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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马齿徒长>
如果要是些别的事态,只怕颜丹书会一直不知所措地与玲珑这么面面相觑下去,直到地老天荒——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颜丹书恨不能从刚一落地,就已经开始了与父母长兄之间的斗智斗勇。是的,真实与谎言之间的较量通常残酷而艰苦,然而在不断的磨练之后,谎言终将出类拔萃力挫群雄;同时救人于水火之中——正如现在,就在这一切最为危机的时候,谎言,就如同本能般自动脱口而出。
他只听见自己吞了口唾沫,又深呼吸了一下,缓缓道:“……什么什么。”
“……少、少爷?”
“………你指着桌子干什么?”颜丹书盯着那条龙尾巴,面无表情道。
“少、少爷,您……您看那盆里……”
玲珑脸色发白,额头上已经能看得出浮汗,指着桌子的手指也正在发着抖。颜丹书看了一眼那盆堆得冒尖的紫色小龙,只觉得它最吓人之处不过是看起来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把玲珑给吓成这样。
“盆里?你把我的盆放在桌上做什么?”颜丹书不动声色接着问,然后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趿拉着鞋走向床,“把它放回去,吹了灯,我要睡了。”
“少、少爷,您看不见吗?那一盆……那个……”
颜丹书满心愧疚——他估计还是头一回在编瞎话时有这种情绪,但脸上又不能露出来,他对哆哆嗦嗦的玲珑露出不悦的神色道:“到底怎么回事?”
“不……少爷……没事……大概是……奴婢……发了癔症……?”玲珑脸上仍然满是惊恐,挣扎着站了起来,朝桌边走去。
颜丹书心里咯噔一下。虽然自己演技甚佳,瞒过了玲珑,但要是真把盆给试着端一下,这盆自己累死累活都动不了分毫,玲珑一个弱质纤纤的丫鬟又何能将它挪得了半分?!他在心里抽了自己三四回嘴巴,只恨自己方才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随口说了要让她搬盆这事。
罢了,若是她挪不动,就装作不耐烦,让她出去歇息便是。
带着对玲珑的歉疚,颜丹书咳嗽了一声,拿定了主意,坐上床,用余光盯着玲珑,只见她小心翼翼扶上盆沿,用力往上一端——盆果然纹丝不动。她咬着牙,娇哼一声,脸憋得通红,手指都捏得有点发白,盆依然与里头的小龙一样,不动如山。
是时候了。颜丹书转过头去,道:“怎么回事,不端的话就先出……”
他停下了。
只见玲珑端着那盆摇摇晃晃,一步一跌地挪到门口,咬着牙抬将起来,咣当一声把它放到原先的架子上——颜丹书确定自己看到那一瞬间,架子绝对向下陷了几寸。
在他目瞪口呆的时候,玲珑气喘吁吁地转过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见他看她,便低下头去,语气里仍是掩不住的惊慌:“奴婢可能真是中了什么魔怔,这么个盆,端着还真有点沉……奴、奴婢告退了……”
还不等颜丹书叫她,她已经对他施了一礼,上前吹了灯,随后惊慌失措地退出屋外,随后便是一阵迅疾的奔跑声,光听那哒哒哒的脚步声就可以想象,她是以多么惊人的速度绝尘而去的。
“……有点……沉?”
颜丹书心里那片愧悔之情此刻全数化为心灰意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在架子上的盆里的小龙朦朦胧胧的轮廓,忍不住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虽然心里难过得很,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一个大关,下头便只等着第二天早上,先劝白义打消吃小龙的念头,再让他把小龙给端走,还自己一个清静便万事大吉。因此颜丹书黯然神伤了一阵,便裹上被子蒙住头,装作没听见小龙尾巴不时拍打盆沿的声音,死死闭上眼睛——他也真是累得极了,又劳了半天心,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
他只觉得自己浮浮沉沉,身上热得难受,总有什么东西在窜来窜去一样,就像是又回到了当时在白礼那边养伤时阴阳之气冲突的时候——虽然没当时那么苦楚,却还是有些受不住,只是眼皮却像是有千斤重一样,头也晕得厉害,自己明知道是做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急得满身是汗,只盼有个什么人,把他给叫醒了才好。
“啊——————————————————————”
他的这个念头刚隐隐约约冒出,一声惨叫便响了起来,他猛地一惊,睁开了眼——外头天已微亮了;跟半夜里醒的那时一样,他身上被汗湿了个透,连被褥都湿答答的。
只怕是刚刚做梦的时候,吓着了吧……
他咳嗽了几声,在被子里蹭了蹭,挣扎着打算起身。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样,身子沉得要命,就是使不上劲。他撑了一下,勉强坐起来,放下脚,踩上了鞋。
等等……刚刚的声音……
他听见内院里一片嘈杂,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头脑此时也慢慢清醒了过来,那声把他从睡梦中拽出来的惨叫,光想想声音……却好像……大概……的确是他……二哥的。
对了,二哥他……酷好骑射,如今又是武官,厩里的那些马全是他千辛万苦一手挑选,从马驹养起来的好马;直到如今,只要有了工夫,他便会每天早上起来,一匹匹地拍拍,看看情况如何,再亲自喂食……
自己昨夜被气昏了头,只想着折腾白义,却忘了这一茬。
…………等等,折腾……白义。
颜丹书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自己昨夜……真是气急攻心了,竟然连想都没想,就把白义给赶进了马厩——他当时大概是被惊着了,又因为怕吵到小龙,所以没怎么表达情绪,但是经过这么一夜绝对说不上痛快的休息,他会不会越想越气,越气越急,由急生怒,怒火熊熊……
就算当时白义根本就没醒,但对自己二哥来说,拉开门,看到在自己心爱的爱马们旁边,赫然杵着一个满头乱蓬蓬的红发,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的家伙,说不定还正在低着头打鼾……
想起自己昨晚被狠狠吓的那一跳,颜丹书只觉得一股苦味从喉咙里蔓延上来。他也顾不上洗漱了,随手抓起自己昨天的外衫,胡乱披上,又蹬上鞋,三步并作两步地杀向马厩。
只盼白义手下留情,给自己二哥留个两成半命,也算得上是一件功德……
“……好孩子……真是乖巧……来,若是喜欢,这些都给了你也无妨。”
颜丹书气喘吁吁地拉开马厩的门,顿时被眼前的情景震开了三步。
白义已经化为了原形,一身白毛映得马厩都有些发亮,他样子又高大,其他几匹马都有些黯然失色。在他身边,颜家二公子,颜丹游,也就是他二哥,正满脸痴迷地抚摸着他火红的鬃毛,一下又一下。白义也不乱动,任他抚摸,还时不时打个响鼻——连不通马性的颜丹书都听得出来他很高兴——或是偏偏头,舔舔他二哥的掌心。
“……二、二哥!”
良久,他才憋出这么一声来。
“哦,老三啊,早。”
他二哥随口答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继续摸着白义的头,声音柔得能拧出蜜来。
“长得这么高大,便是营里的马也难比……是谁带来的,怎会在我家里头?看这个头,倒像是西域那头的……”
白义打了个响鼻,晃晃耳朵。颜丹游笑了。
“竟听得明白,还真懂事……”
“二哥!!!”
“……什么事。”
颜丹游仍然专注在白义身上,但颜丹书已经再也无法忍耐眼前的画面了。他上前一步,拉开他二哥的手:“二哥你…………哎?这个是……”
“……说起来也真是怪了,我刚刚来看马,拉开门的时候,却看见它在这里。”虽然被扯开,但颜丹游还是直勾勾地只盯着白义,竟也不见他动怒,“它火气还挺旺,见我就踹……”
“二、二哥,你可受伤了?”
被白义踹?!这可是个一蹄子能把龙给从天上踩下来的主儿……颜丹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见他哥一脸甜蜜,视线朦胧:“却只不过是个没怎么训好的小伙子罢了,连糖都没怎么见过,刚拿来打算给其他几个的酥糖,喂了它两块,它就乖乖听话了……”
“酥、酥糖?”
“马都喜欢甜的,你连这个也不晓得……”颜丹游总算是把视线转过来一点,不过立刻又转了回去,“罢了,丹书,以后也得好好做些功课……不要……”
没等二哥说完,颜丹书已经咬牙切齿地走了上去,一巴掌打上了白义的头。
“酥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