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独秀》十壹枫

28、第 28 章

　　浮竹并未老老实实的回去雨乾堂，而是去了厨房帮工。起初，下人们见到他，都有些惊恐，他却告诫不要声张，说只是想给将军做一道菜，这才消除了众人的担忧。

　　浮竹记得，以前母亲在世时，每个年三十晚上，餐桌上都会有一道可口的菜肴，叫做荷叶排骨饭，那是母亲的拿手好菜。自母亲去世之后，这些年，都是浮竹来做这道菜的。

　　一年之中，弟妹们最盼着过年。只有这一天，他们才舍得花去积攒一年的银两买来足够的排骨做着吃。

　　浮竹对着一锅洗好的糯米，盯了良久。往事萦绕挥之不去。此刻，红叶也应该把弟妹们聚集到一起，在做这道菜了吧。

　　“夫人，您要得荷叶。”丫鬟走过来，把浮竹要的东西准备齐全。浮竹回礼道谢，却吓的丫鬟连忙跑开。

　　微微一笑，他便开始动手。这一忙活倒好，旁边几个年纪稍小点的丫鬟好奇的看过来，后来干脆围成了一圈，把浮竹夹在了中间。

　　她们看到，浮竹将荷叶一一洗净，然后切成两半。把叶子铺平之后，洒一把糯米在上面，慢慢碾匀，接着摆放一块腌渍好的排骨在糯米上。排骨已经腌制了两个时辰，非常入味。虽没吃在嘴里，但是闻着都香。排骨的汤汁浸入米中，白米被染成了深黑色，还透着点红光。浮竹随手拿起茶壶，往上面浇了一层茶水。最后把荷叶从头卷到尾，做成长条状，再用红线系好，放进了蒸锅。

　　“夫人，为何还要浇茶水上去啊？”一个丫头好奇的问道。

　　浮竹笑笑：“不仅要浇上茶水，这蒸锅里的水也是茶水啊。”

　　“这是为何啊夫人？”一位年纪少长的大婶也忍不住问了句。

　　浮竹边做着下一个边解释道：“这糯米属粘食，不易消化。排骨油腻亦是不好消化。所以，浇上一层茶水，可以去油腻，保留一抹茶香，这样吃起来才香而不腻。用茶水蒸饭，是因为这荷叶并非新叶子，而是存放很久的糙叶，所以没了荷叶原本的清香。锅里加了茶水，出锅之后，荷叶自然会吸取茶叶的香气。吃起来更加可口一些。”

　　“夫人真是见多识广啊，我们府上还没有人会做这道菜呢。”

　　“惭愧惭愧。”浮竹害羞的笑笑，其实他也只会做这一道菜而已。

　　“吆，都干什么呢这是？大年三十都不干活了？”突然，众人身后传来尖刻的声音。浮竹回首，居然是京乐的大嫂。女人倚着厨房门口，斜眼瞪过来。丫鬟见状，像是受了惊吓的鸟雀，轰的散开，各就其位。

　　“大嫂！”浮竹作揖，荪荪笑笑：“弟妹，忙着呢？”

　　浮竹淡然点头。荪荪走过来，往案板上一看，嗤笑出声：“我当是什么山珍海味，这见都没见过的破烂玩意，也能拿的上台面？弟妹，你还真是过惯了苦日子，把这摆上桌，也不怕丢二弟的脸面？府中还有贵客呢。”

　　“恳请嫂嫂见谅。浮竹只是借用家中厨房给自己做个私房菜而已。”

　　“吆，怎么？嫌府上的菜不合胃口啊？”

　　“不然！只是未过门之前，这到菜肴是浮竹家中过年必备之品，所以、、、、”

　　“你也知道自己已经过门了啊？还把家里那套带来？”荪荪嗲叫道，一手捂上了鼻子。“什么怪味啊，哎呀，也就你们这些下等人才吃的惯。”

　　浮竹瞪她一眼，默不作声。

　　“算了算了，既然弟妹喜欢，我当大嫂的怎好阻拦，莫让人家以为，我跟你一样没规矩。”甩甩袖子，荪荪搔首弄姿的离去。

　　“夫人、、、、、、这菜、、、、”

　　“我说了，是做给将军吃的。”浮竹轻声笑道，“晚上我会亲自端上去。谁要怪罪，与你们无关。”

　　“是，夫人。”

　　若是换做平时，府里的丫鬟是绝对不会多此一问的，肯定待浮竹出了厨房，就偷偷把菜给倒掉了。可是今日，她们却如此默契，全当这菜是大厨做的，不声不响把菜放到了锅台之上。

　　大年三十夜，锣鼓铮铮，炮竹阵阵。将军府外，金狮飞舞。

　　花厅里，京乐端坐桌前，左边是史塔克，右边是自己父亲。偌大的滚圆红木桌前，人一个挨一个，差不多有20几人。喧嚣，熙攘，说话都要靠吼。桌面上，摆了不下百道菜，年年如此，换汤不换药。

　　京乐喝着酒，这个时候，只有酒才是属于他的。

　　“将军有心事？”史塔克的笑深不可测。京乐还一个笑容过去，抬了抬手中的酒杯，将里面的琼浆一饮而尽。只听史塔克继续说道，“贵国的新年比我国热闹许多。不说这节目，单说这些琳琅满目可口的菜肴，我国就没的比。”

　　“哦？”京乐笑笑，反问道。“史塔克将军那里都是怎么庆祝的？”

　　“自为官以来，逢年过节基本都在宫廷陪圣上赏乐饮酒。大臣们都携带家眷，聚集在一起。午夜过后，会有赛马射箭等节目，身为臣子也可参与，胜出者有重赏。”

　　“呵呵，那将军岂不是每年都会得到不少封赏？”

　　“此言差矣。”史塔克颇为无奈。“在下到宁可图个安静，在家中过年虽冷清了点，却少了很多繁俗缛节。”

　　京乐看他一眼，感同身受。以前江国二品之上官员也是要去皇宫里陪皇上过年的。蓝染当政之后，就给改了规矩，平时日理万机的他，自不会放过跟市丸银独处的每一刻。

　　其实京乐早就有所耳闻，史塔克为人处世相当的低调。看来，身在官场，两人到也有些同病相怜，那就是做官实属被迫。

　　“京乐将军。”斟满一杯酒，史塔克看着他，脸上那抹常见的笑容收敛少许。“在下敬将军一杯。”

　　“好说好说。”

　　两杯相碰，酒水成空。

　　若不是立场不同，若不是为各自国家效命。京乐和史塔克同时想，五年前，二人以布衣身份相识的话，说不定今日，早就成了把盏言欢的知己了。

　　眼神交错，眸中带笑，他们，谁也看不懂谁。

　　“我说弟妹，你跑哪去了，不知道要过来给满桌子人倒酒吗？”一声女人的尖叫，盖过了歌舞。京乐抬眼，只见浮竹手里正端着一道菜站在门口。冲他大呼小叫之人，正是自己的嫂子。“你怎么回事啊？不说这菜是你要做给自己吃的吗？怎么给端了上来啊？”

　　浮竹站在那，微微不悦。世间怎会有如此麻烦的女子。今日，倘若她不是女子，而是一个七尺男儿，自己定要教教她该如何做人。转念一想，浮竹又觉得好笑。一个男子，又怎会这等丢人现眼呢？

　　“荪荪，你吵什么？”京乐老爷子放下筷子，看过去，“十四郎，你端的是什么菜？不是菜谱里的吗？”

　　浮竹低首，恭敬道：“回父亲大人，这是十四郎家传菜，今日特地做来给您和母亲尝尝的。”

　　“吆，我说弟妹啊。你可真行啊，不是说给自己做来吃的么？原来是唱的这出啊？”

　　“荪荪，你住口！”京乐老爷子呵斥，然后对浮竹道，“十四郎，你也是，只需伺候宴席便是，身为二少夫人，亲自下厨，成何体统？如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菜肴，就撤下去吧，不要上了。”

　　不禁一阵心寒，浮竹愣愣的盯着手里的蒸笼，自己还是真出力不讨好啊。

　　正要离去，只听一人喝道：“慢着！”

　　所有目光都随着这一声聚集过去。史塔克身边，京乐笑着起身，走到门前，众目睽睽之下，把菜接了过去。

　　“二弟，你这是做什么，你没听父亲大人、、、”

　　“嫂嫂，您还是去喝口水吧。”京乐笑眯眯的打断荪荪，“再不然，让小弟敬您杯酒如何？”

　　“你什么意思？”

　　“每天说这么多话，你不觉得聒噪，我听着还心烦呢！”京乐瞪着她，目光无比平静。“这将军府里谁是将军？嫂嫂可弄清楚了！父亲大人虽为前朝丞相，但是早已退养天年。大哥可曾为官？还是嫂嫂您来府上多年，一直念念不忘自己这郡主的身份？”

　　“你、、、、你、、、、”荪荪被这番话气的浑身发抖，却你不出个所以然。

　　“前朝的郡主，可比的过我这当朝的将军？”京乐微微一笑，继续道，“嫂嫂最近几年也为府中大小事务劳心劳力，春水自是明了。我看，嫂嫂也到该休息的时候了，不如以后家中事务全权交给十四郎代劳吧。”

　　此话一出，桌子上有人打翻了茶碗。寻声看去，七绪战战兢兢的把茶碗重新放好。

　　“你、、、二弟你、、、”荪荪心慌意乱的看看四周，最后望向自己的丈夫，他却把头低了下去。

　　“春水，大过年的，休要闹腾。”最后还是京乐老爷子发了话。荪荪像是抓了救命稻草，赶忙赔个笑脸，看着京乐道：“二弟、、、、你真会开玩笑、、、、呵呵，我、、、我这不也是为了弟妹好么。弟妹身子欠佳，府里谁不知道，我当大嫂的也是心疼他，跟下人搅和在一块，有失身份。”

　　“那春水替十四郎谢过嫂嫂了。”京乐不屑笑道，“十四郎不懂规矩，还望嫂嫂多多担待。”

　　“是、、、、是、、、二弟放心。”荪荪满腹怒火，只得压了下去。

　　京乐满意的点点头，把菜端到了自己眼前：“来来来，史塔克将军，尝尝拙荆的手艺如何。”

　　乐声又重新响起，就跟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呵呵，好！”史塔克先是看了浮竹一眼，男人愣愣的站在那，许久才笑了出来，那笑中带着对京乐的赞许和叹服。

　　轻轻夹起一块荷叶包裹成的长条，随手剥开，一股茶香沁人心脾。只闻味道就足以垂涎三尺。

　　咬一口，滑而不腻，味道鲜美。一颗心，倍觉温暖。京乐抬眼，浮竹正在给史塔克斟酒。两人无意间对望，浮竹很快避开了他的目光。

　　“累么，夫人？”酒斟到自己杯中的同时，京乐笑着嘘寒问暖。浮竹只是摇头，继续斟酒。京乐又不死心的说道，“夫人做的这道菜，甚是可口。以后不许再做了。”

　　这是什么话？浮竹怒视过去：“那倒是好吃还是难吃？”

　　“呵呵、、、”京乐笑道，“当然是好吃了。今后要做，只许做给为夫的一人吃。”

　　说着，手掌就覆上了浮竹的手背。赶忙抽手，浮竹脸色红润，旁边，史塔克一直笑看向他二人。

　　“唉，你没这本事吧？”史塔克身边，莉莉特尼手捏一块猪骨。“这菜确实美味。我说你啊，还不死心么？”

　　她的声音很小，再加上说的又是自己国家的语言，旁人听不到，也听不懂。史塔克看看京乐，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在浮竹身上流转。

　　“那样的一个男子，是女人想嫁他，是男人想娶他。”莉莉特尼看着那个高大却略微纤瘦的身影，深深叹了口气。“这等理想中人，真是被京乐春水给拣了个大便宜。”

　　“饭桌上，莫要唠叨个不停。”史塔克又给莉莉特尼夹了几筷子菜，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小女子无奈的撇撇嘴，果然不再多言。

　　直到宴席散场，人们相继离去。史塔克才看见京乐强迫性的把目光暂时转移到别处。当晚，二人相谈到天亮，史塔克才欠身告辞，连客房都没回，直接进了宫去。

　　晌午过后，京乐接到圣旨，说藏国使节要即日返国，三品以上官员必须立刻进宫。

　　皇城门前，蓝染和市丸银率众官员送行。

　　史塔克一行众人行礼作别。跨上马背，最后一眼，他笑着看过京乐，微微抬手，道了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待大队人马走远，宫门之内的君臣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