、你妈帮你守个门,正常情况下,没人敢做那么没品的事。如果有的话,你妹你妈会帮着拦,拦着的那点时间,你差不多也该好了。”

      卞阳阳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难怪她妈什么都没说。她拍了拍脑袋,脸色微赧,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好意思拿这种事问她妈,内心里觉得跟方婉婉更容易开这个口。

      方婉婉挺能理解的,因为她曾碰见过不少类似卞母这样的女性家长,她们的思想相对保守,平日里也比较避讳跟孩子们谈及任何与“性”有关的话题,导致孩子们在这方面的认知短缺,遇到问题也时常觉得难以启齿。

      “以后有不懂的就来问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方婉婉嘱咐她,看着难得羞涩的卞阳阳、一脸懵懂的卞月月以及窝在卞母怀里呼呼大睡的卞星星,突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任重而道远。

      政府救援一直没有消息,可能是等的太心焦,也可能是过程中实在无聊,今天,竟然有几个隔壁窑洞的人过来串门。

      后山窑洞是黄岐镇当地人才熟知的地方,所以降温那天晚上,来自安城的安置人口只有很少一部分得以幸存。

      别的窑洞不清楚,但方婉婉他们所在的窑洞,只有江家母女、昨天那对挑事的小夫妻以及冻坏了腿的男人一家,总共七个人。

      来串门的大多是黄岐镇的当地人,带着各自窑洞的瓜跟大家分享。

      “葛丽丽你还记得吗?就是两年前非要嫁给汪瘫子的那个黄花大闺女。我的老天爷!前天晚上,她愣是把汪瘫子给背了上来。就在西边第一个窑洞。本来汪瘫子都已经冻得不省人事了,夜里又让她人贴人地给焐热了。啧!那些个老少爷儿们眼都看直了!”

      这位眼里闪烁着狼光的大妈姓王,是黄岐镇出了名的女版隔壁老王,方婉婉来了没多久便听说了不少有关她的风流韵事,只是没想到她业务范围这么广,跟几乎能当她孙子的二流子还搞了一段年下。

      两人虽然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但应该也没什么特殊癖好,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也只是言语上轻浮了些,并不敢有过于露骨的行为。

      但她的嗓门着实不小,跟装了大喇叭似的,盖过了周围的其他声音,所以整个窑洞里的人都听到了。

      卞阳阳姐妹三个听得面红耳赤,她们还小,估计都听不明白个中深意,但这位王大妈说的声情并茂、眉飞色舞,光听那语气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卞母气的牙痒痒,想出面喝止吧,又投鼠忌器,怕他们再不要脸地牵扯到自家三个孩子身上。

      江母也恶心这个女人,但更怕方婉婉控制不住脾气冲动行事,于是紧紧地攥着她的胳膊不放。

      其实江母多虑了,这点程度的荤话对方婉婉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她从小便跟着方父方母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见识过?

      而且她觉得,女孩子打小多听听荤话也好。这里的“好”,并不是说这些粗鄙的话好,而是只听的过程、听的经历以及听了之后在性格和思想上产生的变化。

      这本身就是一种在认知上的历练,而这正是卞母所缺乏的。

      卞母觉得姓王的说话难听,污了孩子们的耳朵,那么她可以出面制止。

      可她没有,因为她怕对方拿三个女孩做筏子。

      那么问题来了,对方的语言利器真的厉害如斯吗?

      不,真正困住卞母的,是她身为女性却不能直面两性的认知牢笼。

      在这方面,方婉婉希望看到的是,不管何时何地,当有人谈及任何与“性”有关的话题时,不要再出现男孩子们兴致勃勃、女孩子们却只顾着低头害羞的场景。

      又或者,当一个男性出言调戏、侮辱一个女性时,后者的第一反应是通过各种可取的手段保护自己、反击对方,而不是条件反射地感到羞耻——不但没必要,而且还毫无意义。

      “隔壁老王”带来的第二个瓜是关于卞月月的同学黄小勇的,就是昨晚被冻死在茅厕的那个孩子。

      好像是黄小勇的大伯看不下去,花一个馍馍请来两个帮手,想把孩子从茅厕抬出来,不拘放在哪里,哪怕山道路边也行。到时候再随便找点东西给孩子盖上,多少也算是保留了几分体面。

      结果等实际操作的时候,发现黄小勇的身子冻得比石头还硬,再加上他一直保持着遇难时的姿势——半站半蹲,双臂扑展,好像在大声呼救,又好像是伸手去够什么东西。往外抬的时候就被茅厕的门卡住了,换了好几个方向都不行。

      黄小勇大伯无法,气的一把火点了茅厕,只当把侄儿火化了。

      最后尘归尘,土归土。

      待他回到窑洞,看到兄弟和兄弟媳妇一副屁事没有的模样,便再不愿顾念什么兄弟亲情,抄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对着二人就是一通猛砸。

      黄小勇的后妈是个滚刀肉般的角色,平日里黄小勇的大伯每每插手黄小勇的事,她便赖在地上撒泼打滚,后者自觉不能跟一个疯婆娘一般见识,所以事情闹到最后大都如了她的意。

      可这一次,黄小勇的大伯是真的气狠了。一想到自己没能完成老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他就恨不得连自己也一起揍了。

      人死不能复生,黄大伯也不能真的一气之下就把弟弟两口子打伤打残,最后在围观群众的拉架下,扬言断绝兄弟关系。

      反正,在这短短的一天两夜,隔壁窑洞跟搭了戏台子似的,不要钱的热闹一出接着一出。

      然而,事实证明,隔壁老王也不是纯粹的“瓜果搬运工”,她是带着一定的目的才来此造访的——走之前,向二流子等一众与她调笑的男人讨要起了干粮。

      可是男人嘛,占别人便宜是一回事,被别人占便宜是另一回事。他们就是能做到前一秒还嘻嘻哈哈地夸人家美丽漂亮,下一秒却跟赶苍蝇一样撵她走人。

      隔壁老王也不生气,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依旧笑眯眯地,嘴里含了糖一样,一口一个“哥哥”、“弟弟”,搞得那些男人不自在起来。

      最后还真有那抹不开脸的,从自个儿的饼子上掰下一口给她。

      这种事,一旦有人起了个头,剩下的基本上都会跟风。

      要知道,愿意跟隔壁老王相好的男人本就不是什么好鸟,某些方面的劣根性可能更为突出,比如不合时宜地要面子,尤其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

      所以,隔壁老王姿态摇曳地离开时,虽然算不上满载而归,但今天天黑之前应该都不会饿肚子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卞母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可又不方便跟孩子们说,于是凑到江母,两人小声嘀咕起来。

      方婉婉离得近,听了一耳朵,几乎全部都是吐槽隔壁老王的话,什么“一把年纪了还老不正经”,“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给她们女人丢人”等等。

      她对这些不感兴趣,毕竟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不尽相同。

      不过说真的,她多少有点佩服隔壁老王对人类低质量男性的了解以及在相处过程中对对方的思想与情绪等方面的精准把控。

      一看就是行家,专门练过的那种,拿捏的死死的。

      方婉婉觉得以隔壁老王在这方面的经验,如果去网上开个教习班,教大家如何鉴别与规避这类男人,应该会受到广大女性的热烈推崇和高度追捧。

      其他来卞家窑洞窜门的人和隔壁老王差不多,都是先寒暄,再八卦,完了再一起吐槽一下天气和政府,等联络完感情,最后才支支吾吾地“化缘”。

      方婉婉冷眼旁观,发现他们在这方面的业务能力与隔壁老王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首先,他们不像隔壁老王,有着广泛且明确的目标对象;其次,他们对目标对象的各项心理活动研究的不够透彻,不像隔壁老王,人家在来之前大概率已经对这些男人可能产生的反应做出了相应的猜测和分析,并且针对各种可能的反应做出有效的对策。

      所以,其他来窜门的人,他们的“化缘”结果并不如人意。

      光卞阳阳看见的就有五、六个,他们面露失望,空手而归。

      其中有一个男人,因为没借到粮食,便对着亲戚一家破口大骂,甚至一怒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曝光了这家公公扒灰儿媳妇的惊天丑闻,结果就是双方大打出手。

      如果不是认识的人及时去男人所在的窑洞通风报信,喊来他的家人,男人怕是要被这一大家子给围殴致死。

      总之,这个梁子算是结大了。

      如此,闹闹腾腾又是一天,救援队却依旧没有出现,再加上大家携带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保温杯里的饮用水也即将见底,这使得众人的情绪越来越悲观,各个窑洞内的气氛也越来越低迷……

      从被困到现在已经将近48个小时了,眼看最佳救援时间即将过去三分之二,即便内心强大如方婉婉,也不免变得焦虑难安,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在灾难降临初时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

      如果那时候第一时间找辆车,连夜驱车赶往县城或者市区,她和江母这会儿会不会已经得救了?

      当时的气温虽然降得厉害,但车子不管是烧油的还是充电的,应该都能发动,顺利的话,半个小时到霍县,一小时四十分钟到武城。

      不说霍县,历史文化名城武城的救援和避难所等配套设施肯定比黄岐镇这种小地方配备的更为全面。

      如果……

      念头一起,思绪便像蛮荒的野草,不受控制地疯狂生长,连带着懊悔一同塞满方婉婉的大脑,让她在狭小的空间内产生了类似缺氧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两秒钟,短暂到让人分不清是身体的真实生理反应还是心理上映射出的幻觉。

      方婉婉裹着被子从炕上爬起来,长时间倚靠在墙上让她的腰部略感僵直,四肢微麻。但相比较缺氧的不适感,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

      窑洞内外乌漆嘛黑的一片,似乎和黄岐镇往常那些个静谧的夜晚没有区别,但听着四周传来的各种或轻或重或缓或急的呼吸声,方婉婉知道,今夜睡不着的远不止她一个。

      也是,白日里屁事没有,困了就原地打盹,除了吃喝拉撒,就只剩睡了,这会儿睡不着很正常。像她这种克制着白天不睡觉的都失眠了,更别提那些白日里呼呼大睡的了。

      她站直身体,做了三组深呼吸,一组十二个,过了大约两分钟,感觉胸腔呼吸道顺畅许多,才又重新窝成一团靠回了墙角。

      条件允许的话,她更想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很容易惊扰到别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等天亮的吧。

      调整好呼吸,方婉婉便将之前的种种怀疑与猜想通通摒弃在一旁。

      怎么说也是经历过风雨去到过火星的人,不至于被这点小事打倒,应该是这几天的情绪积压外加生理过载导致的。

      再一个,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起不到任何作用,她明白自己此时应该做的是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争取在日后的决策中做到更好。

      要知道,不同于和平年代,末世中的每一个决策都可能决定着生死!

      方婉婉本就是意志坚定之人,这些道理只是在脑子里简单地走上一圈便把负面情绪全部带走了,剩下的全是对今后的思考。

      要走吗?还是继续留在这里等待救援?

      这个问题,方婉婉想了一会儿便放弃了。

      走不走的,夜里头黑灯瞎火的肯定不行。什么都看不见,摔哪儿就是要命的事。所以,脑子里哪怕有万般想法也只能等到白日里再行动。

      夜里就要做夜里该做的事——认真睡觉,养精蓄锐。

      心里存着事的时候大多很难入眠,方婉婉硬是靠着1000只羊进入了梦乡。

      梦里,虫族大军来袭,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个头大的比之大象也不遑多让,个头小的连蚂蚁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方婉婉只觉得自己的眼神太好使了,竟然可以看清楚不同型号虫子的身体器官以及那些器官上油光发亮的繁复花纹。

      更要命的是,她似乎时不时的还能闻到从虫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恶臭。

      这些虫子牙齿锋利,且个个都能吃的很,所过之处,说寸草不生都是轻的。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把一个小型城镇彻底吞噬,连废墟都不剩。

      方婉婉以一个旁观者视角离奇地站在某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想逃离却发现无路可走,四面八方都是如潮水般汹涌的虫子,仿佛她是全世界最后一个即将被虫族大军吞噬的活物。

      眼看有个拳头大小的虫子就要先一步爬上她的鞋面,天空却忽然风云变色,一股肉眼可见的冷空气裹挟着冰雪席卷了这方天地,所有的虫子在顷刻间便失去了行动力,像冰渣一样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就在方婉婉以为自己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寒流代替了虫子顺着她的脚面爬上了她的小腿、小腹、胸腔、心脏……

      然而,有意思的是,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方婉婉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用超低温的科学武器对付虫族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手段。

      虽然不知道自己还要经历多少才能回到最初的原始世界,但方婉婉时刻牢记着原始世界的危难。

      这些年,她设想过许多对付虫族的办法,可能最简单的就是火烧了,复杂一点的,比如空间转移,或者通过空间撕裂进行空间绞杀等。

      后面这个还没有通过实验确认,是她从过去那些失败的空间实验中得到的灵感,纯属猜想。

      那时候,火星上的每一份物资都极为可贵,实验室分配到的资源也只是勉强支撑实验不被中断而已。

      食人俸禄,忠人之事。

      方婉婉虽然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原生世界的危难,但眼下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她心里自有一道线来衡量。

      所以那些年,哪怕在实验过程中得到了些许启发,她也不曾占用宝贵的地球资源来满足个人的私欲,只待将来有合适的机会再说。

      方婉婉将超低温的想法记下,然后便将思绪扯回到眼前。

      窑洞里只有小部分人还醒着,他们脸上大多挂着黑眼圈,面露疲态,可能是熬了整整一宿。

      随着天色渐渐变亮,越来越多的人醒来,新的一天开始了,但获救的希望并没有随着新的一天一同到来。

      两天三夜,五十多个小时,即将耗尽的不仅是众人的耐心,还有大家那晚匆忙带出来的各种物资。

      据方婉婉观察来看,大多数人的水和干粮差不多能坚持到今天晚上,小部分人带的多一点,坚持到明后天应该不成问题。

      但大部分人没有的时候,小部分人的明后天也很难说就是了。

      作为小部分人的一员,方婉婉心知,自己今天必得有所决断。是走是留,怎么走,如何留,总要有个说法。

      不过时间还早,可以先看看今天什么情况。

      不一会儿,江母醒了,方婉婉跟她说了自己的这些想法。

      江母不知道是刚睡醒有点懵,还是早就习惯了万事听从女儿的安排,亦或是在生死攸关的大事前慌了阵脚,问她就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听你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方婉婉并不感到失望,她只是想集思广益罢了。自己虽然活得久,生活经验相对丰富,但她觉得,越是这种关键时刻,越不能忽视别人的看法,因为思考问题再如何周全的人,在考虑一件事情时,思维上都会存在一定的盲区。

      于是,等一旁的卞家母女吃完早饭,她又找她们一家四口讨论去了。

      她没有用商量的语气询问对方有什么打算,而是非常客观地把目前的情况描述了一遍,然后问她们有什么想法。

      首先是卞阳阳,她是家中长女,小小年纪就有了替母亲分忧解难的架势。

      “我妈带着我们三个走不远的,”意思就是觉得留下等待救援更好,她还列出了理由,“第一,我们没人会开车;第二,就算梅梅姐你好心带上我们,我妈的身体估计也经受不住路上的折腾,还不如待在窑洞里再等等看。要是……要是真的没人来救我们,那就是命……”

      卞月月和卞星星跟着点头,遇到这种事,她俩本来就没有想法,现在听自家大姐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卞母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眼眶中有了湿意,等听完卞月月和卞星星差不多意思的表达,才转头面向方婉婉。

      “作为一个母亲,我肯定是希望孩子们能活下去的。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两边的赢面都不大。政府的救援队迟迟不来,这说明外面的情况并没有好到哪儿去,甚至很可能……还不如我们。”

      卞母是一家四口中唯一一个成年人,也许是受自身状态的影响,情绪上有些悲观。她也倾向于留下来继续等。

      天大地大,她们要去哪里找救援?

      她和孩子们都不会开车,就算江家母女好心愿意带上她们,可万一车子在路上抛锚了呢?

      外面气温那么低,车子不出故障的概率太低了,到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可能就直接冻死在路上了。

      两家人关系不错,卞母也不怕惹得对方不快,把自己内心的顾虑一一讲明。

      方婉婉点头表示赞同。如今外面极寒,一路上都是风险,且个个致命,稍有不慎,命就没了。

      相比之下,窑洞里既暖和又安全,只要及时补充好物资,他们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了。

      但这一切真的会像她们想的那样顺利吗?

      首先便是补充物资,这个事情谁去做呢?后山窑洞距离黄岐镇大约一公里的距离。看似不远,但要知道,如今上个茅房的工夫都会被冻死,何况是去一公里远的地方。

      如果说谁饿谁去,那便是纯粹的说笑了。因为就算有命回来,也未必能保住拼了命才带回来的东西。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用法律严格约束自身的行为的。

      到时候,不光是物资争夺的问题,或许还会涉及到人身安全等方面。

      总而言之,留下来干等的风险也很大,不仅要赌救援队是否会来,还要面对难以预测的人心与人性。

      而这种局面,对卞家母女——一个成年女性带着三个未成年女孩的组合来说,其实更为不利。

      方婉婉毫无保留地把这些潜在的危险分析给她们听,吓得三个女孩花容失色,卞母则是神情凝重,面色青了白,白了青。

      等待救援的第三天,几乎所有人都像失去了光照的绿植,无精打采,萎靡不振。大家机械地吃完早饭,就裹着大衣棉被蜷缩到一起。

      随着时间的流逝,窑洞里的气味越来越难闻,不光是人味儿,还有屎尿的味道。

      那个坏了腿的男人本就行动不便,后来听说有人冻死在茅厕,便死活不愿意让家人抬他出去了。后来他家里人不知道从哪儿给他搞了个饮料瓶,方便完了就拿到外面倒掉。

      因为没有水冲洗,又不得不反复使用,据说味道挺大。反正周围的人都很嫌弃,跟男人的父母商议再三,最后被放在门外的土堆上,用石头抵着,以免被风刮跑了。

      小事好解决,大事就不太妙了。

      本来憋一憋,忍一忍,一天也就过去了,谁知道男人倒霉催的竟然拉肚子。这边念头刚起,那边裤子来不及脱,就一泄三千里了。

      新鲜的气味飞速散播,很快污染整个窑洞,于是,所有人都不好了……

      方婉婉觉得自己昨晚梦见的虫族大军,大概就是此人给配的气味,臭气熏天!

      不过,臭归臭,嫌弃归嫌弃,窑洞里的众人顶多也就是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咒骂几句,倒是没人愤怒到让男人离开,毕竟人命关天。

      至于那个冻坏了腿的女人,她比男人的情况要好一些,因为还有一条腿是好的,她老公架着她到外面方便并不困难。

      由于部分人的粮食已经消耗殆尽,而其他人的余粮也所剩无几,借是借不到了,抢?似乎又没到那一步。

      于是开始有人组队,准备一起回镇上搜集物资。

      方婉婉没参与,她和江母包里的粮食还能再坚持两天,并不着急。而且,她更想通过这群人探探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在她的设想中,如果这群人能够顺利归来,那么她和江母便可以安心留下。

      这种情况下,救援队哪怕再晚来几天也无妨,因为他们可以及时补充吃喝。除了寒冷低温,不存在其他生存威胁。

      留下是稳赢的局面,没必要自行离开,寻找救援。

      相反,如果这群人此行不太顺利,有所伤亡,那么伤亡越大,她跟江母就必须越早离开。

      因为在缺乏补给的情况下,越是往后,局面只会变得越加艰难——这里的每一个幸存者都会成为她们求生路上的竞争者,且众人为之争抢的未必是一条活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第二个任务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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