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劫》紫*青

9、（八）药庐见闻

　　知道烤鸭怎么做么？
　　拿铁钩钩住捆束住的脚掌，倒着高高吊起就可以拿火开烤。
　　少爷我此刻比那些可怜的鸭子好不到哪里去。
　　倒吊了一柱香，明显感到四肢麻木，热血一个劲地往脑子里灌。把我捆成麻花的气化锁虽然无形，却是相当的重……手腕脚踝已经青了一片，压在胸口背脊的就一像一堆秤砣拼了命地把我往下拉。
　　这就是签了之乙那不平等条约的后果。
　　哼哼，受苦的也不止我一个，不还有个张雯楚么。他那弱不禁风的小身子骨，吊上一回就成死鸭子了。
　　忽听张雯楚倒抽冷气，耳边还传来冰冻的咔咔声响。莫非这小子也遭了非人虐待？
　　“‘至圣’中的五行护体术，这是‘冰甲术’，”之乙那软绵绵轻飘飘的声音环绕室中，经久不散，“周身有冰气包围，可防炎气炎毒侵体。”
　　我努力偏过头，只见张雯楚被嵌在一圈冰晶雾气中，头发眉毛上都结了霜，脸上被冻得发紫，身体似乎冻僵，一动也不动。
　　呸，还护体呢，自残吧！
　　忽然金光又一闪，我身上的重量瞬间消失，眼前再度一片黑，然后……被吊得麻木的身体来不及对突然失效的符咒作出反应，头朝下狠狠栽了个四仰八叉……
　　哄堂大笑中，我鼻青脸肿地扶着桌腿爬起，脚踝直抖，险些又摔一回。
　　“西岁呀，能撑这么久，看来身体不错。”之乙踱到我面前，以一副夸奖的口吻说道，“这下就放心了，以后道业课的任务比今日艰巨，今天不过小试牛刀。”
　　给你当教学用的活人靶子，还成我的荣幸了？！改天让你去我丞相府倒夜香，那是你祖上十八辈积的德！
　　我正以怨毒的眼光瞪他，思索该赏他一句什么惊天恶语之时，那边又是啪地一声响，冰雾四散，露出张雯楚僵硬的身子。
　　“雯楚，是不是觉得身体沁凉，神清气爽？”之乙丢下我，跑去拍拍他的肩。
　　不拍不要紧，这一拍……张雯楚如一个立柜似的垂直后仰，稳稳倒地。身体僵得甚至弯曲不了。
　　众人呆滞中，且见他艰难地把嘴撑开一条缝，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告诉我爹……往西域卖木材……比卖猪头肉……能多赚三百文……今年柑橘长虫了……别往京城卖……冬天要多卖棉衣……亏死也比冻死强……”
　　在场众弟子无不汗颜。
　　真他妈敬业，我撇嘴。我是不是该配合地喊一句“老爹你要少贪污点银子，公主你别为我守寡”？
　　正准备找个地儿坐下缓口气，那边又传来之乙抖动符纸的声音：“下面施个‘火盾术’，可防□□水毒以及冥地寒气。”
　　刷地一道红光闪过，我胸口一疼，随即四肢百骸犹如烈火烘烤一般燥热起来，血液几乎沸腾，整个人就像发了高烧，还里三层外三层地焐着棉被窝在蒸笼里。
　　下面不知哪个混蛋在笑：“他的脸红得跟熟龙虾似的。”
　　我艰难地瞪直了眼，拿过一壶水，往喉咙里猛灌，以熄周身腾腾的热火。哪知水一触舌，火辣辣的疼痛几乎麻得我不省人事。
　　“别乱喝呀，那是我特意为戒律堂里违戒弟子配的无敌辣椒水。”之乙笑眯眯。
　　我翻个白眼，轰然倒地，不偏不倚跟张雯楚并排。昏迷之前似乎闻到了头发的焦味。

　　“醒了醒了！”一张露齿贱笑的脸赫然出现眼前，吓得我差点又昏倒。
　　呼啦一声蹿过来三个人，一人抱着我的头，一人抓着我的手，一人趴在我肚子上，齐声大哭：“大哥呀，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呀，别丢下我们啊……”标准的哭丧孝子状。
　　“滚！”我憋足气大吼一声，那三个白痴自动退至一边，无辜地眨巴眼睛。
　　“精神还是不错嘛，”贱笑着的宗礼坐到我身边，把我扶起来，“一听说之乙道长找了两个授课靶子，我立刻跑来看看是哪两位英雄，没想到唉，竟然是你们。”
　　头上绑了个冰袋，我低头看看，手腕上青紫之处已经上了药。侧过头，发现边上的床铺横躺着裹了棉被烧着火炉的张雯楚。这小子阴森森地睁眼，冲我冷哼一声：“这么容易就昏了，废物！”
　　“张兄不也一样。”我白他一眼。
　　打量打量这个地方，白墙红漆木，干净清爽。一道青纱帘隔了一大块地方，里面并排放了一溜床铺。纱帘外隐隐有药石烟熏味飘来，闻着倒也挺舒服。
　　“这里是心尘庐，道院的药庐。”宗礼打个响指，纱帘掀开，进来一个瘦瘦高高的道士，手里端了两碗又黑又浓的药汤。
　　宗礼站起，给那道士让座，谦卑讨好地冲他笑：“这位是太宏师叔，炼药功夫了得，是心尘庐的主事。”
　　太宏将药汤放下，怜悯地望着我们两员重伤病号，长叹一声：“作孽啊！原以为我是道院中遭之乙师尊荼毒最深的，没想到后继有人哪！”
　　余思远又犯了贱，跑过来满眼星星地仰望太宏：“怎么说？”
　　太宏一脸受伤状，往事不堪回首，几乎要捶地痛哭。
　　“我也是听说，”宗礼插话，“当年不知太宏师叔怎么惹着之乙道长不高兴了，之乙道长便在试炼之后硬是要了太宏师叔做门下徒弟。然后，尽情地、愉快地、享受地……整了太宏师叔五年，直到太宏师叔出师坐镇心尘庐。”
　　太宏捞起衣摆，响亮地擤了擤鼻涕，再抹一把老泪。
　　“那五年，”太宏抬头仰望天花板，纯情地吸了吸鼻子，“简直是我造了一百八十辈的孽也换不来的炼狱苦海啊！”
　　我和张雯楚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恶寒。
　　“想到做之乙师尊的徒弟之前，体重约等于一头半牛，腰围堪比水缸，”太宏摸了摸自己的小腰，长叹道，“看看我现在，跟豆芽似的，摸来摸去只有骨头一把。”
　　我的娘唉，之乙难道喜欢吃人肉么？！
　　张雯楚挣扎着爬起来，冻得乌青的嘴唇还在打颤：“你到底怎么惹着他了？”
　　太宏又是一副抹泪感慨的姿态：“来道院前，我家是开医馆的，多少我也能治个风寒什么的。那天，我刚来道院不久，之乙师尊抱着那只黑猫让我瞧瞧它的难产问题。”
　　“慢着，”我打断，“那猫不是公的么？”
　　“所以啊，”太宏苦大仇深地捶床板，五官拧在了一起，“我说它是纵欲过度精尽猫伤，师尊非说它是难产……当时，师尊冲我眯眼温柔一笑，亲切地问了我的名字，然后就走了。哪知……师尊一直信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
　　余思远在一边鬼叫：“好牛啊！硬把白的说成黑的，还逼公为母！”
　　“我早就觉得之乙道长笑起来很吓人的……”丛芊竺咬袖子，哀哀戚戚地望过来，“虽然他长得很像我邻居狐狸小白，但小白笑起来好可爱的。”
　　“不会啊，之乙道长待人好温和的，比叔父还好。”傻子傻愣愣地唱反调。
　　太宏正欲指责我们看人眼光有问题，宗礼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地冲我们眨眼睛：“弟子间一直流传一句话，‘宁可顶撞之清，不可轻犯之乙’。”
　　“为什么？”傻子挠挠头，还在问。
　　“金钢铁骨经不住之乙的催花毒手。”布帘一掀，进来的人接过话，爽朗一笑，犹如天神入凡，英俊胜仙。
　　“牡丹花，啊呸，太宁师叔啊！”我冲他谄笑，官场上要会巴结上司，道院里自然要讨好红人。
　　那几个也不甘示弱，纷纷点头哈腰跟见了祖宗似的。唯有张雯楚，眉头一皱，拉上被褥躺回去，装干尸。
　　“师傅！”宗礼贱笑泛滥，颠颠地搬张凳子给太宁，“师傅怎么有空来药庐？”
　　太宁清俊之姿仿佛有光环绕身，举手投足间尽是高雅之气、大家风范。他低低笑了声：“不必坐了，太宛师妹扭伤了脚，我替她取些跌打药酒。”
　　咦？师妹？道院里还有女人？
　　太宏指了指帘子那边的某个方向：“药柜左起第四排第六格，是最新炼的跌打药。”
　　太宁点点头，转眼望着我们，微微惊诧：“你们不会真的惹了之乙师叔吧？道院里除了闭关已久的之明师伯，谁都不敢与他顶撞。”
　　我正接过太宏递来的苦药，喝一口便被呛着：“完了，他盯上我们了，看看，这才第一天，已经伤成这样了，那以后……”爹，赶紧给我订购棺材，紫金镶古玉的！
　　众人沉默，亦像是在为我们将来的修道生涯默哀祷告。
　　“你被寒气伤得很重哦，”太宁看见张雯楚爽冻了似的脸，谦和地俯身，抬手想给他搭脉，“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尽快祛尽寒冻之气。”
　　宗礼插嘴：“师傅的疗伤术可厉害了，死人也能救活！”
　　张雯楚阴森森地抬起眼皮，清冽的眸子蒙了一层迷雾似的。他冷淡地打开太宁的手，翻过身把后背对着太宁：“用不着。”
　　尴尬……
　　话说这家伙已经不止一次给牡丹花难堪了。
　　太宁愣在那里，穿堂风带起发丝飞舞，衣带飘飘，说不出的清逸俊雅。
　　嘴欠的余思远贱兮兮地打破沉默：“蚊子哥莫非是害羞？院花师叔长得这么俊，正常人看一眼就拜倒于石榴裤下了！”
　　话音一落，张雯楚刷地一声踢被跳起，阴气四溢地发飙：“放屁！看他一眼我就知道他以后会……”突然噤声，自知说错了话，改用阴光荧荧的眼狠狠瞪过去。
　　好奇好奇！张雯楚那双预知千年的鬼眼看见什么了？
　　众人被他震慑到，呈石化状之际，太宁清淡地抿了唇角，翩翩君子玉树临风，温雅地一拱手：“或许有些误会吧，师妹还在等我，告辞了，你们多保重。”
　　说完，掀帘而出，取了药离去，留下一室清风。
　　“喂，你捅娄子了，这么个靠山让你气跑了。”我捏着鼻子一口喝光药汁，漫不经心地拿话刺张雯楚，“说说看，他怎么惹到你了？”
　　“哼！”这小子拉过被子蒙头不理人，屁也不放一个。
　　“装什么清高圣人，”我丢下碗，挤眼狂笑，“莫非牡丹花会看上你，死皮赖脸地非你不娶？！”
　　话音一落，一干人等怔怔地看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语。
　　张雯楚闪电似的坐起来，脸上居然有了血色，哦不，是气红了。这家伙冲我叫道：“不张你的乌鸦嘴会死么！”
　　难道又被我说中了？拭目以待好了。
　　太宏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两粒金灿灿的大补丸，向我们眨眨眼：“这药是我特制的，由于长年生活在与师尊的水深火热斗争中，对师尊的惯用招数有几分把握，这才炼了这种药，服下后可增强气御之力。”
　　道术讲究气法，以气为自己防御是相当高的境界。
　　“师尊再对你们俩用符咒，多少可以减去些伤害，免得日日跟死狗似的上心尘庐来占位置。”太宏把药丸递给我，又塞一粒给张雯楚，“看你们可怜才给的，自求多福吧。”
　　我毫不犹豫地吞下药丸，反手握紧太宏的手：“大恩不言谢！我一定会努力整垮之乙道长，给我们所有被他摧残过的人报仇！”
　　“报仇！”那三个一致握拳叫好。
　　太宏意味深长地眯眼一笑，随即又装成正人君子：“对师尊还是要尊敬的，我们做弟子的不过是想回报他的知遇提拔之‘恩’哪！”
　　一群人奸笑在一起，唯张雯楚吞了药丸，静静地坐着，眼里又是迷蒙一片，不知想什么。
　　“不好，今天的泥鳅还没抓！”余思远撸起袖子，掀帘一冲，化作一道白影，路上尘烟滚滚，依稀听见他鬼嚎的声音“晚饭给我留着啊啊啊……”
　　丛芊竺也站了起来：“差点忘了，还要摘果子去。”说完，灵光闪了闪，遁地移形移走了。很好，这次没失误。
　　“我去抄公文了，大哥，二哥，保重！”萧飒像个奔赴战场的视死如归之士，大义凛然一甩袖子，匆匆去也。
　　顿时世界清静了。
　　“喂。”我唤张雯楚。
　　“嗯？”他难得给个面子应一声。
　　“这下日子不会无聊了。”我由衷感叹。
　　张雯楚揉了揉渐有血色的手臂，缓缓抬头，蓦然，对我淡淡一笑：“是啊。”
　　我瞪大了眼，几乎把吞下肚的药丸喷出来。
　　他笑了？对我笑了？对我正常地、不带任何负面阴暗色彩地笑了？！
　　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天崩地裂一阵头晕目眩，我倒回床上，挺尸不起。
　　“还不舒服？”太宏跑来扒开我眼睛瞅瞅，托腮沉吟，“宗礼，去给我搬大号陶罐，烧红炉子，我来煎‘一嗅醒’给他提神！”
　　“一嗅醒？”张雯楚好奇道。
　　宗礼抢着回答：“道院独家出品，具有提神、清脑、振奋人心、激人、死物也能嗅活的奇妙功效！萃取十大极品臭气而制，烈比狐臭、恶胜泔水臭、强似五年不洗的壮汉脚臭！”
　　“你们可是唯一能帮我报仇的人哪，为了你们的健康，这种宝贝我也只能忍痛相赠了！”太宏泪洒涟涟，直淹药庐。
　　“好意心领了，”张雯楚赶紧推辞，“不用费心了，我们担当不起宝贝……”
　　“哪的话，师叔要给，你们就收着！”宗礼二话不说，拖着太宏奔出去煎药。
　　张雯楚下了床，一屁股坐在我床边，不客气地弹我脑门：“装死？等会儿臭死你！”
　　我睁眼，冲他使个眼色：“看看那边窗口，没人吧？”
　　他瞥去：“鬼都没有。”
　　“好，”我低低一声，掀了被子，揪过张雯楚，“咱跳窗走，免得那两个烦人精又拿苦药来灌我们。”
　　实话说，太宏的医术不错。一碗药下肚，伤痛已经基本不碍事了，只不过那药味能让人把肠子都呕出来。
　　我俩迅速穿窗跃出，沿着墙根楼栏左跑右蹿，生怕那两人举着药罐追来。
　　路到逃时方恨多。现在才发现，这道院，真他妈大……八卦阵似的布局，焉有不迷路之理？
　　跑了很久，没头苍蝇似的乱蹿，我放缓了脚步，左看右看，自言自语：“这儿哪儿啊……”
　　好像有什么不对？是了，怎么如此安静？姓张的小子居然不借机讽刺？
　　回头，看见他墨黑的眼珠阴气四溢像两个无底洞似的要吞掉我。
　　“你干吗？”我怀疑他鬼上身。
　　“这话应该我问你。”慢悠悠地，他意味深长地回答。
　　嗯？我低头往下看，这……我居然，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就差十指相扣追逐夕阳了……
　　迅速甩开，再狠狠地把手往衣服上蹭两下，回他个厌恶的表情：“脏死了！少爷我今晚要洗十遍、不，一百遍手，拿皂荚搓一万遍！”
　　我这可是将来要执掌高官朱印、奉捧金玉圣旨的尊贵的手！怎么能碰他那沾满铜臭赃货的烂手！
　　张雯楚眯了眼，凑上来不冷不热地针锋相对：“本少爷要用琼液挂花露浸手十天，把你那官堆里的腐败味道彻底消掉！”
　　“切，官场再黑再腐，你想闻这味还不够资格呢！”鄙视唯财是命的商户是我最大的爱好。
　　“哼，这大半个国库，可都在我张家的商号里。”这家伙死活不认官府威名。
　　斜阳偏西，我俩互瞪一眼，不欢而散，各自找路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