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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chapter6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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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炽上了法庭才知道,赵启死了。
就死在他自己那把枪上。
警察逮捕他时围攻而上,他为了逃跑举枪对着人群射击,开了几枪后被一名警察当场击中胸部,送到医院,抢救多时,还是不治身亡。
何炽知道这个事时,很是愣了一会儿,随既心底深深松了一口气,应该再没有人知道老孟的秘密了。
法庭上,法官详细复盘整起案件,跟何炽之前了解的大差不差。赵启勾结疤子,利用自家化工厂制冰,借助渡口和横丘两个码头,将货运到公海上分散销售。
警方一早就留意到了这股海外贩毒势力,一路顺藤摸瓜从横丘又查回了渡口。为了更加了解情况,好将犯罪人员一网打尽,安排了连江以下家的身份卧底。
之后赵启和疤子闹崩,连江得以顺利接触到了赵启。加上何炽的暗中帮助跟配合,顺利掌握了整个制du贩du交易链,向上级汇报后,制订了横丘旧仓库的逮捕计划。
连江的真实身份是其他分局刑警,是吴光荣警校某期的同学。
何炽一直地坐在被告席上安静地听着,身边的年轻律师听得比他还专注,还时不时记着笔记。
他应该是刚刚毕业不久,脸上带着股学生气,正精力充沛的时候。
他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何炽这个案子,非常感兴趣,硬是软磨硬泡要来免费为何炽做辩护。
何炽本对这事不太上心,但第一次见他后,就决定请他。
倒不是他有多专业,如何舌灿莲花。而是他看他的那双眼睛,明亮,透彻,有着对公平正义不竭的渴望。
这样的眼睛,让他想起来老孟。
出庭前,吴光荣告诉他,老孟走了。
他当时正在走神,心里暗自期望今天是不是能在观众席上偷偷看一眼孟兆言。所以一时没理解,吴光荣说的走了是什么意思。
好在吴光荣向来热心,看出他的困惑,不用他问,就自顾自地解释起来:“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就听人说没在中心城区那个律所上班了,已经离开渡口了。”
他两句话说得简单,何炽却反应了好一会儿,低头看向自己带着手铐的手腕,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难怪,难怪他再没在住院楼下见过孟兆言。
何炽也不记得是从哪天起开始的,只隐约记得,大概是他出院前几天。再后来他就进了看守所,彻底没有了见孟兆言的机会。
何炽努力地回想最后一次偷见孟兆言的场景。可他居然怎么都记不清,脑中依旧只有那盏昏黄的路灯和路灯下站着的斑驳人影。
孟兆言好像还是穿着那件黑红花纹的绸缎衬衣。又好像他一直都穿的是那件衬衣。
他就沉默地伫立在灯下,仰头遥望着自己的方向。
何炽忍不住暗想,那时孟兆言在想些什么呢?
大概那时他就决定要离开渡口了吧。
离开这个烂泥塘,也彻底离开自己这个烂人。
吴光荣懒散地靠着墙壁抽烟,没再多说什么,直到法庭那边的书记员说准备得差不多了,让他一会就可以带何炽过去时才嘀咕了一句:“我觉得,他没准去王临梅老家了。”
“什么?”何炽听见了,讶异地抬头。
吴光荣挠头笑了笑:“我之前听我师傅提过,说王临梅死后想把骨灰送回老家安葬来着,她的后事不都是孟律师办的吗?我琢磨没准他送她回家了。”
何炽别开眼,盯着空白的墙面,嗯了一声,过了会儿,才背对吴光荣开口:“能给我一根烟吗?”
“能啊”吴光荣点头,从盒里抽出一根烟塞进何炽嘴里,又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凑过来要给何炽点火。
“咔嚓”一声,火焰跳跃的那刻,他清楚地看到,何炽半眯着眼,颤抖的睫毛濡润一片。
一只烟燃尽,吴光荣走上前去,抽掉了何炽嘴中的烟头,随手扔到一旁的垃圾桶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炽哥。”
何炽点了点头,由吴光荣带着慢慢走进了法庭,去接受属于他的最终审判。
*
十五年后,下午四点,渡口老城区的筒子楼里。
中年男人从床上一跃而起,随手按灭了床头吱吱呀呀的旧风扇,半阖眼,趿拉着拖鞋摸向浴室。
随手拧开水龙头,接了满满一捧凉水扑在脸上,又对着水龙头猛揩了好几把,才觉得凉快了点。
不过是睡了个午觉,还吹着电扇,身上还是出了一层黏糊的汗,白色旧背心贴在身上,显出男人精壮紧实的肌肉线条。
男人掏出手机看了眼,见时间还早,想了想还是打开喷头,准备冲个凉再出门。
一番洗漱之后,拿钥匙锁了门,蹬
着自行车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四点半了。
还不到正下班的点,菜市场的人还不算多。但道两边都摆着摊子,车不好过,男人只好下来,推着自行车往慢慢往里走。
这会儿还不忙,菜贩们有的守在摊子后头刷手机,有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拉家常,还有在里头凉快角落支张桌子围在一起斗会小地主的,气氛闲散又安逸。
男人一路走一路看,不时有人瞧见跟他打招呼。
“哎,炽哥,来这么早啊?”
“炽哥,今儿我这进的土豆新鲜,来两斤?”
“嘿,炽哥,刚摘的葡萄,给你一挂,拿回去吃啊,别客气!”
等何炽到位置的时候,自行车篮子里已经满满当当塞了好些东西了。大多是些新鲜的蔬菜水果,水灵灵地瞧着让人喜欢。
何炽把车停好,拿出钥匙去开卷帘门的锁,往上一拉,将屋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往外摆。都是些能放的杂粮调料干货,早上已经卖过一轮了,眼看快下班了,正是出摊的时间。
好不容易忙和完,何炽屁股沾上了摇椅,歇了好一会儿,才掏出手机开了把游戏,一边打,一边不时拿起苍蝇拍挥一挥。
他从牢里出来已经有段时间了。
当初判的时候,因为连江的证词、上交的证据、重大立功表现、再加上小律师的据理力争,他作为从犯,被判了二十多年,之后又加上他认错态度良好,在狱中积极改正,获得了多次减刑,前前后后只坐了十五年就出来了。
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给何大盛上坟。
在他坐牢没多久时,何大盛曾经来看过他一次。
父子两人,隔窗而坐,分外眼红。
两人对看半晌,都没有一个好脸色,僵持半晌还是何大盛冷哼一声,先举手拿下了墙上电话。
何炽乜了他一眼,也不情不愿地跟着拿下电话,放在耳边。
他不知道何大盛为什么会来看自己,也不知道他俩之间还有什么好说。就算过了这么久,隔着这层玻璃,他再次看到他,还是有想和他干一架的冲动。
显然,对面何大盛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两人举着电话,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探视时间快要结束,何大盛才开口,低声道:“老子早他妈直到,你会有这一天。”
何炽早等得不耐烦了,冷笑一声,张嘴就是挑衅:“那还不是跟你学的?”
何大盛瞬间暴怒,张口就骂:“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以前可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噎住了。
玻璃那边,何炽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似乎预料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只等着他说出口,再狠狠地嘲讽他。
他望着何炽的眼睛,里头的不懈、轻蔑和讽刺显而易见。
他不禁想起来,小时候何炽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敬重、崇拜和爱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他的眼神变成了这样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他有点记不得了。
何大盛闭上了眼,也许是他不愿再记得了。
再次睁开眼,面前依旧是何炽那张冷漠嚣张的脸。
之前的话说不下去了,何大盛也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
不远处看守的警察开始出声催促,示意他时间到了。
他瞥了眼依旧坐在里头的何炽,深吸了口气,最终只说了一句:“你好好改吧”,就起身匆匆离开。
之后没过多久,何大盛就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脑溢血,去的时候很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僵了。
监狱里的警察通知何炽时,他只是淡淡喔了一声,就转身继续劳作去了,没有丝毫的动容,也没有提出要回家看一眼。
最后还是社区出面,将何大盛的遗体焚化下葬了,碑就立在渡口郊区的公墓里。
何炽看到何大盛的墓碑时很平静,那天有点冷,太阳始终都没有出来,天上始终盖着曾乌云,却一直没有下雨,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他静静打量着面前坚硬的石碑,一瞬间有点怀疑里头躺着的人究竟是不是何大盛。
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真的不会在某天他推开家门的时,抄起板凳来跟自己打一架吗?
直到反复看了几遍墓碑上的名字,何炽才敢确认,这确实是何大盛的墓,他真的死了。
确定何大盛死的那一刻,何炽的心情很复杂。
他好像大仇得报,又好像彻底失去了什么。何大盛对他来说明明也不那么重要,但何炽还是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小块。
他没觉得很难过,甚至流不出一滴眼泪,但心底却不知为何,一阵一阵的泛潮,潮气浸润全身让他无端被巨大的低落包裹。
他就这么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有点累了,转身挨着墓碑坐下。从兜里摸出烟盒,给何大盛点了三根摆上,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等到一根烟抽完,他在碑前跪下,认真的给何大盛磕了三个头,随后起身,迎着冷风下山去了。
何炽出狱没多久,就有律师找上门来。虽然过了十几年,但何炽还是认出来,他就是当年那位替自己辩护的律师,隐约记得好像姓方。
方律师后来留在了渡口,就在新城区中心的律所工作。
他这次来找何炽是为了执行遗嘱。
听到遗嘱两个字,何炽眉头微挑,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
他抬头去看,对面的方律师满脸笑意,看他望过来甚至友好地点了点头,将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推了过来。
何炽伸手去拿文件袋拆,声音有点紧,装作不经意地问:“是……谁的遗嘱?”
“王临梅的。”
听到这个答案,何炽心里松了口气,随既又疑惑起来,当年不是老孟替她处理的后事吗?那眼前这份遗嘱又是怎么回事?
方律师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张委托证明递了过来:“这份遗嘱是王临梅女士在临终之前委托孟律师立下的。”
“喔,就是孟兆言孟律师立下的”他换了个姿势,身体往前倾了点:“根据遗嘱内容,继承人正是您。”
何炽点点头,拿出文件慢慢翻阅着,方律师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份遗嘱本该由孟律师来执行的,但因为他去了外地,所以就委托我来替他执行。”
何炽指尖一顿,问了声:“外地?”
“嗯,这事是孟律师去外地之前交代给我的。”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方律师摇摇头,有点为难:“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只记得当初离开时,听说他是去了临沧。”
临沧?
何炽心头一震。
他果然是去了王姨的老家。
王临梅的遗嘱并不长,何炽几下就翻完了,不过内容没怎么看进去,方律师见状也没多问,只对他耐心解释起来。
“这份遗嘱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王临梅女士将她生前的积蓄全部留给你。”
“积蓄?”何炽有点诧异,王姨之前一直靠捡破烂为生,他没想到她还会有积蓄。
“嗯”方律师点点头:“她的积蓄不算多,大概两三万块钱,全部留给了你。”
说着,伸手点了点遗嘱上某个位置。
何炽看过去,是个有零有整的一个数字。
“如果没什么问题,在这儿签字,你就可以领到这笔钱了”方律师打开钢笔盖子,将笔递到何炽手边。
何炽拿过笔顿了几秒,然后在遗嘱上一笔一划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后何炽没有立马把笔还回去,而且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下,似乎很感兴趣。
方律师见了也没催,只自顾自整理着桌上的资料,等到把所有的文件都收进公交包里,才抬起头,对何炽笑盈盈道:“何先生,恭喜你重获自由。”
何炽一愣,愕然地抬头看他,不知道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恭喜是什么意思。他们满打满算不过见过四五面,远不到可以这么坦然地祝贺这种尴尬事的程度。
但何炽依旧配合道:“谢了。”
方律师没解释什么,只冲他抬了抬手,何炽会意把手中的钢笔放上去,就听方律师说:“这是孟律师送给我的。”
何炽这下有些了然,收回手开始认真观察面前人的神情。
“他曾经是我的资助人”方律师话很简短,表情松懈,垂眼看着掌中的钢笔似乎想到了从前:“其实我在现实中跟他接触得不多,但如果不是他帮忙,我恐怕不能顺利毕业。”
说完,他抬起眼望向何炽,声音有些遗憾:“所以,我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回来。”
何炽凝视面前的人,分明已经是中年人的模样,提起孟兆言时眼中却依旧流露出少年才有的钦佩与感激。
“不过……”他又开口,望着何炽目光诚挚:“以后不管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何炽没接话,只望着面前这个应该还比自己小几岁的男人笑了笑,问:“是老孟要你帮忙照顾我的?”
方律师默了片刻,摇摇头:“不是。”
“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那你怎么……”
“因为我觉得,你应该是他很重要的人”方律师弯了弯眼睛,慢慢说道。